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在豎店的阿姨們

2024年，短劇的消息少了很多，但風潮依舊強勁，不僅年輕演員靠短劇實現(xiàn)躍升，老年群演也從中分得了一杯羹。與年輕演員相比，大部分老年人沒想著通過拍短劇暴富，也不會把拍戲當成職業(yè)，更多是當成一種業(yè)余愛好。不過，硬幣的另一面是，老年演員不會因為年齡大而被優(yōu)待，相反，對于短劇里的強矛盾沖突，他們需要花更多時間去適應和接受。

難的不是演戲

“待會兒阿姨給你挑幾件首飾，保準讓你在宴會上壓過那個小賤人?！边@是林杰發(fā)在朋友圈的短劇片段，她飾演一位豪門刁蠻婆婆，任務是專門挑女主的刺。

這種類型的角色，林杰已數(shù)不清演過多少次了。雖然年過60歲，但有著一頭烏黑長發(fā)、高挑勻稱身材的她看上去十分貴氣，找她出演的劇也多為豪門題材。

孟憲芝也是豪門媽媽專業(yè)戶，此外她還非常擅長演“農(nóng)村惡婆婆”，比如攥著女主胳膊原本想給她一巴掌，結(jié)果沒成功，于是順勢假裝摔倒在地，還不忘用腳踹女主一腳，嘴里不停地念叨：“這可是我兒子的家！”

用導演和身邊老姐妹的話說，“孟老師各種角色都能駕馭，爆發(fā)力很強，能現(xiàn)場即興完成劇本與導演心中的形象，撒潑打滾兒更是說來就來”。這股子刁蠻勁兒也讓孟憲芝成為當?shù)赜忻摹胺磁蓪I(yè)戶”。

找到郭麗的角色就更有特色了。一頭蓬松花白的頭發(fā)很有辨識度，因此大家也喜歡叫她“特型演員”。當?shù)厝ψ永镆惶岬焦叛b題材里的老太君，大家都會想到她。

3位阿姨擅長的角色不同，但她們身上也有著一些相同點：外形有特色，有退休工資，更有大把空閑時間，對演戲極具熱情。而這，也勾勒出老年短劇演員的人物畫像。

老年短劇演員圈子不大。相對其他圈層，這一年齡層演員相對固定，大部分是當?shù)氐娜罕娧輪T，大家都在一個微信群里，一些外形不錯的可以直接拿來用，還有少部分素人，是選角導演在公交車上、馬路上發(fā)掘的。

如果合作過幾次后，覺得某位阿姨、叔叔演得不錯，劇組通常會和他們保持穩(wěn)定合作。林杰、孟憲芝、郭麗的短劇之路就是這么開始的。

短劇是一個“走量”的行業(yè)，她們的作品數(shù)量能充分體現(xiàn)這一特色。2022年入行至今，她們每人都拍了不下30部作品。對于她們來說，“演戲”并不難。一方面因為具備一定經(jīng)驗，在接觸短劇之前，她們拍過當?shù)仉娨暸_的欄目劇，或在網(wǎng)絡電影、長劇中串過場，其中不乏像《人世間》這種大劇。另一方面，拍短劇時，她們的角色類型相對單一，甚至連臺詞都大同小異。

她們需要適應的，是拍短劇的快節(jié)奏，最大的挑戰(zhàn)是自身，因為老年短劇演員并不會因為年齡而被優(yōu)待。郭麗拍的第一部短劇，每天從早上7點半拍到第二天凌晨一兩點，拍到第五天時，“總想找個地方坐一會兒，背詞都有些吃力了”。那部戲拍完后，她休息了好幾天才緩過勁兒來。孟憲芝有過30多個小時不睡覺的經(jīng)歷，這邊劇組凌晨4點殺青，她趕忙回家取下一套衣服，因為上午7點還有另一個劇組要開機。

路上的奔波，對她們而言也是一種消耗。她們通常是在本地拍戲，但往來片場，短則兩小時，長則三四個小時。長期以來的節(jié)儉，讓她們習慣于計算出最省錢的方式，比如孟憲芝有4張公交卡，為的是乘坐不同線路的公交車。

在這樣的強度之下，她們的片酬并不算高。老年短劇演員的日片酬多在500元—1500元之間。戲份兒少的一天收入50元，甚至有的劇組只給30元；戲份兒多的特約演員，比如郭麗連拍5天差點兒累倒那次，5天賺了4000元，是她收入最高的一次。

有人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便很多老年演員不指望拍短劇賺錢，也不妨礙這個圈子的“卷”。

每次有副導演在演員群里發(fā)通告，就有一大批叔叔阿姨回復。一些老年演員會為了一個角色，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公開在演員群里破口大罵，連發(fā)十幾條語音互相挑對方的演技問題。有時碰到互相認識的演員，還會私下打電話再對決一番。

郭麗曾多次撞見老年演員找到選角導演自降片酬，甚至有人表示愿意零報酬出演，還提供車和道具。每次郭麗都很氣憤，“這種惡性競爭不應該被支持，破壞了市場秩序”。

如此“卷”的最大原因，指向的是短劇里老年角色類型的固化。對于“刁蠻爸媽”這種重要但非主角的角色，劇組不會提出太高要求。演技方面，導演強調(diào)得最多的是一個字——狠。初次拍短劇時，林杰有一場戲連續(xù)拍了好幾遍，導演都覺得她不夠狠，后來她把表情做得夸張、走路飛快，導演就過了。掌握了這一“精髓”后，林杰再拍短劇都是一次過。

至于臺詞，不少劇組對臺詞都不做過高要求，只需要記住開頭、中間、結(jié)尾，其他交給演員自由發(fā)揮。在流程上，則少有劇組會和老年演員簽訂合同，他們自己也并不在意。

相反，老年演員對于導演的要求，必須絕對服從?！皠〗M就是一個戰(zhàn)場，導演是將軍，演員是士兵，我們要絕對服從指揮?！庇邪⒁陶f。他們的自我犧牲意識也很強。有一次孟憲芝發(fā)高燒，還是咬牙堅持把戲拍完，“因為戲比天大”。

“一般老年演員沒有作妖的，即便是熟臉的特約演員，也會被副導演呼來喝去?！睂а堇铐嶃懕硎?，他接觸過的阿姨群演都非常配合，且很純粹，“就是愛演，很少計較?！?/p>

只不過，內(nèi)卷之下，造成的結(jié)果是片酬沒有固定標準，不同水平老年演員的片酬拉不開差距。而年輕的短劇演員之中，片酬已出現(xiàn)了明顯的分層。

自從短劇火起來后，它和老年人之間似乎有著一種特殊的關系。一方面，短劇成為老年人打發(fā)時間的一種調(diào)味劑；另一方面，它憑借套路爽感、反轉(zhuǎn)、快節(jié)奏，也收割著老年人的錢包，出現(xiàn)誘導付費等亂象。

老年人如何看待短?。炕蛟S這些身處其中的老年短劇演員理解得更為深刻。

首先在內(nèi)容上，短劇劇情離譜，生活中肯定不常見，這是阿姨們的一致觀點。雖然都懂藝術(shù)源于生活卻高于生活的道理，但短劇里的強矛盾沖突還是震撼到了她們。林杰演的首場戲就是扇男主角嘴巴子，一場戲要扇男主角4次?！斑@肯定不符合現(xiàn)實，但導演這么要求，咱就得按規(guī)矩來?！焙髞砹纸苎荻嗔耍驮絹碓秸J同拍這類劇就是要用夸張的演法，“管他現(xiàn)不現(xiàn)實，不重要。”

有意思的是，身在此山中的阿姨們，對短劇的認知也是模糊不清的。在她們心中，網(wǎng)劇在人員和拍攝進度上，不求真實求新奇，屬快餐式，而電視劇求真、求實、貼近生活。所以她們雖然拍這類劇，自己平時卻很少看，她們不覺得這種劇不好，因為它是當下一種很火的內(nèi)容，就是要浮夸。因此，即便在拍攝時覺得劇情不符合常理，她們也不會提出異議。

對于短劇行業(yè)的趨勢變化，老年演員深有所感。短劇去年爆火，今年出現(xiàn)了降溫趨勢，雖然有華誼、閱文等電影、電視劇公司，以及周星馳、王晶等大牌導演加盟，但頹勢不減。比如競爭加劇之下，現(xiàn)在開機的短劇劇組越來越少。阿姨們也明顯感覺到，今年的劇組少了。

即便如此，阿姨們的熱情仍絲毫未減?！巴诵莺筮€能實現(xiàn)自己年輕時的演員夢，順便賺點兒錢，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苯?jīng)常演反派的孟憲芝，被身邊人叫作演戲的“瘋子”，為了能拍好一場戲，會整晚默詞不睡覺。這些年，她拉著行李箱轉(zhuǎn)戰(zhàn)各劇組，和幾家影視公司都有了穩(wěn)定的合作，一年里只有過年那幾天才會休息。她覺得，無論短劇的內(nèi)核是什么，至少讓她離夢想更近了，“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