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近年來,在基于語料庫的翻譯研究背景下,翻譯語言特征描寫中的兩個關鍵詞——“translationese”與“翻譯共性”備受關注,兩者之間既有區(qū)別,亦有交織重疊的地方。在國內(nèi)翻譯研究領域,“translationese”的譯名和定義也不盡一致。本研究梳理了語料庫研究方法背景下兩者的概念和研究模式的發(fā)展,進而探討了translationese的連續(xù)性特征以及它與翻譯共性假設的關系問題,提出以“特征譯語”為譯名以突出其特點,并闡明了本研究在理論與實踐方面的意義。
[關鍵詞] 語料庫翻譯研究;源語干擾;連續(xù)性;翻譯共性假設
[中圖分類號] H059" [文獻標識碼] A" [文獻編號] 1002-2643(2024)03-0108-12
A Rethinking on the Concepts of “Translationese”and “TranslationUniversals”: Insights from Corpus-based Translation Studies
YANG Xiaolin1 LI Dechao2
(1.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North Minzu University, Yinchuan 750021, China;
2. Faculty of Humanities, The Hong Kong Polytechnic University, Hong Kong 999077, China)
Abstract: In the last decades, with the advent of corpus-based translation studies, increasing attention has been paid to the concepts of “translationese” and “translation universals”, whose definitions often overlap and cause controversy among different translation scholars in China. By reviewing the development and the shift of research paradigm of these two concepts as well as outlining the possible corpus-based approaches for further researches, the present paper argues that “translationese” should be more properly translated as “tezheng yiyu” (translation-specific language) to emphasize its descriptive and neutral nature. The paper also discusses the continuum features of translationese and their relationship with translation universals to further illustrate their significance in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 studies.
Key words: corpus-based translation studies; interference; continuum; hypotheses of translation universals
1.引言
描寫翻譯學研究(Descriptive Translations Study,DTS)興起后,人們開始更多地關注翻譯語言本身的特征。如Even-Zohar(1978)認為,在翻譯中存在一些語言規(guī)范,既不同于源語言也不同于目標語言。Duff(1981)稱這種特殊的語言現(xiàn)象為“第三類語言”,而Frawley(1984)則稱其為“第三語碼”。Toury(1995:208)認為這種“所謂的翻譯語言最初只表現(xiàn)為一些臨時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但是從長遠來看,它會凸顯出一些明顯的標記,這會將其與所處同一文化背景下的其他語言模式區(qū)分開來,既不同于翻譯目標語言的模式,也不同于原生語言的模式?!闭\如Hansen amp; Teich(2002:44)所述,“翻譯研究已達成一種共識,即譯文屬于一種特殊文本,不僅有別于源語文本,而且也與譯語中對應的母語文本不同?!?/p>
語料庫語言學研究方法的出現(xiàn)使大規(guī)模系統(tǒng)地、客觀地研究翻譯語言特征成為可能,并在近幾十年內(nèi)持續(xù)發(fā)展興盛起來,其中兩個關鍵詞——translationese與翻譯共性(translation universals),引起了越來越多研究者的關注,且往往交織在一起。在國內(nèi),“translation universals”被譯作“翻譯共性”已達成共識。但是對“translationese”的譯名至今尚無統(tǒng)一定論,最常見的有“翻譯腔”“翻譯體”“翻譯癥”“翻譯語言”等。目前國內(nèi)外學者們對translationese的認識已趨中性,但這些譯名或者偏向負面意義(“腔”“癥”),或者容易與同譯為“體”的style和genre等表示“風格”“文體”的概念產(chǎn)生混淆,或者與整體的“語言”概念混為一談,均不利于凸顯這一概念自身的特點。本文試圖在基于語料庫的翻譯學研究大背景下,對這兩個概念及兩者間的關系做出梳理并闡明意義,在此基礎上嘗試為“translationese”提出一個更為確切的譯名。
2.基于語料庫的翻譯研究背景下translationese與翻譯共性的概念及研究模式
2.1 translationese概念及研究模式的轉(zhuǎn)變
translationese此前多含貶義,如Nida(1969)、Newmark(1988)等認為它是一種不恰當直譯的結果。語料庫翻譯研究出現(xiàn)后,人們對這個詞的認識趨向中性和獨立。Gellerstam(1986)最早在研究中以中性意義使用這個詞,指翻譯文本中的一種特殊語言變體。Baker(1993:243)用“翻譯的普遍特征”(universal features of translation)來表述這個概念,認為它是一種與目標語背離的語言特征分布,并非兩種語言系統(tǒng)對抗的結果,即未受源語的干擾。
Tirkkonen-Condit(2002:208)認為有必要區(qū)分因不熟練翻譯導致的translationese,和產(chǎn)生于翻譯過程而不可避免的translationese,而后者的另一標準指代術語是翻譯共性。Puurtinen(2003b)認為,隨著描述翻譯研究對譯本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translationese一詞的意義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中性,指譯文中特有的語言(translation-specific language),其特征型式可能出現(xiàn)在詞匯、句法、語義、文體以及語用功能層面上,而翻譯共性是一種更加寬泛的定義。Balaskó(2008)探討了translationese的重新定義問題,認為它在顯性(overt)與隱性(covert)翻譯文本(House,1977)的每個語言層面上都會出現(xiàn),由兩組要素構成:一組包括目標語言中偏離于標準用法的特征;另一組包括描寫翻譯研究中指向的“翻譯共性”。Koppel amp; Ordan (2011)也認為無論是書面還是口語翻譯產(chǎn)品都有別于原生文本。對這種區(qū)別,有些學者強調(diào)與源語無關的總體特征(Baker,1993; Selinker,1972; Frawley,1984),亦有學者強調(diào)源語干擾的影響(Toury,1995),同一種目標語言受不同源語印記的影響,會呈現(xiàn)出不同的變體(dialects)。可見translationese雖然總體來說表現(xiàn)為對目標語言常規(guī)使用特征的偏離,但其實是一種復雜的現(xiàn)象,其具體表象與成因還需要進一步的分類探討。
對translationese的研究模式,在前語料庫時期大多采用文本對比分析的方法。傳統(tǒng)研究的重點在于追求譯本語言需兼顧傳達源語文本的意義以及保持在目標語言系統(tǒng)中的流暢性,因此在這一時期對其態(tài)度大多是否定的、貶義的,這也反映出因“原文文本至上”理念而將譯本看作是“次一等”文本的傳統(tǒng)影響。描寫性研究范式出現(xiàn)后,在多元系統(tǒng)論的基礎上,翻譯被看做是接受文化的一部分(Toury,1995),對“理想”翻譯的強調(diào)逐漸讓位于對翻譯的真實描寫,譯本地位的上升使對其語言的研究也越來越需要一個客觀中立的態(tài)度。特別是在基于語料庫的研究模式出現(xiàn)后,隨著語料庫規(guī)模的擴大及技術的發(fā)展,對譯文的語言特征研究變得更加直觀科學。近年來在國際語料庫研究的表述中,這個詞幾乎都是以中性意義出現(xiàn)的(Gellerstam,1986;Puurtinen,2003b;Balaskó,2008;Koppel amp; Ordan,2011;Rabinovich amp; Wintner,2015),而大量的研究結果也證明了translationese的存在形式具有獨立性,并且可以通過特定的手段識別出來。
2.2 基于語料庫的translationese的研究路徑
語料庫研究方法的出現(xiàn),對translationese研究起了極大的推動作用,Gellerstam(1986)等研究者們開始在語料庫中通過對比翻譯語言與原生語言的統(tǒng)計特征來探尋其真面目,而經(jīng)Baker(1993,1995)提倡結合大型語料庫做翻譯研究之后,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注并拓展這一領域。目前在明確以“translationese”為目標的語料庫研究中,研究方法多種多樣,所考察的語言特征多從詞匯、句法、語義等層面出發(fā)。如Gellerstam (1986)對瑞典翻譯語言中詞匯特征的考察;Puurtinen (2003a, 2003b)對芬蘭兒童文學翻譯中的復雜非限定性結構、從句的連接詞以及關鍵詞的考察;Rayson等人 (2008) 從詞匯、詞性及語義的層面上對漢英翻譯中的特征譯語的考察; Meldrum (2009)從日語翻譯小說中的人稱代詞、借詞、女性用語、作為及物動詞主語的抽象名詞及較長段落等方面考察日語中的translationese;Koppel amp; Ordan (2011)觀察并對比了兩個語料庫的詞匯,發(fā)現(xiàn)了不同源語、不同類型translationese的一些相似特征:Rabinovich amp; Wintner (2015)通過考察功能詞及銜接標記來評估其所建的translationese語料庫。
也有一些研究從其他語言層面出發(fā)進行考慮。如Santos (1995)從語法的角度出發(fā),通過考察葡萄牙語/英語原文及譯文中的時體系統(tǒng),提出translationese的語法特征;Balaskó (2008)則通過考察匈牙利語原生語言及翻譯語料庫中的型式(pattern)特征,提出translationese的型式特征可能出現(xiàn)在語用、句法層面上;Rodríguez-Castro (2011)則提出translationese也會表現(xiàn)在標點符號上,原因來自源語干擾。
還有一類研究則偏向自然語言處理技術范疇。如研究者通過支持向量機(SVM)(Bernardini et al.,2005)、機器學習(machine learning)(Baroni amp; Bernardini,2006; Avner et al.,2016)、聚類方法(clustering approach)(Nisioi,2013)等手段,根據(jù)translationese的表征自動辨別翻譯文本與原生文本,且識別率頗高,此類研究亦從一個方面證明了translationese的普遍性、相對獨立性及其中性地位。
許多對translationese研究的結論指向了翻譯共性假設。例如Puurtinen (2003a, 2003b)通過考察芬蘭語兒童文學翻譯語料庫中的翻譯語言特征,既發(fā)現(xiàn)了支持共性假設的證據(jù),又發(fā)現(xiàn)了與假設相反的證據(jù);Balaskó (2008)的研究驗證了簡化與范化假設, Rodríguez-Castro (2011)希望通過對標點符號的研究擴展至簡化與顯化假設。也有一些學者通過對翻譯文本辨別過程的研究提出了另外的普遍性假設,如Tirkkonen-Condit (2002)提出譯入語獨特項可能是區(qū)分原生/翻譯文本的一項普遍特征。
2.3 翻譯共性概念及假設的發(fā)展
對于翻譯文本呈現(xiàn)出的一些普遍特征傾向,研究者從前語料庫時期開始就有涉及。如Vinay和Darbelnet在1958年就討論過翻譯中顯化現(xiàn)象(Vinay amp; Darbelnet, 1995),Vanderavera(1985)考察了50部荷蘭語—英語翻譯小說后發(fā)現(xiàn),無論是在詞匯還是句法方面,譯者往往會對原文進行簡化。Baker (1993)提倡用語料庫的方法做翻譯研究,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了翻譯共性(translation universals)的概念,認為這是翻譯文本的共性特征,即只出現(xiàn)在翻譯文本中的、源語文本所不具備的一些典型的語言特征,與翻譯所涉及的語言對沒有關系。此后許多學者相繼對已有的或新提出的共性假設進行了一系列探討,如顯化假設(Baker,1996; vers,1998; Olohan amp; Baker,2000; Olohan,2001; Chen,2006; 王克非、胡顯耀,2008;秦洪武、王克非,2009;Xiao,2011;馮全功,2021;胡偉華、趙子鑫,2023),簡化假設(Olohan amp; Baker,2000; 王克非、胡顯耀,2008;秦洪武、王克非,2009;Xiao et al.,2010; 李德超、王克非,2012),范化或傳統(tǒng)化假設(Scott,1998; Kenny,2001; 王克非、胡顯耀,2008;Bernardini amp; Ferraresi,2011;楊曉琳、程樂,2016),異常搭配假設(Mauranen,2000),獨特項假設(Tirkkonen-Condit,2002, 2004),源語滲透假設(Teich,2003; Dai amp; Xiao,2011)等等。
此外,Chesterman(2004)根據(jù)觀察研究的出發(fā)點將翻譯共性劃分為S共性和T共性,前者從源語出發(fā)與翻譯語言進行對比,后者則從目標語出發(fā)。其實這更偏向于一種觀察或?qū)Ρ确椒ǖ膭澐?,其思考角度與Toury(1995)提出的兩個法則——干擾法則(law of interference)和標準化法則(law of growing standardization)類似,都是從兩極出發(fā)。這對于研究者來說不無裨益,可以助其在紛繁復雜的翻譯現(xiàn)象中理清研究思路與途徑。
3.translationese的概念界定及其與翻譯共性之間的聯(lián)系
3.1 概念界定
隨著研究的擴展,研究者對translationese與翻譯共性的認識也在不斷深化。雖然仍有相互借用、糾結不清之處,但有一點很明確,在語料庫語言學研究的背景下,研究者都認為這是一種出現(xiàn)在翻譯語言中,偏離目標語言規(guī)范的語言特征,是一種客觀獨立的存在,可以通過對翻譯語言的詞匯、句法、語法形式等層面具體表征的考察來確定。
前面提到,有學者強調(diào)源語干擾的影響(Toury,1995),并在一些語言對中得到了驗證(Hopkinson,2007; 王克非、秦洪武,2009),亦有學者強調(diào)與源語無關的總體特征(Baker,1993; Selinker,1972; Frawley,1984)。Balaskó(2008)認為translationese由兩組要素構成,其實也是從這個思路出發(fā)的,Koppel和Ordan(2011)認為在翻譯文本中這兩方面的特征都存在,但是對其連續(xù)性特征未進行足夠闡釋。的確,從一方面來說,translationese表現(xiàn)為對原生語言規(guī)范的偏離,嚴重時會給人帶來一種“不自然”“不地道”的感覺,這也是早期人們對其持負面評價并加以批判的主要原因。源語干擾是導致這種嚴重偏離情況的主要因素,更容易對翻譯語言產(chǎn)生直接明顯的影響。Weinreich(1953)曾闡述剖析了語言接觸引起的干擾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機制、原因與研究方法,認為兩種語言接觸中會產(chǎn)生干擾(interference),從而引起語言型式的重組(rearrangement of patterns),并且兩種語言系統(tǒng)的差異越大,這種干擾就越明顯。Toury(1979:224)認為翻譯是這種干擾現(xiàn)象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和普遍的場所之一,盡管這種干擾可能不僅僅來自源文本中的語言。他借用了Selinker(1972)所說的“中介語”(interlanguage)來說明這一現(xiàn)象在翻譯中的凸顯。Toury(1979:226)還指出,大量的翻譯例證證明,沒有任何翻譯能實際上完全避免這種中介語的凸顯。這恰恰證明了這種translationese普遍性的特征,如Baker(1993:243)所稱,這部分特征與具體語言系統(tǒng)的干擾無關,是翻譯過程的本質(zhì)特征。這一點正是語料庫翻譯學研究背景下眾多研究者所追求的目標之一。
由此可見,所謂translationese實際上是一個連續(xù)體(continuum),一個極端是為人詬病的“翻譯癥”“翻譯腔”,這一部分因受到具體語言系統(tǒng)的制約與影響而表現(xiàn)得較明顯,其程度強弱主要取決于譯者對語言的熟練程度、認知能力,甚至譯者的操縱態(tài)度。因為受語言因素干擾較多,所以源語特征明顯,比較容易辨別,例如:
例1:His parents were cotton pickers in Peru until they opened a tailor shop in downtown Lima.
譯1-1:他的父母在秘魯采摘棉花謀生,一直到他們在利馬商業(yè)區(qū)開了家裁縫店為止。
譯1-2:他的父母原本在秘魯采摘棉花為生,后來他們改行在利馬商業(yè)區(qū)開了家裁縫店。
例2:彼は、この自然と対照させて、今さらのように世間の下等さを思い出した。下等な世間に住む人間の不幸は、その下等さに煩わされて、自分も下等な言動を余儀なくさせられるところにある。
譯2-1:與自然風光相對照,他又一次想到人世間竟有多么下等。生活在下等的人世間的人們的不幸在于,在這種下等的影響下,自己的言行也不得不變得下等了。
譯2-2:對照自然的景色,他更感到世間的卑俗,和生活于這俗世的人們的不幸——一天到晚被包圍在卑俗的氣氛中,連自己也不能不做出許多卑俗的行徑。
以上兩個例子中,譯例1均能看出很明顯地帶有各自源語的語言特征,如在例1-1中,“一直到……為止”明顯是受了原文中“until”的影響。在例2-1中,“與……相對照”明顯受到日語中“……と対照させて”句式的影響,“……在于,在……下”顯然受到了“……は、その……て”這種結構的影響,因而兩個譯例1分別表現(xiàn)出一種明顯的“英語腔”和“日語腔”,相對于譯例2更容易辨別出是譯文。
而趨向另一端的translationese則往往會指向翻譯共性,盡管與目標語原生語言的偏離表象相對模糊,但是仍會存在某些共同的語言特征,比如翻譯共性中討論最多的顯化和簡化在上面兩例中較為明顯。本文篇幅所限,暫未將例句與目標語原生語言進行規(guī)?;闃訉Ρ龋菑奈谋緦Ρ鹊慕嵌葋砜?,例1-2中譯者增加了原文中沒有的“原本”“后來”“改行”等詞,邏輯及內(nèi)容信息上都有顯化;例2-2中譯者增加連詞“和”是常見的顯化手段,同時使用破折號,一方面省略翻譯原文的一些助詞及代詞,另一方面也降低了句子的理解難度,可以視為一種簡化的手段。在翻譯中,這種策略手段的采用,必然會體現(xiàn)于翻譯產(chǎn)品的語言特征,通過與原生語言的規(guī)模對比得以確定。由此可以推斷,translationese身處源語干擾和翻譯共性兩極之間,有強弱之分,具有連續(xù)性與動態(tài)化的特征。受源語干擾越多,translationese就會表現(xiàn)得越明顯,源語特征易于辨認,譯者主體因素如語言熟練程度、認知表達能力及語言操縱能力等影響在這一端也會發(fā)揮更多作用;而趨向于翻譯共性特征這端,受源語干擾較弱,translationese表現(xiàn)相對變?nèi)?,源語特征影響不明顯,但普遍化的語言特征仍然存在。
3.2 與翻譯共性之間的聯(lián)系
那么,translationese與翻譯共性的關系究竟該怎樣界定?大多數(shù)過往研究都與翻譯共性研究交織重疊,并試圖指向?qū)笳叩募僭O,然而無論研究切入點如何,實施的路徑皆是從具體的語言特征(無論宏觀或微觀)入手進行對比分析,驗證已有的假設,提出新的假設。
總之,translationese涉及到具體語言中相對于目標語言的語言特征偏離,而其中只有為所有翻譯語言所共有的、不受特定語言影響的傾向特征才能被稱為翻譯共性。到目前為止,相關研究僅限個別語種,且研究依據(jù)的標準和領域各不相同,是以所謂“共性”遠未得到有說服力的全面驗證,仍處于假設的狀態(tài)。因此,對翻譯共性假設的驗證仍需要依靠不斷歸納總結具體語言中的translationese表現(xiàn)特征。換言之,translationese和翻譯共性都產(chǎn)生于翻譯過程中,并體現(xiàn)在翻譯產(chǎn)品里,但前者是在特定語言中的具體表現(xiàn),
圖1 翻譯共性與特征譯語的關系(T1:translationese 1; T2: translationese 2; T3:translationese 3; TUs: translation universals)在不同的語言中可能表現(xiàn)出各自不同的特征,所以有T1、T2、T3等等;而如果的確有一種共性特征存在的話(即TUs),則可以依靠這些具體表征總結出來,這一概念應該處于抽象的層面,是普適的。兩者的關系可以用圖1表示:
圖1顯示,translationese所涉及的范圍更廣闊,可以包含翻譯語言中的個性與共性兩部分特征。因此可以說,對translationese的研究是翻譯共性研究的出發(fā)點與必要條件。
反之,如果確實存在“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翻譯共性,其產(chǎn)生機制實際上是處于翻譯過程之中、又施加作用于這個過程的,即通過語言間轉(zhuǎn)換的過程施加影響,并表現(xiàn)在翻譯產(chǎn)品當中,產(chǎn)生一部分translationese(如前所述,另一部分特征譯語則產(chǎn)生于特定語言系統(tǒng)的干擾),所以這種表現(xiàn)為語言特征的共性實際上反映了語言轉(zhuǎn)換中的思維共性趨向,因此,雖然最后也會表現(xiàn)為語言特征的共性趨向,但實際上與一般所說的普遍語言共性(language universals)特征并無多大關系。其過程表現(xiàn)如圖2所示:
如果存在普遍語言共性,它應該產(chǎn)生于人類語言思維過程之中,其語言學表征所反映出的深層意義同樣出現(xiàn)在翻譯當中,與 Nida所追求并借以建立動態(tài)對等的“語言內(nèi)核”的意義相關。對于翻譯共性的追尋并不同于對語言共性的追尋,前者將目光集中于偏離常規(guī)原生語言的“異?!辈糠帧爱愔星笸?,從中找到規(guī)律。因此所謂“第三語碼”實際上是在語言轉(zhuǎn)換過程中的認知與思維共性趨向作用下的表現(xiàn)結果,這也正是Chomsky(1965:30)不承認所有自然語言的深層形式普遍性會一定程度上影響翻譯語言的原因。
3.3 translationese譯名商榷
通過以上對translationese概念的梳理辨析,可見要進一步探索與推動翻譯的語言描寫研究,對這一概念的描述性和客觀性特質(zhì)的準確理解與強調(diào)是必要的。從現(xiàn)有譯名看,既要避免先入為主的負面含義,也要避免與style或genre(中文常譯作“體”)混淆,還應避免與包含整體意義的“語言”糾結不清,筆者建議將其譯為“特征譯語”。作為一種可能的解決方案,這個譯名強調(diào)了翻譯“特定”語言的特性,“特征”突出其作為一種語言現(xiàn)象的特殊性與客觀性,“譯語”則表明了它的出現(xiàn)范圍。
4.研究的意義與影響
4.1 理論方面
名正則言順,厘清了特征譯語與翻譯共性的概念及其關系,將有助于開展后續(xù)研究,可以避免因為概念的混淆所帶來的表述不暢與解釋含混,幫助理清研究思路,明確研究層次與方向,讓具有相同理論立場的學者能夠從不同角度研究特征譯語和翻譯共性的特點,互相印證研究結果,從而提高研究效率,準確認識翻譯的本質(zhì)。具體特征譯語的種種表征,就像一塊塊拼圖碎片,或能用得上或用不上,但確有可能逐漸拼出翻譯共性的概貌。如前所述,翻譯共性產(chǎn)生于雙語轉(zhuǎn)換過程中,如果可以通過其在翻譯產(chǎn)品中的具體表象逆推翻譯過程的產(chǎn)生機制,則可對心理學、認知科學,乃至語言學的發(fā)展均有所貢獻。
從語言哲學層面來說,翻譯等值論強調(diào)語言表層或深層的共性,然而如前所述,翻譯語言所表現(xiàn)出來的共性并非所有語言的共性;實際上,翻譯充滿著不確定性,來源于譯者的感知與思維的差異。特征譯語中的共性則體現(xiàn)出這種差異中的一種近似性趨向,這類似于維特根斯坦在1953年闡述“語言游戲”時所采用的“家族相似性”概念(維特根斯坦,1992),不過這種“相似性”出現(xiàn)于兩種語言的轉(zhuǎn)換過程。盡管翻譯共性不同于語言共性,但是翻譯共性的研究結果亦會對語言共性研究有所幫助。如果說所有的語言都存在某些共性傾向,比如依存距離(句子中支配詞與從屬詞之間的線性距離)最小化(Liu, 2008; Futrell et al., 2015)出現(xiàn)在所有的翻譯語言當中,這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人類語言思維處理的一些共性。
4.2 實踐方面
對特征譯語與翻譯共性的特點和規(guī)律研究同樣也具有重要的實踐意義,可以在進行課堂翻譯教學及譯員培訓時有的放矢,提升教學、學習及翻譯實踐的效果。
翻譯中的語言轉(zhuǎn)換機制在心理認知過程方面與第二語言習得亦有相近與聯(lián)系之處,并影響著二語習得,已有不少學者對此進行過研究(Kern,1994;Prince,1996;Collina,2002)。因此翻譯語言轉(zhuǎn)換的思維共性研究,特別是對源語干擾方向的翻譯特征語言研究,也可對二語習得研究與教學實踐有所啟發(fā)和幫助。對特征譯語及翻譯共性特征的研究亦可幫助學習者全面深刻認識翻譯現(xiàn)象,從而開闊眼界、提高職業(yè)素養(yǎng)。
5.總結
綜上所述,特征譯語與翻譯共性的研究聯(lián)系緊密,特別在語料庫翻譯研究的大背景下,其概念發(fā)展更加清晰客觀,已取得了一定成果,并顯示出了巨大的發(fā)展?jié)摿?。兩者共屬翻譯語言層面,其概念及研究方向既相互依存和影響,又相對獨立、各有不同。因此,該話題的探索對理論建設與翻譯實踐兩方面都具有深遠的意義,同時目前大規(guī)模、多語言復合語料庫及大數(shù)據(jù)技術的發(fā)展也為研究提供了便利條件和有力支持??梢灶A見,若能綜合大數(shù)據(jù)及跨學科研究的優(yōu)勢,該領域未來仍有廣闊的拓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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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