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機制研究

黃云凌 覃夏霏

[摘 要：文章基于深圳等6個城市的調查數據，利用多層線性回歸模型，以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為中介變量，探討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研究發(fā)現：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有顯著積極影響；與居住在聚居區(qū)的農民工相比，非聚居區(qū)的農民工表現出更高的城市融入水平；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在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結合訪談資料發(fā)現，相對于聚居區(qū)而言，非聚居區(qū)內良好的基礎設施能夠改善農民工家庭生活質量，提供更多教育資源和就業(yè)機會；非聚居區(qū)的服務型資源供給不僅能滿足農民工家庭需求，還能為其提供社會參與和建立本地社會資本的機會，促進農民工城市融入。研究結論對制定社區(qū)層面的農民工城市融入政策具有參考價值。

關鍵詞：居住選擇；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城市融入

中圖分類號：F323.6；F299.2；D669.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5097（2024）01-0099-11 ]

The Influence Mechanism of Residence Choice on Migrant Workers′ Urban Integration：

Based on the Mediating Effect of Community Resource Accessibility

HUANG Yunling，QIN Xiafei

（School of Law，Minnan Normal University，Zhangzhou 363000，China）

Abstract：Based on the survey data of six cities such as Shenzhen，this paper uses the hierarchical linear regression model to explore the impact of residence choice on migrant workers′ urban integration，taking the accessibility of community resources as the mediating variable. The findings are as follows：The residence choice has a significantly positive impact on migrant workers′ urban integration. Compared with migrant workers living in ghettoized areas，migrant workers in non-ghettoized areas show a higher level of urban integration. The accessibility of community resources plays a partial mediating role among the residence choice and the urban integration of migrant workers. Considering the interview data as well，compared with the ghettoized areas，the good infrastructure in non-ghettoized areas can improve the life quality of migrant workers′ families and provide more educational resources and employment opportunities. The service resources supply in non-ghettoized areas can not only meet the needs of migrant workers′ families，but also provide them opportunities to participate in the society and build the local social capital，which can? promote migrant workers′ urban integration. The conclusion of this study has reference value for making the policy of migrant workers′ urban integration at the community level.

Key words：residence choice；community resource accessibility；urban integration

一、引言及文獻綜述

農民工城市融入是新型城鎮(zhèn)化的難點，事關我國經濟社會發(fā)展大局［1］。改革開放以來，大量農民工進城為各行業(yè)帶來充裕的廉價勞動力，推動我國經濟高速發(fā)展。截至2022年，全國農民工總量已超過2.9億人。在總體規(guī)模不斷擴大的同時，農民工流動模式也由個人外出務工模式轉向核心家庭整體遷移模式，流動家庭在現居住地戶均規(guī)模達到2.5人，超過3成的人在流入地居住生活時間超過5年［2］。農民工居留長期化、家庭化趨勢，從側面反映了他們融入城市的強烈愿望。然而，當前農民工與市民相比，在社會福利、居住環(huán)境、心理認同等方面存在較大差距，未能充分融入城市。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部署實施新型城鎮(zhèn)化戰(zhàn)略，推動我國城鎮(zhèn)化建設取得歷史性成就。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深入實施新型城鎮(zhèn)化戰(zhàn)略，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zhèn)化，加快農業(yè)轉移人口市民化。隨著國家戶籍制度改革的推進，相關福利分配制度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將逐步減弱，以居住為核心的城市生活將成為農民工融入城市的關鍵［3］。當農民工進入城市，居住選擇是他們面臨的首要問題。受經濟條件限制，大多數農民工選擇居住在環(huán)境相對較差的城中村、城鄉(xiāng)結合部或棚戶區(qū)，居住隔離現象嚴重。近年來，關于研究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之間關系的文獻不多。已有研究主要分析兩者之間的關系，而對這種關系潛在機制的討論較少，對社區(qū)環(huán)境中介效應的關注明顯不夠。根據經典理論，當農民工選擇不同居住地時，居住地環(huán)境特征如結構、資源和網絡等，不僅直接決定著他們能享受到的社會服務數量和質量，還能影響其發(fā)展機會和人際交往，為其融入城市社會創(chuàng)造多重可能性，反饋并調節(jié)著經濟社會變遷和各類城鎮(zhèn)化政策對個體的作用。本文著眼于分析農民工居住選擇對其城市融入的影響，以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為中介變量，分析潛在影響機制，為城市決策者提供重要證據和政策建議，以便從社區(qū)層面提升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

所謂城市融入是指流動人口與市民相互滲透、相互融合，通過共享歷史和經驗，獲得彼此的記憶、情感和態(tài)度，最終融入城市共同生活的過程。國外對流動人口居住選擇與城市融入之間關系的考察，始于二十世紀初的芝加哥學派。該學派圍繞兩者之間關系提出空間融入理論，認為隨著經濟狀況改善，移民會搬進本地社區(qū)。本地社區(qū)的良好環(huán)境、豐富資源以及較多的接觸互動，最終會促進移民融入主流社會［4］。此觀點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新一輪移民浪潮到來之后，受到強烈批評與質疑。學者們發(fā)現，移民融入路徑存在多元性，不同類型社區(qū)環(huán)境對移民及其后代的融入會產生不同影響，移民聚居區(qū)對移民的影響并不總是負面的。針對此爭議，學界從社區(qū)資源著手，進一步展開對居住選擇與移民城市融入之間關系的研究。

一些研究表明，移民進入城市之初，通常選擇居住在條件惡劣、擁擠、交通狀況糟糕、缺少公共服務的社區(qū)。居住環(huán)境差意味著生活機會和資源匱乏，移民難以與主流群體建立關系，沒有能力實現結構性融入［5］。隨著時間的推移，取得經濟成功的移民會搬進本地社區(qū)，本地社區(qū)良好的基礎設施、豐富的資源和社區(qū)服務，能夠有效降低移民融入城市的難度和成本，促進移民社會參與及對城市生活的適應［6］。不過，一些學者認為，不能片面強調聚居區(qū)的消極影響。移民社區(qū)中的企業(yè)、俱樂部、社會組織和學校等不僅能為新移民提供各種資源、族群紐帶和就業(yè)機會［7］，還能塑造同鄉(xiāng)之間的互動環(huán)境，提高新移民的安全感、歸屬感，改善融入狀況［8］。目前，學界雖未形成一致結論，但大部分學者承認社區(qū)資源的中介作用和重要影響。在過去幾十年里，歐美政府也一直致力于改善移民社區(qū)的基礎設施，提高資源和服務的可及性，避免居住隔離和社區(qū)衰敗現象，讓移民更好地融入城市。

國內大部分研究將焦點放在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上，較少探討居住選擇的影響機制。王子成等（2020）利用2014年中國流動人口動態(tài)監(jiān)測調查數據，分析了自有住房、個人租賃住房和保障性住房對流動人口城市融入的影響［9］。在城市融入的具體維度上，葉俊燾和孫中偉（2019）基于7個區(qū)域中心城市的農民工數據研究發(fā)現，農民工居住地離公共資源集中配置區(qū)和工作地越遠，居住隔離所引發(fā)的空間誤配效應越強，弱化了居住地對職業(yè)發(fā)展和工資水平的積極影響［10］。吳開澤和黃嘉文（2020）利用廣州住房調查數據研究發(fā)現，相較于居住在城中村、城鄉(xiāng)結合部的流動人口，租住在商品房等正規(guī)社區(qū)的流動人口的留城意愿更強烈，尤其是以家庭形式居住的流動人口［11］。宋全成和王昕（2019）進一步從居住地的城鄉(xiāng)屬性、社區(qū)類型和主要鄰居構成等維度，分析居住環(huán)境對流動人口長期居留意愿的影響并發(fā)現，居住在城鎮(zhèn)社區(qū)、商品房社區(qū)、別墅區(qū)、以本地人為主的社區(qū)的流動人口，其長期居留意愿更強［12］。林李月等（2019）基于福建數據的研究表明，居住在中心城區(qū)的流動人口更愿意在城市永久定居［13］。楊菊華（2015）引入較為完善的社區(qū)服務指標，討論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因素并發(fā)現，良好的社區(qū)服務能夠推進農民工城市融入進程［14］。在此基礎上，戚迪明等（2016）、劉琳（2019）以及Zou和Deng（2021）以鄰里互動為中介變量，嘗試討論流動人口居住選擇對留城意愿和城市融入的影響機制。此外，相關研究結果顯示，居住在正規(guī)社區(qū)的流動人口與本地人接觸機會較多，容易建立本地社會資本，形成更強的留城意愿［15-17］。

綜上所述，國內外學者對居住選擇與城市融入之間關系進行了多方位思考，但仍存在以下缺失：一是國外研究雖然比較系統，但對是移民聚居區(qū)還是非移民聚居區(qū)更加有利于移民城市融入這一問題的探討并未形成一致結論；二是國內研究大多只簡單討論居住選擇的影響，沒有系統解決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之間的內生問題，也沒有從社區(qū)資源層面對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之間關系的潛在影響機制進行深入分析。事實上，當農民工選擇不同類型居住地時，居住地的空間屬性和社區(qū)資源會塑造居住環(huán)境，調節(jié)人際互動，帶來不同的發(fā)展機會，最終影響農民工城市融入。社區(qū)資源可及性是闡釋農民工城市融入內在機理和路徑的重要變量，也是研究制定公共政策的重要著力點。鑒于此，本文嘗試在融入理論框架下，以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為中介變量，探討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

二、研究思路與理論假設

居住選擇、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和農民工城市融入三者之間關系的邏輯起點是居住選擇。農民工進入城市之初，一般會先居住在城中村等流動人口聚居區(qū)。之后，按照空間分層模型的觀點，一部分農民工通過努力實現居住環(huán)境的改善，另一部分農民工可能要繼續(xù)居住在條件惡劣、擁擠的社區(qū)。不同類型居住地在城市空間區(qū)位、經濟社會結構中，因所處位置不同，所擁有的社會資源、公共服務、發(fā)展機會等差別較大，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也存在差異。國外關于聚居區(qū)和非聚居區(qū)對移民影響的研究尚有爭議。部分觀點認為，不能完全否定聚居區(qū)在為初來乍到的移民提供資源、幫助他們降低焦慮、促進融入等方面的作用［18］。不過，國內已有研究大多肯定了選擇居住在中心城區(qū)、商品房社區(qū)和保障房社區(qū)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積極影響。

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實質上是通過居住環(huán)境發(fā)生作用。于是，本文引入一個重要的居住環(huán)境變量——社區(qū)資源可及性?？臻g融入理論認為，經濟社會條件好的本地社區(qū)，資源更豐富，資源的可及性更強，社區(qū)社會資本豐厚，合作參與規(guī)范容易建立和保持，相應地對生活在其中居民的影響也更積極。不過，部分學者強調，移民社區(qū)的特殊經濟社會結構能夠產出合適的資源，生活在其中的移民依托族群紐帶，可以獲得有價值的信息、機會和社會支持，移民社區(qū)與本地社區(qū)在資源上的差距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大［19］，這是基于西方背景的討論。國內相關研究認為，我國城市普通社區(qū)當前在財政資源、基礎設施和社區(qū)管理服務水平等方面明顯優(yōu)于流動人口聚居區(qū)，居住隔離現象比較普遍。居住環(huán)境差、安全問題多、配套設施落后等促使城中村拆遷改造成為地方政府城市建設的重點［20］。近年來，在以新自由主義為導向的城市更新模式下，部分城市開始對城中村進行“紳士化”改造，大量城中村被拆除或挪作商業(yè)化用途，農民工和城市低收入群體不得不向更偏遠的城郊轉移，這使得農民工聚居區(qū)的資源劣勢變得更為明顯［21］。從某種程度上看，農民工不同類型居住地的資源差距在拉大。

居住選擇、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和農民工城市融入三者之間關系的落腳點是農民工城市融入。在農民工城市融入過程中，居住環(huán)境和社區(qū)資源發(fā)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作為一個空間意義上的概念，社區(qū)是個人交往互動、建立社會關系的重要場所，而從社會經濟屬性上看，社區(qū)不僅與各種資源、聲譽和社會機會掛鉤，還是農民工社會參與的重要平臺［22］。當農民工選擇不同居住地時，居住地的社區(qū)結構、資源和網絡等，為其融入主流社會創(chuàng)造了多重可能性，反饋并調節(jié)著經濟社會變遷和各類城鎮(zhèn)化政策對個體的作用。具體到各個維度，生活在非聚居區(qū)的農民工可以享受到充裕的財政資源帶來的好處，非聚居區(qū)內良好的交通、學校等基礎設施能夠提高他們的就業(yè)質量，讓其子女獲得便利的教育資源、安全環(huán)境，促進農民工城市融入，增強農民工對城市生活的心理認同［12］。與此同時，非聚居區(qū)的社工、網格員、社會組織等服務型資源不僅能夠通過社會服務供給，一定程度上滿足農民工家庭需求，還能讓農民工在社區(qū)活動和社會參與中建立與本地居民的聯系，獲得更多信息和發(fā)展機會，提高生活質量和對城市的歸屬感［14］。相反，聚居區(qū)的資源可及性較差，生活在其中的農民工更容易被邊緣化，這不利于他們融入城市。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設1—假設3。

H1：居住選擇影響農民工城市融入，與居住在聚居區(qū)的農民工相比，居住在非聚居區(qū)的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更高。

H2：不同類型居住地的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存在差異，總體上看，相較于聚居區(qū)，非聚居區(qū)的資源可及性更強。

H3：居住地的社區(qū)資源可及性不僅直接影響農民工城市融入，還對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的關系起到中介作用。

在接下來的實證部分，本文將利用多層線性回歸驗證上述假設，并使用傾向得分匹配法（PSM）、工具變量法和交互項進行模型穩(wěn)健性檢驗。

三、數據來源、變量選取與研究方法

（一）數據來源

本文采用定量與定性相結合的方法，以問卷數據和訪談資料為基礎，探討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本文數據由課題組于2018年7月至2019年8月在深圳、廣州、廈門、武漢、泉州和漳州等地調查獲得。選擇這6個城市的理由包括：其一，這6個城市是東中部地區(qū)一二三線城市中農民工輸入地的代表，社區(qū)建設具有一定的差異性和典型性。其中，深圳、廣州、廈門的社區(qū)發(fā)展經驗走在全國前列，武漢、泉州和漳州稍弱，這種異質性有利于研究居住環(huán)境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其二，課題組成員所在單位靠近這6個城市，方便就近組織人員開展大規(guī)模調查。

在確定調查區(qū)域后，本文結合6個城市中市轄區(qū)的外來人口比例及社區(qū)類型進行多段抽樣。第一階段，先根據外來人口數量，對6個城市的市轄區(qū)分別進行排序，建立6個抽樣框，再從每個抽樣框中隨機抽取2個市轄區(qū)；第二階段，將選出的市轄區(qū)的所有街道，按照城市納入6個抽樣框，并在每個抽樣框中隨機抽取4個街道，抽出的街道盡量在社區(qū)類型上具有多樣性特點；第三階段，對街道社區(qū)（城中村）進行分類，隨機抽取5類60個居住地作為調查地點；第四階段，基于地圖法，從每個社區(qū)（城中村）抽取流動人口家庭戶，戶內運用KISH抽樣法抽取受訪者。課題組在6個城市總共發(fā)放3 300份問卷，獲得有效問卷3 103份，有效率為94%。除了農民工問卷外，課題組還在每個社區(qū)（城中村）選取1個管理者填答社區(qū)問卷。

（二）變量選取

1. 因變量

本文選取城市融入作為因變量。為了保證測量的統一性，本文以楊菊華（2015）［14］的指標體系為模板，根據當前農民工的實際情況進行修正，最終形成一套包括四個維度的城市融入指標體系。再利用指數構建法，構建1個城市融入綜合指數和4個分指數，取值區(qū)間為0～100。本文以城市融入綜合指數為模型因變量，具體指標見表1所列。

2. 自變量

本文以居住選擇為自變量。按照Zou和Deng（2020）的思路，將社區(qū)類型分為農民工聚居區(qū)和非農民工聚居區(qū)兩類［17］，前者包括城中村和城鄉(xiāng)結合部社區(qū)；后者包括商品房社區(qū)、保障房社區(qū)和老城區(qū)。本文采用“是否為非聚居區(qū)”這個指標來測量農民工居住選擇。商品房社區(qū)、保障性住房社區(qū)、老城區(qū)、城中村和城鄉(xiāng)結合部的樣本比例分別為20.6%、16.5%、19.3%、21.9%、21.7%。

3. 中介變量

本文以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為中介變量。所謂社區(qū)資源可及性指的是農民工能夠輕松接觸各種設施、服務的程度和可能性。在Chaskin（2001）的社區(qū)能力評估模型基礎上，本文根據我國城市社區(qū)發(fā)展情況，將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分為財政資源可及性、基礎設施可及性、服務型資源可及性三個維度，并從資源數量、資源使用情況、資源使用的便利性等層面入手進行測量［23］。本文利用指數構建法，構建出財政資源可及性指數、基礎設施可及性指數和服務型資源可及性指數作為中介變量，具體指標見表2所列。

4. 控制變量

受已有研究啟發(fā)，考慮數據的可及性，在個體層面，本文控制性別、婚姻、受教育程度、出生年代、就業(yè)身份、住房產權、進城年限、與家人同住情況、與孩子同住情況、流動模式等指標；在地區(qū)層面，主要控制城市類型變量。單變量分析結果表明，男性樣本占55.2%，女性樣本占44.8%；已婚、未婚（包括離異、喪偶等）分別占60.6%、39.4%；小學及以下、初中、高中（中專）、大專及以上分別占10.8%、56.1%、27.9%、5.2%；1960年至1980年間出生的農民工、80后農民工、90后農民工分別占42.5%、39.6%、17.9%；居住在老城區(qū)、商品房社區(qū)、保障性住房社區(qū)、城中村、城鄉(xiāng)結合部的農民工分別占19.3%、20.6%、16.5%、21.9%、21.7%；雇員、雇主、自營職業(yè)者分別占65.1%、4.3%、30.6%；進城1年及以下、1～10年、10年以上的農民工分別占22.1%、56.3%、21.6%；與家人同住比例為69.2%；與孩子同住比例為43.7%；跨縣流動、跨市流動、跨省流動的農民工分別占12.9%、58.4%、28.7%。

（三）研究方法

1. 指數構建法

由于城市融入概念比較復雜，涉及測量指標較多，為了便于分析，本文借鑒楊菊華（2015）的方法［14］，采用因子分析和極差值法將城市融入指數化，構建1個城市融入綜合指數和4個分指數，取值區(qū)間為0～100。本文對社區(qū)資源可及性采用同樣的處理方式，構建3個指數。具體過程分為四步：①數據標準化。利用極值法對數值型變量進行去量綱，采用專家賦值法對分類變量進行賦值，然后去量綱，最終形成標準化數據結構。②權重設置。借鑒已有研究的做法，利用因子分析法提取公因子，以因子得分系數和因子貢獻率（解釋方差）為權重，賦予變量權重。③城市融入和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分類指數的生成。由于每個維度都包含一些指標，因此，在構建總體指數之前，先對這些指標進行整合，形成各個維度的分指數。參照已有研究方法，將此過程分為兩步：一是以各個因子得分系數為權重，利用非等權加和法，得到因子得分；二是以因子貢獻率（解釋方差）為權重，利用非等權加和法，得到的值再乘以100，生成分類指數，每個維度的分類指數取值區(qū)間為0～100。④城市融入總指數的生成。采用均權法給各個維度賦權25%，將各個維度指數得分乘以權重，并相加得到總指數。

2. 基于多層線性回歸的中介效應檢驗方法

本文借鑒溫忠麟等（2005）的做法，利用多層線性回歸進行中介效應檢驗，考察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對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之間關系的中介作用［24］?？紤]城市融入指數是連續(xù)型變量，本文采用OLS回歸模型進行分析。同時，由于本文調研數據主要來自6個城市的60個社區(qū)，故樣本與采樣點存在套嵌關系。為了避免同一采樣點樣本之間潛在的關聯性導致估計結果偏差，本文采用多層線性模型對自變量與因變量之間的函數關系進行估計，并將數據分為三層，即采樣城市、采樣社區(qū)和樣本，使用以下三類模型加以測度：

一是無條件空模型，以判斷是否需要采用多層模型。統計結果表明，農民工城市融入得分在很大程度上因其居住社區(qū)不同而有所差別，故有必要采用多層模型技術。

二是隨機截距模型，即允許每個樣本點擁有自己的截距。

[yij=（γ00+γ01G1j+γ10χ1ij）+（δ0j+εij）] （1）

式（1）中，固定效果部分包含個體和群體變量。[G1j]代表樣本點特征（如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等變量），[γ01]是其系數；[χ1ij]代表個體和家庭特征（如收入等），[γ10]是其系數。該模型將因變量解釋為個體和家庭特征、樣本點環(huán)境特征的函數。[δoj]代表未被觀察到或無法觀察到的樣本點層次的隨機變量，該變量為同一樣本點內所有個體共有。

三是隨機截距和隨機斜率模型，即允許不同層次變量之間的互動。

[yij=（γ00+γ01G1j+γ10χ1ij）+? ? ? ? ?（δoj+δ1jχij+εij）] （2）

式（2）中，[δ1j]表示個體因素對因變量的影響在群體間的變異，且未能被模型中的群體特征所解釋。為了充分闡釋自變量與因變量之間關系，在下文模型中采用隨機截距和隨機斜率模型，允許居住選擇和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的斜率變化。除了定量分析外，本文還選取10個農民工典型樣本，采用深度訪談法剖析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所獲資料主要用于對定量結果的討論。

四、居住選擇、社區(qū)資源可及性與農民工城市融入

（一）現狀與特征

居住選擇、社區(qū)資源可及性與農民工城市融入的相關分析見表3所列。在全部樣本中，農民工城市融入綜合指數只有55分。其中，經濟立足和社會接納的得分最低，心理認同的得分最高。相比已有研究，這些數值雖然稍有增長［14］，但當前農民工總體融入水平仍然不高，不同領域的融入狀況存在極大差異，經濟融入嚴重滯后于心理融入，并拉低總體融入水平。就居住分類而言，非聚居區(qū)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明顯高于聚居區(qū)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在社區(qū)資源方面，相較于聚居區(qū)，非聚居區(qū)的社區(qū)資源可及性更好，農民工切實享受到的服務也更多。其中，基礎設施和服務型資源的可及性差異最大。總之，聚居區(qū)和非聚居區(qū)在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及農民工城市融入上的差異，是進一步探索三者之間關系的基礎條件。

（二）中介效應分析

本文以居住選擇為社區(qū)層面變量，以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和農民工城市融入為個體層面變量，采用2-1-1中介模型討論三者之間關系。具體建模思路如下：①以居住選擇為自變量，檢驗其對因變量的直接影響；②以居住選擇為自變量，檢驗自變量對中介變量的影響；③以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為自變量，檢驗中介變量對因變量的影響；④建立影響路徑模型，檢驗中介效應；⑤計算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的中介效應占比。

1. 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

本文針對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的關系，建立線性回歸模型，見表4所列?；貧w結果顯示，與聚居區(qū)農民工相比，生活在非聚居區(qū)的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高出10.03分。在控制個體變量和城市類型變量之后，居住選擇回歸系數依然存在統計顯著性。由此可見，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有較強的正向影響。由此，H1得到證實。

上述模型中，性別、文化程度、出生年代、婚姻、就業(yè)身份、住房、與家人同住、與孩子同住、進城年限、流動區(qū)域以及城市類型等控制變量的參照類分別為：男性、大專及以上、90后、未婚或離婚等、自營職業(yè)者、自有住房、不與家人同住、不與孩子同住、進城10年以上、跨縣流動及三線城市。就個體特征而言，女性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顯著高于男性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與之前研究一致的是，教育對農民工城市融入有積極影響，因為教育可以帶來更多經濟資源和社會參與機會；與90后農民工相比，1960—1980年出生的農民工和80后農民工的城市融入水平更高；與自營職業(yè)者相比，雇主身份有利于農民工城市融入，雇員身份則起到負面作用；住房擁有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顯著正相關，這是因為房主更有可能在社區(qū)投入較多時間和建立良好社會關系，而房屋所有權是他們身份和社會地位的象征，使他們能夠享受到更多社會福利，因此，他們的融入程度高于租房者［26］；從家庭構成角度看，與家人和孩子同住更有利于農民工城市融入，這不僅是因為家庭成員對家庭收入的貢獻，還因為與家庭成員同住能帶動農民工更全面地參與社會活動，推動其融入城市生活；與進城時間較短的農民工相比，進城時間較長的農民工能夠獲得更多關于當地勞動力市場的信息，建立更廣泛的社會網絡，從而對居住城市產生更強的歸屬感；在流動屬性方面，長途遷移與農民工城市融入呈負相關，因為與省內移民相比，跨省流動群體更容易遇到不適應當地文化的困難［25］；在城市類型方面，與生活在一線城市、三線城市的農民工相比，生活在二線城市的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更高。

2. 居住選擇與社區(qū)資源可及性之間的關系

本文針對居住選擇與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的關系，控制個體特征、家庭特征、社區(qū)層面變量及城市層面變量，建立線性回歸模型，具體見表5所列。

從表5來看，居住選擇對社區(qū)資源可及性有顯著正向影響，非聚居區(qū)的社區(qū)資源明顯比聚居區(qū)豐富，H2得到驗證。訪談資料顯示，非聚居區(qū)的資源更豐富，環(huán)境更好，更強調社區(qū)建設，會針對居民需求開展各種社區(qū)活動，管理和服務水平也更高。相對來說，聚居區(qū)的管理方式以管控為主，服務型資源匱乏，基礎設施較為落后。

3. 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

本文以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為自變量，控制相關變量，建立對農民工城市融入影響的線性回歸模型，見表6所列。研究表明，社區(qū)資源可及性指標對農民工城市融入有非常強的正向影響，部分證實了H3。其中，基礎設施可及性和服務型資源可及性的影響最大，它們每增加1個單位，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相應提高0.47分和0.52分。

4. 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的中介效應分析

本文以居住選擇為自變量，以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為中介變量，建立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多層中介效應模型，具體見表7所列。整體上看，社區(qū)資源可及性對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之間關系起到部分中介作用，H3得到證實。從具體維度上看，基礎設施可及性和服務型資源可及性的中介作用相對較強，納入中介變量后，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之間的回歸系數相應降為4.86、4.45，統計顯著性也變差。

5. 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的中介效應占比分析

為了進一步判斷社區(qū)資源可及性三個維度的解釋能力，對前文表中的回歸系數進行整理計算，結果見表8所列。經測算，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直接效應為6.57，財政資源可及性、基礎設施可及性和服務型資源可及性三個維度的中介效應分別為0.871 5、1.625 6、1.833 6，占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總效應的比例分別為13.26%、21.65%、27.91%?？梢?，相較于財政資源可及性，基礎設施可及性和服務型資源可及性在促進非聚居區(qū)農民工城市融入方面起到更大作用。

（三）模型穩(wěn)健性檢驗

本文利用傾向值匹配法和工具變量法，解決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關系模型中存在的樣本自選擇性和雙向因果關系問題。同時，在模型中引入交互項，檢驗中介效應的穩(wěn)定性。

1. 采用傾向值匹配法解決樣本的選擇性問題

居住地選擇不是一個隨機化的過程，樣本的選擇性偏差會影響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之間因果關系檢驗。本文采用傾向值匹配法，分離出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

首先，本文利用logit回歸模型傾向打分，以是否居住在非聚居區(qū)為因變量，在控制常規(guī)自變量的情況下，估計每個樣本進入非聚居區(qū)的傾向性得分；其次，以最近鄰匹配、卡尺匹配和核匹配法進行平衡假設檢驗；最后，以農民工城市融入為因變量來測試居住選擇的平均干預效果。ATT估計結果見表9所列。

從表9來看，匹配前后，居住在非聚居區(qū)的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顯著高于聚居區(qū)的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表明居住在非聚居區(qū)改善了農民工城市融入狀況。因此，檢驗結果是穩(wěn)健的。

2. 采用工具變量法解決雙向因果問題

本文使用二階段最小二乘回歸法（2SLS）檢驗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之間可能存在的雙向因果關系。第一階段，在控制常規(guī)變量的情況下，本文用年齡、受教育程度和所在城市類型對樣本進行分組，計算出樣本所屬組別居住在非聚居區(qū)的比例，再以樣本所屬組別居住在非聚居區(qū)的比例作為工具變量，預測個體居住在非聚居區(qū)的概率，結果具有統計顯著性，排除弱工具變量的可能性；第二階段，以第一階段的擬合值為自變量，對農民工城市融入作回歸分析。表10中的二階回歸結果顯示，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仍然呈顯著正相關。通過比較使用工具變量和不使用工具變量的估計結果發(fā)現，前者的估計系數大于未解決內生問題時的估計系數。這說明，如果沒有很好地解決內生性問題，可能會低估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

3. 測量方法的調整：引入交互項

為驗證效應的穩(wěn)定性，本文除了使用中介效應檢驗外，還將交互項引入模型，結果見表11所列。居住選擇×財政資源可及性、居住選擇×基礎設施可及性、居住選擇×服務型資源可及性的系數顯著為正，財政資源可及性、基礎設施可及性和服務型資源可及性的系數也顯著為正，這說明中介效應確實存在。可見，以上因素促進了居住在正規(guī)社區(qū)的農民工融入城市。

五、結論與建議

在移民融入理論框架下，本文利用調查數據，以社區(qū)資源可及性為中介變量，探討居住選擇如何通過社區(qū)資源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產生影響，形成以下結論：

第一，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有顯著影響，居住在非聚居區(qū)的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明顯高于聚居區(qū)農民工城市融入水平。這一發(fā)現與前人研究結論一致。本文使用PSM控制自選擇偏差，并用工具變量法解決反向因果關系引起的內生性問題，這對先前研究方法進行了補充。

第二，社區(qū)資源可及性不僅直接影響農民工城市融入，還在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之間起到部分中介作用。在社區(qū)資源可及性三個維度中，基礎設施可及性和服務型資源可及性的中介效應較大。具體來說：①在基礎設施可及性方面，非聚居區(qū)的公共交通、企業(yè)、醫(yī)院、學校等基礎設施能夠滿足農民工及其家庭成員就業(yè)、教育、醫(yī)療、消費、出行等需求，幫助他們增加收入，提高生活質量，適應城市社會。訪談資料顯示，農民工聚居區(qū)基礎設施的劣勢容易被入學積分制等公共政策放大，某些城市規(guī)定農民工必須在轄區(qū)內住滿一定年限才能獲得入學積分，這導致一部分聚居區(qū)的農民工為了子女教育不得不放棄距離更遠、待遇更好的就業(yè)機會，這給其城市融入帶來負面影響。②在服務型資源可及性方面，相較于聚居區(qū)，非聚居區(qū)人口流動性低，社會組織提供的服務相對較多，不僅在一定程度上能滿足農民工家庭需求，還能提供更多社會參與機會。農民工通過與不同群體開展互動交流，發(fā)展社會網絡，學習文化規(guī)范，抓住社區(qū)內外機遇，提高了生活質量和對居住城市的認同感。訪談資料顯示：有孩子同住的家庭對社區(qū)的嵌入更深，孩子在非聚居區(qū)能夠得到更多保護，家長更放心讓他們參與社區(qū)活動，與本地居民接觸，學習城市規(guī)范，發(fā)展友誼；也有農民工利用本地社會網絡找到新工作。與此相反，聚居區(qū)的居住環(huán)境較差，人口流動性強，服務型資源有限，社區(qū)管控色彩濃，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積極影響有限。研究發(fā)現，部分農民工因對城中村生活環(huán)境、基礎設施和社區(qū)服務不滿意而搬離聚居區(qū)。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政府有關部門應鼓勵農民工在正規(guī)社區(qū)居住，加快城中村改造更新，加強基礎設施建設，并理清公共政策與農民工居住生活形態(tài)之間的矛盾，讓公共政策與社區(qū)基礎設施形成合力，共同推進農民工城市融入。

第二，推動社區(qū)管理模式由管控向服務轉型，提高社區(qū)服務質量。積極培育社會組織，針對農民工需求，開展多元社區(qū)服務和社區(qū)活動。在社區(qū)設立鄰里互助中心或機構，組織當地居民和農民工共同管理和建設社區(qū)。為農民工社會交往創(chuàng)造條件，幫助建立本地社會資本，促進農民工城市融入。

本文通過分析居住選擇對農民工城市融入的影響并解釋其內在機制，豐富了相關研究，但還存在一些局限：①本文只基于橫截面數據，無法完整呈現變量間關系的動態(tài)變化。為了進一步了解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之間的動態(tài)關系，后續(xù)研究應嘗試獲取追蹤調查數據。②受數據限制，本文只分析了社區(qū)資源效應，未討論其他機制。③本文只關注了農民工城市融入總體指標，未分析其子維度。因而，居住選擇與農民工城市融入子維度之間關系的內在機制是未來研究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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