鏟史官
包拯是北宋名臣,其事跡被編成話本、戲曲,長期以來在民間流傳和上演,包拯也就成了家喻戶曉的包青天。
包青天到底長成啥樣?
“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面無私辨忠奸”,“鐵面”既指他不畏權(quán)勢、不徇私情,同時又是暗示他的臉夠黑——畢竟鐵是黑色的嘛,鐵面不就是黑面嗎?!
歷史上的包拯,臉真的很黑嗎?
古代選拔官吏注重外表,比如《新唐書》就記載,唐代選官第一項就是看體貌?!缎绿茣みx舉志下》:凡擇人之法有四:一曰身,體貌豐偉;二曰言,言辭辯正;三曰書,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優(yōu)長。四事皆可取,則先德行……
長得帥有時候真可以當飯吃。北宋太祖開寶六年(973)的進士科,有考生不服,控告主考官徇私舞弊亂點狀元。宋太祖趙匡胤令狀元宋準在殿前復(fù)試,看到宋準“形神偉茂,程試敏速”,狠狠地夸獎了一番,表示這個新科狀元完全名副其實。宋準因為形象好,不久便受命出使契丹。無獨有偶,在幾十年后的宋仁宗慶歷五年(1045)夏,包拯充任契丹正旦使,一直到次年春天才回來。
包拯能夠擔任外交官,可見其相貌當是儀表堂堂。流傳后世的畫像也印證了這點。
一是私家畫像。清朝初年,吏部左侍郎熊文舉曾在安徽包氏家族中親眼見過家傳的包拯畫像,發(fā)現(xiàn)包拯長得“偉美”,和他小時候在村里看包公戲中的形象完全不一樣。
二是官方畫像。古代名臣的官方畫像,有流傳于后世的,清朝都是放在南薰殿。包氏家族祖?zhèn)鳟嬒窈湍限沟罟俜疆嬒穸急砻?,包大人被后世“黑”了?/p>
包拯愛民如子、執(zhí)法如山的口碑,讓他成為后世的青天形象。青天形象在宋代還較為寫實,越往后演繹色彩就越濃。
元雜劇包公戲現(xiàn)存 12 種,主要塑造了包大人剛猛嚴明、打擊豪強的形象, 而對其面相描寫極為簡略。《小張屠焚兒救母》:那爺爺(包拯)睜雙怪眼烏云黑,兩鬢銀絲雪練白。
到了明朝,通俗文學作品中的包大人開始變丑了。如《魚籃記》第二十二出,寫包公生得丑,父親憎嫌母棄輕?!墩渲橛洝返诙怀觥对V冤》,寫包公自幼生得丑,爹娘兄弟苦欺凌。虧得嫂嫂撫養(yǎng),長大成人。
丑化的同時,也開始神化,如明朝成化年間的說唱詞話《包待制出身傳》反復(fù)強調(diào)包大人是文曲星下凡。
丑化兼神化的演繹,契合底層百姓的心理——“磻溪老釣叟,坐為周之師。屠狗與販繒,突起定傾危?!北任页錾砀?、長得更丑、年齡更大的人,都能成就一番事業(yè),我還是有希望的。
到了明朝萬歷年間,包大人的臉終于開始變黑了。成書于萬歷朝的《百家公案》,在“斷斬王御史之贓”一案中,講述包拯的長相特征是“黑臉”“黑漢”。
因晚明雕刻印刷業(yè)的蓬勃發(fā)展,包大人在“黑化”的路上一路狂奔……
到了清朝,包大人全身都變黑了。清嘉慶年間成書的《三俠五義》,是包公經(jīng)典形象的集大成之作。書中第二回寫到被遺棄的幼年包拯:“一個黑漆漆、亮油油、赤條條的小兒”。民間吟唱文學《河西寶卷·楊金花奪印寶卷》稱包大人為“黑炭頭”,這或許是影視劇《少年包青天》中包大人外號的出處。
丑化和神化是為了契合百姓的心理,那為什么會“黑化”呢?
這或許有三個因素。
一是對獄神皋陶的移植。
皋陶相傳是遠古舜帝時期的司法官,其執(zhí)法公正,德主刑輔,使天下無虐刑無冤獄。先秦西漢典籍記載皋陶長得一張馬嘴,臉色青綠。
皋陶是刑名之祖,其歷史傳說影響深遠,沉淀成為華夏的集體無意識。明清的百姓在不經(jīng)意間,或許就將皋陶的相貌和品質(zhì)移植到包大人身上。
皋陶的臉畢竟是青綠色,所以還要繼續(xù)優(yōu)化。于是就有了第二點——五行理論。
秦始皇是第一位采用五行理論來論證王朝合法性的帝王,認為周是火德,秦代周,是為水德。
水主陰,陰刑殺,所以秦朝很講究律法。五行、五方、五色等彼此相互對應(yīng)的關(guān)系,在西漢逐步系統(tǒng)化。水德與刑法聯(lián)系密切,這對后人將包大人面相“黑化”有啟發(fā)。
明代萬民英寫《論性情相貌》:水屬北方,名曰潤下,五常主智,其色黑,其味咸,其性聰明,其情良善。認為人的性情(五常)與五行是對應(yīng)的,水對應(yīng)的是“智”。
包大人長得黑,說明除了鐵面無私外,包大人還絕頂聰明,一眼看穿嫌犯的小伎倆。
三是龍圖染黑。
明清小說戲曲作品常稱包公為包龍圖。龍圖閣是北宋真宗時期建立的兼有檔案館和圖書館性質(zhì)的機構(gòu),名字出自上古時期龍馬負圖出洛河的典故,包大人就是龍圖閣大學士。
《夢溪筆談·烏腳溪》載,與包拯同朝為官的龍圖閣大學士梅摯,去漳州上任時,不小心跌進烏腳溪,全身變得像“昆侖奴”一樣黑。梅龍圖通體變黑后,百毒不侵。
這個故事被明清的藝人移到了包大人身上,一個百毒不侵的包大人,散發(fā)了濃濃的主角光環(huán),自然是不怕宵小之徒的暗算。
“黑化”的包大人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文化的深厚意蘊,和明清百姓樸素的青天心理。
(摘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