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晉書·宣帝》“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對學界負面影響的看法和建議

王一軍

(湖北工業(yè)職業(yè)技術學院,湖北 十堰 442000)

關于三國時代的司馬懿與孟達之戰(zhàn),《晉書·宣帝》載:司馬懿得知孟達謀反實情后,“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薄吧嫌钩侨姝h(huán)水,達于城外為木柵以自固。帝渡水,破其柵,直到城下,八面攻之。旬有六日,達甥鄧賢、將李輔等開門出降,斬達,傳首京師,俘獲萬人。”[1]上文明確說明了司馬懿與孟達之戰(zhàn)發(fā)生在“上庸城”,“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稌x書》問世于唐代,自唐代以后“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風行一千三百多年,致使庸楚文化以及鄂西北歷史文化的研究,受到了嚴重的負面影響。筆者長期供職于十堰地區(qū)的教育文化工作,對于上述事宜,有所了解,有所思考。我的看法是,“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是一個假命題,不可相信?，F(xiàn)將我的看法分述如下,以便和諸位同仁交流商榷。

一、“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嚴重滯礙著庸楚文化以及鄂西北歷史文化的研究

《上庸密碼》載:“庸國的都城在今湖北竹山境內,古今學界無爭議,但具體方位仍是一個謎?！蔽錆h大學歷史地理學家石泉先生“生前曾派弟子來竹山尋找古庸都舊址”,經過多方努力而無果?！敖陙硎　⑹形氖穼＜覍嵉乜疾斓匦蔚孛埠蟪醪秸J定,考慮到古書記載古庸都三面際水的記載,今竹山縣城所在地為庸國都城的可能性較大?！盵2]

上文所說“古書記載古庸都三面際水的記載”,即指《晉書·宣帝》文中的“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從上文介紹中可知,長期以來,不乏學人探究庸都確址而無果,于是他們把希望投放于今竹山縣城方向,由于今竹山縣城確為“三面際水”的地貌,所以認為它可能就是古代庸都的舊址。對此筆者經過長時間的思考,認為與事實不符,值得商権?！顿Y治通鑒·卷一百六十·梁元帝承圣三年(554)”載:“魏宇文泰命侍中崔猷開通車路以通漢中?！盵3]宇文泰,西魏實際掌權人,他在梁元帝承圣三年(554)命侍中崔猷開通由房陵到西城(安康)、再到漢中的馬車大道。從地理形勢看,由房陵到西城(安康)這一段路,必是經由今竹山縣城所在地不疑,因為它比經由竹山田家壩古庸之處,一是路程捷近,二是避過了多條河流,三是節(jié)省人力物力。又據(jù)《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載:“竹山縣,西魏立?！盵4]就是說這段路在公元554年開始修建的同時,或者在此稍晚一點,今竹山縣城處就成了西魏竹山縣縣城所在地。這比《晉書·宣帝》中所說的懿達之戰(zhàn)時的“三面環(huán)水”的“上庸城”晚了三百二十多年,也就是說在公元227年懿達之戰(zhàn)時,今日竹山縣城一帶,還是尚未經開發(fā)的荒僻之地,這里作為縣城所在地,是三百二十多年以后的事。如果與春秋時代的古庸比較,更是晚了一千多年。據(jù)此,今日竹山縣城盡管是“三面環(huán)水”的地貌,卻與《晉書·宣帝》中所說的“上庸城”以及春秋時的古庸,是風馬牛而不相及的。

二、“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掩蓋了房陵城是新城郡首府所在地和懿達之戰(zhàn)發(fā)生地的歷史真相

依《晉書·宣帝》文中的說法,三國時代的懿達之戰(zhàn)發(fā)生在“三面環(huán)水”的“上庸城”。其實不然,事實完全不是這樣,從當時孟達所處的地位和環(huán)境以及房陵的實際情況看,當時懿達之戰(zhàn)發(fā)生在新城郡的首府所在地房陵城,而不是在上述所謂的“上庸城”。

《三國志·劉封》載:建安二十四年(219),孟達受劉備之命由姊歸北攻房陵。孟達在攻取房陵后,將要乘勝進取上庸時,卻是劉備急遣其養(yǎng)子劉封自漢中乘漢水下統(tǒng)達軍與達會上庸,于是劉封和孟達又共同取得了進取上庸的勝利,上庸太守申耽降。劉備厚待降將申耽,加耽“征北將軍、領上庸太守、員鄉(xiāng)侯如故。”又升任劉封為副將軍,并令劉封、申耽共守上庸[5]。應該說在進取房陵、上庸的戰(zhàn)役中,孟達居功首位,卻是沒有得到劉備的獎賞和重用,于是孟達憤然返歸房陵。

孟達駐兵房陵,滿懷憂郁。前時關羽兵危,連呼劉封、孟達發(fā)兵自救,卻是遭到劉封、孟達婉拒,不久關羽兵敗被殺,劉備心甚恨之。再者劉封前時奪達鼓吹,致使孟達受辱。孟達深懼劉備加罪,又心怨劉封,遂率眾降魏。

《資治通鑒》載:建安二十五年(220)七月,孟達來降,曹丕十分高興?！耙c同輦,以達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封平亭侯。合房陵、上庸、西城(安康)三郡為新城郡,以達為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并遣征南將軍夏侯尚、右將軍徐晃與達共襲封?！盵3]由此可見孟達入魏以后的待遇之隆,遠非在劉備麾下可比。新城郡初立,孟達轄區(qū)僅為房陵一地,那時上庸、西城(安康)尚在劉備轄境,二地歸魏是魏將夏侯尚、徐晃與孟達“共襲封”取得勝利以后的事。所以當時新立的新城郡首府所在地,除房陵城外,別無他處,正如魏嵩山在《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中所說“新城郡,三國魏以房陵郡改置,治所在房陵縣(今湖北房縣)?！盵4]再者,從當時房陵的實際情況看,自戰(zhàn)國至兩漢的四百多年間,房陵一直是達官貴人的謫遷之地,經過長時間的經營和發(fā)展,房陵在經濟、文化以及城鄉(xiāng)治理等方面,均優(yōu)于同域山鄉(xiāng)地區(qū),因此房陵不僅是孟達的青睞依重之地,即使在孟達兵敗被殺以后,它依然是郡制首府的所在之地,由此當年的懿達之戰(zhàn)的古戰(zhàn)場也必是在此不疑。

三、“房陵城三面環(huán)水”證

房陵城確為“三面環(huán)水”的地貌。房陵主要河流為筑水,清·同治《房縣志》載:筑水,“水經注:水源竹山,東流經房縣一百八十里?！薄叭胗跐h,可通小舟?！盵6]公元2004年4月我同友人到房縣考察學習,見筑水依然環(huán)繞著房縣老城一帶的西部、北部、東部呈半月形緩流而過。古今比較,其河床一定抬高了許多,但從這里的山川形勢看,其河道三面環(huán)城的走向不會有大的改變。關于筑水的水量,一位朋友說城南有一條滴水巖處的小河,雖是筑水的一條小小的支流,卻是因為這里人們對水的巧管巧用,常年保障著它的下方三畈上萬畝稻田的用水,為此感動了鄖陽一位撫臺大人,寫了一篇文章,至今傳為美談。我知道這說的是明代文壇領袖王世貞的事,當年他供職鄖陽寫的《房陵潵澥堰斗口碑文》,我曾把它當作十堰的鄉(xiāng)土教材使用。其實如王世貞文中所說的那條小河,房縣處處可見?！斗靠h志》載:明清之際,房縣西部先后有三關堰、西河堰等二十七個,承受了七里河、干河、羊浴河等二十一條小河的水量,并說“鄖陽六邑,唯房猶號魚米之鄉(xiāng),而稻田灌溉,唯恃塘堰?！盵6]據(jù)此可以推想,明清時代的筑水“可通小舟”,那么在兩千年前尚沒有眾多塘堰受水的三國時代,筑水的水量一定是較為充沛可觀的。當年孟達在筑水上“為木柵以自固”,顯然是把筑水當作兵防的天然屏障。

四、《晉書·宣帝》“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實指“房陵城三面環(huán)水”,就是說作者本該寫“房陵城三面環(huán)水”的,卻由于某種原因,寫成了“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

綜上文所說,一是簡述了“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滯礙著庸楚文化以及鄂西北歷史文化研究的事實,并且說明了竹山縣城雖是“三面環(huán)水”,卻與古庸毫無關涉。二是論述了“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掩蓋了房陵城作為新城郡首府所在地和懿達之戰(zhàn)發(fā)生地的歷史真相。三是說明了房陵城確具“三面環(huán)水”的地貌。據(jù)此,筆者認為《晉書·宣帝》文中的“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實指“房陵城三面環(huán)水”,就是說作者本該寫“房陵城三面環(huán)水”的,卻由于某種原因,寫為“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蹦敲础澳撤N原因”是什么原因呢?古代房陵、上庸同在庸國境內,《括地志》載“房州、上庸,本庸國?！盵7]由此作者心中的“上庸城”即指“上庸之地之城”,說“上庸之地之城”,自然也就包括了“房陵城”。這樣說只是筆者的一種猜測,但不能說沒有這種可能,如果真是如此,作為《晉書·宣帝》作者的唐人寫四百多年前的三國之事,由于一時不慎而出現(xiàn)細節(jié)上欠精確的表述,也是可以理解的。倒是須要自省的是我們后人長時期以來不加分析地把“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當成金科玉律,去套用庸楚文化和鄂西北歷史文化的研究,致使弊端多多。應該說這個“盡信書,不如無書”的教訓,是十分深刻的。

五、關于對庸楚文化和鄂西北歷史文化研究的建議

1.建議庸楚文化研究還是應當回歸到既要看典籍記載也要看歷史文物證明的傳統(tǒng)方法上來,不要再受所謂的“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的影響。對于庸都確址的研究,建議擴大搜集和發(fā)掘文物的范圍,如果能從堵河流域的中游地區(qū)或者上游地區(qū),搜集和發(fā)掘有一定數(shù)量的歷史文物,即使典籍中沒有記載,也不能忽視該地文物所能證明的歷史真相。

2.《晉書·宣帝》文中的“上庸城三面環(huán)水”說,是一個假命題,不值得相信,建議以后在研究竹房一帶歷史以及三國司馬懿、孟達等人史況時,剔除其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