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甥舅之誼”看“中華一體”

唐朝是我國多民族大一統(tǒng)格局發(fā)展的璀璨時期，其推行的開明民族政策為周邊各民族與中原王朝的緊密聯(lián)系注入了新的活力，促使雙方關系進一步得到鞏固與發(fā)展。唐朝與回紇之間通過多次親密往來而締結的甥舅關系，其實質遠超于簡單的親屬制度層面，更多地充當了兩個政權間政治、經(jīng)濟、文化交流的橋梁。在更深層次上，唐與回紇的“甥舅之誼”為我國作為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形成和發(fā)展奠定了堅實基礎，彰顯了自古“中華一體”的歷史事實，對當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具有不可忽視的參考價值。

一部中國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匯聚成多元一體中華民族的歷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締造、發(fā)展、鞏固統(tǒng)一的偉大祖國的歷史。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是我國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必然結果。從中華民族共同體形成的歷史進程來看，七世紀唐與回紇之間的“甥舅之誼”是歷史上的重要一頁。

唐回“甥舅之誼”的建立

唐朝對外開放的民族政策。唐朝開放的民族政策是其強盛和繁榮的重要保障之一。唐朝統(tǒng)治階級對周邊少數(shù)民族實行的開明政策，有效促進了西域民族團結和社會穩(wěn)定，進一步拓寬了唐人的視野和心胸，形成了天下為一家的民族平等思想。其一，允許少數(shù)民族學習華夏文化，并在朝廷中擔任官職。這種包容打破了民族界限，促進了不同民族之間的交流與融合。例如，回紇的葛勤可汗之子葉護、英勇的大將骨咄特勒，因其在助唐平定安史之亂中功勛卓著，備受唐朝贊譽，故被賜予高官厚祿，以示嘉獎。其二，唐朝政府對邊疆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采取了“全其部落，順其土俗”的治理方式，即保持原有的社會組織結構，尊重各民族的傳統(tǒng)習俗和文化特色，不強求一律。這些政策有助于維護邊疆地區(qū)的穩(wěn)定，增強各民族對中央政府的向心力。

唐回甥舅關系的結締。唐與回紇甥舅關系的締結始于回紇嫁毗伽公主于敦煌王李承寀，這樁聯(lián)姻不僅加強了雙方的政治聯(lián)盟，也為后來的民族融合和文化交流奠定了基礎。公元756年，唐肅宗皇帝即位，此時唐朝因安史叛軍勢力強大，形勢危急。為了增強力量，肅宗欲借助西北各國的幫助，共同對抗安史叛軍，而回紇軍事力量強大，對于唐朝可謂是不可多得的合作伙伴。為了達成與回紇的友好結盟，肅宗特封李承寀為敦煌王，并派其出使回紇?；丶v國王同樣深懷與唐朝結好的愿望，將胞妹毗伽公主許配給了李承寀，并主動派遣使者至唐朝請求和親。肅宗不僅欣然接受了這樁聯(lián)姻，而且對此表示高度認可，正式冊封毗伽為公主。在毗伽公主嫁與李承寀不久之后，唐朝又納回紇公主為妃。這些聯(lián)姻積極推動了唐朝與回紇之間的文化交流與民族融合，為雙方的友好關系注入了新的活力。

唐回甥舅關系的發(fā)展。隨著唐與回紇關系愈發(fā)交好，雙方之間有嫁有娶，互為姻親，唐朝先后將4位公主嫁與回紇可汗。公元758年，肅宗皇帝回應了回紇的和親請求，決定將他的幼女封為寧國公主，并許配給回紇的葛勒可汗。唐肅宗在詔書中多次強調，和親是中原王朝維持長治久安的重要策略。回紇曾對唐朝有救難之功，表達感激，故割舍親情，將親生女兒寧國公主遠嫁回紇和親。此外，肅宗還派遣自己的族妹、唐玄宗的外孫女陪嫁，稱“小寧國公主”。公元787年，唐德宗時期，回紇再次請求和親，唐德宗遂將咸安公主嫁給回紇頓莫賀可汗。咸安公主在回紇生活了20年，先后嫁給4位可汗，她去世后，唐朝特命白居易撰寫祭文《祭咸安公主文》，表彰她的貢獻。公元822年，唐穆宗即位后將自己的第十妹封為太和公主嫁給崇德可汗。除了公主外，重臣之女被冊封為公主與回紇可汗和親，同樣也是維持唐與回紇甥舅關系的關鍵因素。如代宗皇帝時期將唐朝名將仆固恩之女光親可敦與崇徽公主嫁給回紇登里可汗，以報回紇鼎力助唐平叛之情。

在唐與回紇的詔書中，“甥舅”稱謂成為定制，如“回鶻天睦可汗書，頭云皇帝舅敬問回鶻天睦可汗外甥”。此后，回紇與唐朝的甥舅關系逐漸穩(wěn)固，成為雙方間的重要紐帶。

唐回“甥舅之誼”的表現(xiàn)

政治冊封。唐朝對歷任回紇可汗的冊封是雙方保持甥舅關系的重要標志之一?；丶v新任可汗地位的合法性與否及能否得到所在部眾的承認，取決于是否得到了唐朝的冊封。公元744年，唐玄宗冊封回紇首領骨力裴羅為懷仁可汗，這標志著回紇汗國的建立，也象征著回紇與唐朝政治交流達到了新的高度?；丶v汗國時期，唐朝共冊封了12任可汗。每當回紇可汗去世時唐朝同樣會派遣冊封使、吊祭使。如回紇第五任可汗忠貞可汗去世后，其子阿啜繼位，便立即遣使赴唐告哀，并請求冊封新君，唐德宗隨即派人冊立阿啜為奉誠可汗。同樣，回紇在其他方面的封賜上也會向唐朝請示。公元788年，回紇統(tǒng)治者上書唐朝，請愿將“回紇”改為“回鶻”，唐朝同意更名，自此，回紇便正式更名為回鶻。

即便在回紇汗國滅亡后，其殘余勢力仍遵循舊例，遣使赴唐，請求冊封。公元840年，回紇汗國覆滅，部眾四散。龐特勤率領其中一支，自稱可汗，占據(jù)磧西諸城。唐宣宗時期，龐特勤遣使入貢，唐宣宗遂派王端章為冊封使者，冊封龐特勤為懷建可汗。

軍事合作。唐朝與回紇的軍事合作鞏固了雙方的“甥舅之誼”，為彼此其他方面親密的關系打下了堅實基礎?；丶v早期實力并不強大，受突厥奴役。在唐朝的支持下，回紇先后擺脫東突厥、薛延陀、后突厥的控制，逐漸壯大。安史之亂期間，回紇與唐朝的軍事合作達到了頂峰。安史之亂爆發(fā)后，公元756年，回紇受唐肅宗之邀派葛勒可汗長子葉護率精騎南下與廣平王會合平叛，廣平王準備宴請葉護時，葉護說：“國家有難，遠來相助，何暇食為？”公元762年，史思明之子史朝義仍占據(jù)洛陽發(fā)動叛亂，唐代宗再次向回紇借兵平叛，登里可汗表達了對背叛者的憤怒并表示將親自率兵鼎力相助。回紇協(xié)助唐軍收復長安、洛陽，為唐朝的穩(wěn)定立下汗馬功勞。

經(jīng)濟往來。唐朝與回紇之間的經(jīng)濟交流頻繁且深入，主要通過互市貿(mào)易的形式進行，其中絹馬貿(mào)易和茶馬貿(mào)易是兩種主要的貿(mào)易形式。這種經(jīng)濟來往不僅滿足了雙方的物質需求，也促進了雙方的文化交流和民族融合。為了答謝回紇在平定叛亂中的無私援助，唐朝采取了互惠互利的絹馬貿(mào)易政策，每年從回紇購進馬匹的數(shù)量至少為10萬匹，且每匹馬交換的絹匹數(shù)定為40匹，以此確保雙方貿(mào)易的公平與穩(wěn)定。唐與回紇的絹馬貿(mào)易自安史之亂后成為二者間經(jīng)濟往來的核心方式。即使在戰(zhàn)馬需求量減少時，出于軍事和邊防的考慮，也為“甥舅之誼”唐朝依舊頂著巨大的經(jīng)濟負擔，維持這種貿(mào)易關系。除了絹馬貿(mào)易，唐朝與回紇之間還存在茶馬貿(mào)易。唐朝的茶葉在回紇地區(qū)有很高的需求，因此茶馬貿(mào)易也成為雙方經(jīng)濟交流的重要組成部分。

文化交流。唐朝與回紇之間的文化交流是雙向互動的，體現(xiàn)在語言、服飾、藝術以及宗教信仰等多個方面。在語言方面，隨著雙方人員的頻繁往來，唐朝人與回紇人開始互相學習對方的語言，這不僅有助于雙方進行溝通，也促進了兩種語言的發(fā)展和演變。在服飾方面，回紇的服飾風格對唐朝產(chǎn)生了顯著影響?；丶v的服飾以其獨特的樣式和色彩深深地吸引了唐朝人，在長安、洛陽等地開始流行穿回紇服裝，五代后蜀花蕊夫人的《宮詞》中，就有“回鶻衣裝回鶻馬”的描述，反映了回紇服飾在唐朝漢人中的受歡迎程度。同樣，在唐文化的影響下，回紇的衣裝也有了很大的變化，如居住在振武城的回紇人“皆衣朱碧，類華人”。在音樂和舞蹈方面，回紇樂舞具有獨特的魅力，以其激昂的節(jié)奏和富有異域風情的表演形式，在中原地區(qū)備受歡迎，出現(xiàn)了“洛陽家家學胡樂”的景象。通過這些交流，回紇文化與漢人文化相互借鑒、相互吸收，共同推動了中華民族文化的繁榮與發(fā)展。

唐回“甥舅之誼”的歷史延伸

民族遷徙與雙向同化。唐朝時期，回紇與漢人之間的相互遷徙與雙向同化是一個普遍的歷史現(xiàn)象。由于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回紇人和漢人之間產(chǎn)生了頻繁的遷徙活動。一些回紇人因自然災害、政權解體等原因遷移到漢地，與漢人共同生活，學習漢語、農(nóng)耕技術，互相通婚，形成了民族交融的局面。同時，也有一些漢人因躲避戰(zhàn)亂、逃亡等因素遷移到回紇地區(qū)，與回紇人共同開拓和發(fā)展邊疆地區(qū)。

在相互遷徙的過程中，回紇與漢人之間發(fā)生了雙向同化。一方面，回紇人在接觸和學習漢文化的過程中，逐漸接受了漢人的語言、文字、禮儀、風俗等文化元素，形成了具有漢文化特色的回紇文化。另一方面，回紇人在學習漢文化的同時，也將自己的文化元素帶入漢地，與漢文化相互融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文化景觀。同樣，漢人在與回紇人的交流中，也受到了回紇文化的影響，吸收了一些回紇文化元素，豐富了自己的文化內涵。

延伸至宋朝的“甥舅之誼”。宋朝時期并無公主嫁予回紇，雙方卻依舊延續(xù)了唐回“甥舅之誼”?；丶v汗國解體后部分民眾南下融入了漢族中，部分西遷成立了不同地方政權，如高昌回鶻王國、喀喇汗王朝等。高昌回鶻與中原歷來保持著深厚的友好關系，直至宋朝，雙方一直以甥舅相稱。北宋建立后，公元962年，高昌回鶻派遣使者至宋朝，獻上各類方物，以表敬意。同樣，喀喇汗王朝在稱呼宋朝皇帝時，仍沿用舊稱“阿舅”，如公元1081年，喀喇汗王朝遣使北宋時，稱宋神宗為“東方日出處大世界田地主漢家阿舅大官家”。這一稱呼的沿用，源于唐朝時期公主下嫁的傳統(tǒng)，使得回紇世代稱中原政權為舅，而中原政權在給回紇的答復詔書中，也稱對方為外甥，這種傳統(tǒng)在五代之后得以延續(xù)。由此可見，盡管中原政權歷經(jīng)更迭，但回紇與中原政權的臣屬關系并未發(fā)生改變，雙方的友好往來與相互尊重始終如一，這種傳統(tǒng)和歷史記憶在其文化傳承中得以保留，成為雙方“中華一體”身份認同的一部分。

唐回“甥舅之誼”的時代價值

促進民族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唐朝作為中國歷史上一個輝煌的朝代，不僅在政治、文化、經(jīng)濟等多方面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而且民族關系也尤為和諧。唐朝與回紇之間的甥舅關系，促進了民族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在增強民族認同感和歸屬感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唐朝開放包容的文化氛圍吸引了眾多地方政權與民族文化的融入，唐回“甥舅之誼”的建立使得地方政權與唐朝中央政權之間的文化交流更加頻繁，不同民族的文化元素在交流中相互借鑒、融合，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唐朝文化。這種文化的交流與融合，在當今依舊對增強各民族之間的文化認同感和歸屬感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推動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唐代統(tǒng)治者實行“大一統(tǒng)”和“天下一家”的理念，而唐回“甥舅之誼”對于唐朝多元一體格局的形成產(chǎn)生了積極貢獻，其格局促進了中西交流的高度發(fā)展，加強了“中華一體”的發(fā)展趨勢。這不僅有助于增強自我的整體實力和影響力，還為后世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基礎。唐太宗認為：“中國，枝葉也，四夷，枝葉也”，唐朝以博大的胸襟容納天下，強調“華夷一體”，將中原的漢人和邊疆的“夷狄”都視為王朝疆域——“天下”的主體。這種策略不僅鞏固了唐朝統(tǒng)一的多民族國家，還促進了多元文化的交匯，對于我們今天處理復雜多變的民族問題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即尊重不同民族的差異和多樣性，同時更要強調中華民族的共同性和整體性，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樹立堅定牢固的國家觀。唐回“甥舅之誼”在樹立牢固國家觀方面具有重要意義。首先，唐回甥舅關系強調了中央政府對地方政權的重視和關心，體現(xiàn)了中央政權對地方政權的信任與依賴，也展現(xiàn)了地方政權對中央政權的忠誠與歸附。通過甥舅關系的建立，唐朝實現(xiàn)了對回紇政權的有效管轄，確保了國家的統(tǒng)一與穩(wěn)定。這種穩(wěn)定的政治環(huán)境為民族認同感和歸屬感的形成提供了有力保障。如安史之亂時，回紇王子葉護的“國家有難，何暇食為”表現(xiàn)出地方政權對國家安全的深切擔憂，這就是回紇對于唐朝的歸屬感和認同感。在當今社會，中央政府一直致力于促進各民族之間的團結和合作，推動全國各族人民共同繁榮發(fā)展。因此，我們應更加珍視民族團結的重要性，積極倡導各民族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理念，從中汲取智慧和力量，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添磚加瓦。

唐朝用強大的實力和開明的民族政策贏得了“天可汗”的稱號，并且與周邊各族一直保持著相對和睦的鄰里關系。在唐與回紇的交融與互動的長河中，雙方建立起來的“甥舅之誼”起著積極的示范作用。在這種“甥舅”的架構下來維系兩個政權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來往，對唐回雙方的發(fā)展起到了推動作用。唐朝獲得了回紇的軍事支持，回紇得到了中原的經(jīng)濟幫助，于是培育了雙方在心理上的認同，也促進了唐朝時期漢人與回紇的大規(guī)模融合。如今，唐朝與回紇的甥舅關系，不僅是一段歷史佳話，更是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生動寫照，為我們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寶貴的歷史經(jīng)驗。我們依然可以從這段歷史中汲取智慧與啟示，珍視這份民族團結的寶貴財富，不斷推動各民族之間的交流與合作，共同書寫中華民族新的輝煌篇章。

（作者單位：1.新疆理工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2.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與實踐培育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