那些中國的“老朋友”

應琛

文幼章一家在成都。

當?shù)貢r間11月29日，美國前國務卿亨利·基辛格逝世，享年100歲。中國外交部發(fā)言人汪文斌30日在例行記者會答記者問時表示，基辛格博士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好朋友，是中美關系的開拓者和建設者。

“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這個說法很多人并不陌生。在中國的外交辭令中，“老朋友”是一個頗具人情味的政治稱謂，代表了來自官方的認可。

那么誰可以成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老朋友”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1956年的《人民日報》，用以稱呼加拿大人文幼章。文幼章原名詹姆斯·安迪考特，父親是加拿大傳教士。他于1898年出生在四川，1925年被加拿大教會委任為傳教士，開始了他在中國的傳教活動。

20世紀40年代時，文幼章主要在華西協(xié)合大學授課，擔任英語和倫理學教授。他的父親文煥章就是華西協(xié)合大學的創(chuàng)辦人之一。當時他住在華西校園的11號樓，一座中西合璧的別墅式洋房。在這里，他同進步青年組織 “星星團”的學生們往來密切，常常一邊喝茶吃花生，一邊討論國家時局。

文幼章多次受到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接見，尤其與周恩來相識頗深。他這樣評價周恩來總理：“他從容不迫，通情達理，充分掌握了事實的各個細節(jié)，而且態(tài)度又是那么真誠?！?/p>

而郭沫若稱文幼章是為數(shù)僅存的幾個把漢語講得和中國人毫無區(qū)別的外國人之一。據(jù)說，當有一次學生上課不聽講時，他竟然使用了四川話中頗有些不太文明的語言，大加責罵。

1945年12月的一天，少城公園里舉行了數(shù)千人的群眾聚會，聲援西南聯(lián)大發(fā)起的愛國學生運動。當文幼章出現(xiàn)在保路紀念碑的講臺上，聽眾響起了雷鳴般的歡呼聲。他剛開始講話時，一個穿軍服的人忽然把手榴彈扔上講臺。但文幼章沒有被嚇倒，不但繼續(xù)演講，講得比開始還要鮮明有力。

40年后，他的兒子文忠志在回憶錄中寫道：“少城公園標志著他生命中的轉(zhuǎn)折點，‘十一號住宅的耗子’引導著他越過鴻溝，從空想的知識分子改良觀點轉(zhuǎn)到獻身革命的觀點。獻身革命者相信，歷史上社會變化的根本途徑和必由之路，就是‘叫有權(quán)柄的人失位，叫卑賤的人升高’。”文忠志寫的《文幼章傳》有一個副標題“出自中國的叛逆者 （Rebel Out of China）”，或許可以算是對文幼章的一種比較客觀的評價吧。

文幼章始終支持中國革命，他在上世紀中回到加拿大后創(chuàng)辦了著重于向西方介紹新中國的《加拿大遠東新聞通訊報》，堅持出刊逾40年。

當文幼章1983年重返成都時，85歲的他隨口說出四川轎夫“天上月光光，地上水凼凼”的順口溜。漫步熟悉的校園，他用地道的四川話深有感觸地說：“我愛我的第二故鄉(xiāng)中國！我由衷地為她的發(fā)展、進步感到高興?！?/p>

1993年11月，95歲的文幼章在加拿大辭世。按照老人生前的心愿，他的部分骨灰被帶回四川，撒入滾滾的大渡河中。拋撒骨灰那一天，江面霧蒙蒙的，依稀可見如屏的青山。輪船拉響汽笛，向這位可敬的老人致意。

據(jù)《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一書作者方可成統(tǒng)計，之后的60多年間，先后有601名外國人士被《人民日報》稱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這些人來自五大洲的123個國家，可謂遍布全球。而這些“老朋友”當中，日本人最多，有111人；排名第二的則是美國，有55人。

其中，在中日邦交正?；倪M程中發(fā)揮過重要作用的日本人占據(jù)了日本老友的很大一部分，他們還被冠以另一個稱呼——"中日邦交正?；蚓?。在掘井人序列中，企業(yè)家岡崎嘉平太最受推崇，他共被以老友身份提及22次。日本首相亦有很大概率成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從1972年到1996年，共有14人擔任過此職，其中10人都獲此稱謂。

1979年，“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的出現(xiàn)頻率出現(xiàn)了第一個波峰。對此，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張清敏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中國人處理外交關系往往從感情、關系出發(fā)，羞于談利益，而是代之以朋友的稱謂。在全面恢復外交關系時，或者在對外關系遇到困難時，都需要老關系、老朋友的幫助?！?/p>

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資深研究員、上海市日本學會名譽會長吳寄南告訴《新民周刊》：“在日本，擔任過首相又比較了解中國、一直在中日間進行溝通的有福田康夫、鳩山由紀夫兩位。鳩山原本是在野黨領袖，影響不如福田。前自民黨干事長二階俊博也算是對華友好的‘知華派’。”

福田康夫在中日關系上的影響力，源于他的父親——1978年10月23日，福田康夫的父親、時任日本首相福田赳夫與前來訪日的中國領導人鄧小平出席了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批準書互換儀式，中日和平友好條約正式生效。福田康夫當時作為父親的秘書，在現(xiàn)場親歷條約批準書互換儀式。

2018 年4 月7 日，泰王國瑪哈扎克里·詩琳通公主來到四川省綿陽市北川縣地震遺址， 向在10 年前在地震中不幸遇難的死難者默哀、獻花。

2008年，中日兩國發(fā)表了《中日關于全面推進戰(zhàn)略互惠關系的聯(lián)合聲明》，福田康夫當時擔任日本首相。福田康夫曾于2010年至2018年擔任博鰲亞洲論壇理事長，其間他見證了中國不斷擴大對外開放、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

2023年是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締結(jié)45周年也是中國改革開放45周年，87歲的福田康夫出席了不少紀念活動，不辭辛勞地為中日友好事業(yè)而奔波。

縱觀“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各國政要是比例最大的群體。

除了如基辛格、尼克松這種邦交正?；拈_拓者以外，對華友好、多次訪華的國家領導人和王室成員也往往被中方冠以老友的稱呼。

應國家主席習近平邀請，加蓬共和國總統(tǒng)阿里·邦戈·翁丁巴于今年4月18日至21日對中國進行國事訪問。“你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很高興再次同你會面?！敝袊鴩抑飨暯?月19日在與邦戈會談時如是說。

“老朋友”的親切稱呼，帶出一段邦戈總統(tǒng)與中國的特殊緣分。邦戈的父親是加蓬前總統(tǒng)奧馬爾·邦戈，在其任內(nèi)，中國和加蓬于1974年正式建立外交關系。在擔任總統(tǒng)前，邦戈曾多次隨其父親或以國防部長身份訪華。擔任總統(tǒng)后，加上此訪，邦戈已是四次來華。

“半個世紀來，在兩國幾代領導人關心引領下，中加友好始終堅如磐石?！绷暯皆谂c邦戈會談時指出。

歷史友好，也在此訪中進一步延續(xù)。在會談中，兩國元首決定將中加全面合作伙伴關系提升為全面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這被認為是邦戈此次訪華最重要的政治成果。戰(zhàn)略互信、戰(zhàn)略對接、戰(zhàn)略協(xié)作等詞，也不斷出現(xiàn)在兩國元首的對話中。

北京外國語大學非洲學院院長李洪峰指出，明年是中加建交50周年，雙邊關系“戰(zhàn)略”一詞的“加入”，意味著未來中加關系將更富全局上的協(xié)作性，包括雙邊和國際層面，合作領域?qū)⒏佣嘣Ⅲw，合作水平也將進一步提升。

“可以說，我與中國的巨變一起成長。”邦戈曾向中國媒體如此表示。作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他見證了中國幾十年間的高速發(fā)展，也見證了兩國加強雙邊合作的互利共贏。

泰國公主詩琳通也被親切地稱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2023年11月17日，中央電視臺播出了詩琳通公主的獨家訪談，足見這位頭發(fā)花白的泰國公主的特別之處。

節(jié)目中這樣介紹道：“今天我們要對話的嘉賓是一位‘中國通’。從中國歷史到詩詞，再到音樂，她把所感所知寫成文字，向本國的民眾介紹；從1981年至今，她幾乎每年都會來中國，她見證了中國的發(fā)展變化，同時也為兩國的交往留下了許多佳話。她就是泰國公主詩琳通。這次訪華，也是她第五十次來到中國。”

1981年5月，詩琳通公主首次訪華，成為第一位訪華的泰國王室成員。她說：“從第一次到中國時，就覺得與中國人有種特別的親近感?！睘榱诉M一步讀懂中國、了解中國，在之后的四十多年里，她常常擠出時間到中國參訪、游學，為中泰之間的友好合作搭建起一座友誼之橋。

2012年3月7日，在法國巴黎舉行的文化創(chuàng)意園“藝術8”啟動儀式上，中國外交部向法國前總理拉法蘭（左二）贈送一件“龍袍”。

第一次訪華回國后，詩琳通公主就將她在中國的所見所聞撰寫成一部游記《踏訪龍的國土》。1991年訪問考察絲綢之路后，她出版了圖文并茂的紀實文學集《平沙萬里行》。之后，她相繼還出版了記錄東北三省之行的《云霧中的雪花》，游歷云南后寫下的《云南白云下》，香港回歸前后寫下的《回歸大中華》等多本有關中國的書籍。她不僅用游記介紹了古老而又現(xiàn)代的真實中國，也將許多中國文學作品翻譯為泰文，為泰國人民了解中國打開了一扇窗。

詩琳通公主關心的不僅僅是中泰兩國文化間的交流。2008年汶川地震后，詩琳通公主心系中國人民，第一時間援手。之后她又捐資千萬在綿陽重建災區(qū)小學，并親自去北川遺址祭奠遇難者。新冠疫情暴發(fā)后，她也一直與中方保持密切聯(lián)系，彼此支持、相互鼓勁，體現(xiàn)出“中泰一家親，患難見真情”的可貴友誼。

2019年9月，詩琳通被授予“友誼勛章”。2022年2月，她還來到北京出席了冬奧會開幕式。詩琳通公主本人也曾經(jīng)寫下“中泰手足情，綿延千秋好”這樣的詩句，來表達對于中泰兩國世代友好的期望。

在復旦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主任丁純看來，當下歐洲雖然沒有基辛格這樣具有影響力的人物，但仍存在親華的政治家，法國前總理拉法蘭就是其中之一。作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拉法蘭長期致力于促進法中友好和全方位合作。

這位傳奇人物曾表示，他最愛的也是最珍視的稱號是“中國人的老朋友”。

1971年，拉法蘭初次到訪香港，隔著一片海洋和濃濃的霧靄，他用望遠鏡眺望了神秘的中國內(nèi)地，并決心有一天一定要親自踏上那片土地。直到1976年，拉法蘭有機會隨法國青年政治家代表團訪問中國內(nèi)地。北至哈爾濱，南到廣州，離開了望遠鏡的束縛，拉法蘭將中國從北到南穿梭了一遍。這次旅行使他喜歡上了中國美食和文化，開啟了拉法蘭的中國緣。

真正令拉法蘭在中國家喻戶曉的，是他在2003年的“驚人之舉”。當時，“非典”肆虐中國大地，不少國家的領導人出于對疫情的恐懼取消訪華。時任法國總理拉法蘭將風險置之度外，堅持如期訪華。

2008年，北京奧運會火炬?zhèn)鬟f在巴黎遭遇風波，中法關系陷入低谷。又是拉法蘭，臨危受命擔任中法關系特使，陪同薩科齊參加了奧運會開幕式，讓兩國關系得到轉(zhuǎn)圜。

2019年，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前夕，拉法蘭被習近平主席授予“中國友誼勛章”。拉法蘭表示：“中國人民把我視為友誼使者，是對我工作的認可。我愿意幫助世界更好地認識中國，認識中國的創(chuàng)造力，認識中國的歷史和文明?！?/p>

2023年11月，75歲的拉法蘭以法國展望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主席的身份到蘇州參加第五屆中法文化論壇。他表示，2024年是中法建交60周年，中法間要堅持對話，從而認識并理解彼此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和社會體系。

當然，“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并不囿于政治外交領域，在經(jīng)貿(mào)、文化、體育、教育、醫(yī)療等領域都遍布“老朋友”。

除了人盡皆知的加拿大大夫白求恩，印度、羅馬尼亞、保加利亞、阿根廷、美國、英國等國均有醫(yī)生來到中國的戰(zhàn)場救死扶傷，并結(jié)下友情，成為“老朋友”。

外國記者群體中也有不少“老朋友”。其中，最有名的斯諾、斯特朗、史沫特萊被并稱為“3S”。1984年，中國專門成立了“中國三S研究會”。

2008 年8 月8 日，薩馬蘭奇出席北京奧運會開幕式。

從1987年開始，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又增添了一個新群體——國際組織的負責人。率先與中國人結(jié)交友情的是曾任聯(lián)合國人口活動基金主任的拉斐爾·薩拉斯。隨后，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前執(zhí)行主任詹姆斯·格蘭特、世界旅游組織前秘書長薩維尼亞克、聯(lián)合國前秘書長加利也進入了老朋友序列。

2016年2月16日，加利逝世，享年93歲。翌日，新華社便以《別了，中國人民的老朋友！》為題發(fā)表通訊。文章提到，在擔任聯(lián)合國秘書長期間，加利與中國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2016年初，習近平訪問埃及期間，向加利頒發(fā)了“中國阿拉伯友好杰出貢獻獎”。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對于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中國政府從不吝給予高度禮遇。與華關系友好的老朋友也十分珍視這一稱號。

基辛格曾表示：“中國人民所說的‘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指的是一種非常重要的關系，我以這個稱謂為榮。”

西班牙著名體育活動家、外交家薩馬蘭奇，曾擔任國際奧委會主席長達21年，長期關心和支持中國體育事業(yè)，為中國重返國際奧林匹克大家庭以及為北京成功申辦奧運會提供重要支持。這位傳奇人物曾表示，他最愛的也是最珍視的稱號是“中國人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