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勇
灰霧,像游蕩的伏地魔,
我碰觸死一般沉默的濕漉漉的草木。
腳印,牽涉泥濘小路走過來,
一串低洼里的積水,倒掛著空枝。
有鳥藏在綠色深海中怪叫,
是笑還是哭?迷霧里的人不知道。
樹根下,蕨類展開羽毛要飛,被
另一條爬蔓的小葡萄藤怯生生纏繞。
我困于蔥蘢灌木叢,霧里披荊找路,
一小片有節(jié)制的開荒地在樹林邊緣
露出天,豆角正醞釀有結(jié)果的自己。
淡紫色豆蔻小花,攀爬著柳條支架。
我聽到鏟土聲,史前鐵器碰觸碎石子,
清早的勞動,歸于一個戴草帽的人。
他,上半身懸浮,下半身消失在霧中,
還好,被一根杠桿原理的鋤頭連接著,
偶遇也沒什么唐突,向他點頭致意。
看到樹杈上掛著白色手提袋,一捆
翠綠的小白菜,潑顏料般傾瀉出來。
另一只紅色保溫杯,佇立在青石上靜默。
用生命中兩小時,遇到更多的無名野花,
走,霧氣纏繞周身,像一根夢游的樹木。
霧氣,才是神秘的籬笆,它坍塌后,
大地上沒有清晰的人,失焦城池里也是。
我走在夏日正午空無人跡的大街上,
背后沙沙回響像有人明目張膽地跟蹤我。
我沒有回頭,沒有讓路,
光天化日下固執(zhí)地沿著預(yù)定的直線走。
我被自己的影子領(lǐng)著,另一個巨大陰影跟著我。
我停下來,它停下來。我走,它跟著走。
彼此僵持,我們似乎僅僅為了爭奪一條直線。
沙沙聲突然不耐煩地高漲起來,
我回頭,有頂天立地的輪胎停下來凝視我。
(這黑色的圓,像沒有瞳仁的巨大眼眶。)
它沉思了一會兒,緩緩擦過我身體繼續(xù)向前碾軋。
下坡的街道上它越滾越快,雷鳴般轟響。
它帶動風(fēng),帶動鐵皮屋頂和廣告牌追隨它,
直至它像黑色龍卷風(fēng),像一條游動的龍飛起來,
那些經(jīng)過的事物都被它吸走了,遠遠地把我甩在身后。
凝固,打小看大,臉隱逸。
半截風(fēng)月生銹,苔蘚來護駕,
江堤上有人兜售老龜,買了又賣。
我和你只是反復(fù)替換一個身體。
云煙使用修辭后,高聳。
摘星樓鋪墊普天之下的土方,
隱身霧氣,星相學(xué)假裝天文有路。
我是來墊底的,踩實一堆基礎(chǔ)。
火車從衣帶中脫殼,筆墨春秋
有點長,跑路了五百年像睡搖籃。
彼此顛簸,做夢短不了刀兵當(dāng)?shù)溃?/p>
哦,脫節(jié)的墨和廢墟在月光下崛起。
謎底迷戀遺老,詩題在李白詩中
也許不荒廢,登高時順應(yīng)階級性,
從舊如舊,手機不撥給親人給古人,
來了,都別走,劍浸在江水里泡。
蜘蛛在照明燈下紡織天網(wǎng),借光,
這鐵打營盤,營盤里有另外一個營盤,
引誘夏夜的漣漪,投奔的蚊蠅和星宿。
磁場晃晃悠悠,天體碰撞,被捆綁,
被肢體麻醉,光明的角落在器官中并不平靜,
我們,都有激烈的胃、漏氣的心肝、下水道的腸。
甬道上浮動飽和度漸低的晚秋,
白楊葉卸在我肩頭比一聲嘆息還輕。
草木氣息衰亡像平靜醞釀萬物的風(fēng)暴,
地平線上蒼老浮云吐出半輪寒月來。
幽冥暮色披掛星點的燈火抽搐,
流年里行人致暗一會兒昏黃一會兒。
摸索過的鑰匙轉(zhuǎn)動下班人的鎖孔嘩嘩響,
防盜門打開合上人間書,插圖的窗亮著。
他搜集破碎的松樹皮,
像我搜集完美的雪花。
憑空,當(dāng)我想寫樹木之詩,
寒風(fēng)隔開了我們。
他破棉手套上有軟弱的心跳,
剛剛被惡犬驚嚇過。
渴望,漆黑的爐膛旁躲著,
一團短暫而和氣的火。
當(dāng)我抬頭,凍云鋪著鐵柵,
僵枝在努力探訪陽光。
小麻雀灰光里發(fā)呆,蒼穹下,
冬天默不作聲的逗點。
我腦海中的雷陣雨,
在晚飯后降下來,探頭,
我們互相交換濕淋淋的感官,
彼此的痛快與迷惘。
有奔馳的汽車點亮著雨腳,
透明的某物,向下水道和大地奔跑,
那里有喝水的聲音。
可以洗凈,但我不知道誰被洗凈了,
雨只是為雨而下,鳥巢不會明白,
注水的螞蟻洞穴也不會明白。
鐵皮屋頂擊鼓傳花,玻璃畫出抽象派,
玉米地像喝飽的醉漢,在田野行軍。
我不會因為南方的洪水仇視這場雨水,
不會因為北方堤壩的顫抖而退卻。
渴望被注滿,其實我是空的。
如果不是為一首詩的到來,
我不會這樣死盯著黑暗的大雨看。
打傘的人,在小型淋浴器的真空里,
他,在雨中是為了不觸及雨。
我在雨外,為了看,用手接風(fēng)接雨,
手心的水珠和冰涼一陣陣充實,
像握住了這場雨的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