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記

（取材于明傳奇《焚香記》）

時間 宋代

地點 萊陽、開封

人物 敫桂英 青樓名伎，出淤泥而不染，19歲

王 魁 書生，對桂英始亂終棄，24歲

春 燕 敫桂英侍女，16歲

高全貴 知縣之子，鐘情于敫桂英，30歲

金員外 老財主，迷戀敫桂英，52歲

胡彪三 混子，癡迷敫桂英，36歲

謝老鴇 青樓老板，48歲

黃侍郎 吏部侍郎，55歲

阿 香 女伎

眾女伎、眾皂隸、青樓管家等

[光啟。

[茫茫風雪，冰寒入骨。

[王魁后唱“田產家財俱散盡”，衣衫襤褸的樣子“吊毛”上。

王 魁 （接唱）世上最毒是人心！

為防不測急逃命，

要上汴京把冤申。

[一陣大風襲來，王魁跌倒。

王 魁 （索索發(fā)抖）哎呀，三日無食充饑，又身染風寒之疾，如今流落于荒郊無人之境，我命休矣。（爬起，而后暈倒在地）

[敫桂英后唱“辭宴歸來雪滿山”，與春燕上。

敫桂英 （接唱）貂裘難奈刺骨寒。

何日脫身煙花地，

不復賣笑在人前。

[王魁連連呻吟，其聲凄切。

敫桂英 何人哀啼，春燕快去看來。

春 燕 是。（看王魁倒臥雪中，回稟）小姐，是一男子倒臥雪中，命若游絲，哀啼連連。

敫桂英 扶他起來。

[春燕扶起王魁。

王 魁 冷，冷，冷啊……

敫桂英 （解下貂裘為王魁御寒）這位相公尊姓大名，因何倒臥雪中？

王 魁 多謝小姐垂問，小生王魁，字俊民……（暈倒）

敫桂英 王魁？王相公，王相公……（見王魁不省人事，招呼春燕）來，快把王相公扶回香蘭苑。

[風乍起，漫天飛雪，春燕扶著王魁走，敫桂英為之撐傘，緩緩行下。

[幕后曲：同是風塵淪落人，

風塵女子救風塵。

只為當時生憐憫，

結下絮果和蘭因。

[收光。

[香蘭苑內，敫桂英熬藥。

[幕后曲：訪遍岐黃求秘方，

親抓藥來熬成湯。

三個晝夜未合眼，

愿他病除得安康。

[春燕上。

春 燕 小姐，王相公熱病仍未見好，他總在睡中呢喃驚叫，好不駭人。

敫桂英 不妨事，我求得賽華佗卞大夫的偏方良藥，如今已遵照神醫(yī)囑咐將藥煮好了。來，我們端給他服用。

春 燕 小姐，從未見你對一個男人如此用心哪！

敫桂英 休得胡言。豈不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敫桂英倒藥，春燕端藥，下。

[暗轉。

[王魁正陷入黝黑的夢境。

[黑影憧憧，王魁立于黑影之前。

甲 （怒喝）王魁，你家欠我家一千兩銀子，何時償還？

王 魁 世伯，分明是你借了我家一千兩銀子，怎的顛倒黑白？

甲 這是你父親親手寫下的借據，難道有假不成？

乙 （怒喝）王魁，我今日將田產宅院收回，你另謀生路去吧。

王 魁 叔公，這是我家田產宅院，怎的變成你的了？

乙 你父親早已將田產宅院抵押給我了。

王 魁 不，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甲、乙 來，把王魁與我打了出去！

[黑影憧憧揮舞著棍棒壓了過來，王魁被毆打卻沒有退縮。

王 魁 王魁何懼驅趕？我要拿回我的田產宅院。

甲、乙 我倒要看看你個落第窮生如何與我們爭奪財產！你再不走，休怪我們翻臉無情?。ㄊ疽馐窒聞拥叮?/p>

[只見天幕寒光一閃，黑影們拔刀亮劍，王魁只好奪路而逃?？赏蹩幼卟患?，摔倒在地。黑影們持刀劍將他團團圍住。

[光轉。

[王魁在睡中驚呼：“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敫桂英與春燕端藥立于王魁床帳之前。

敫桂英 王相公醒來，王相公醒來。

王 魁 （醒來）啊……冷，好冷……

敫桂英 來，這是萊陽卞神醫(yī)的傷寒良藥，快快服下便好。

[敫桂英示意春燕給王魁喂藥，但王魁把春燕喂的藥湯都吐了出來。敫桂英見況后親自給王魁喂藥，王魁也吐了兩回，但在敫桂英的悉心喂給下，王魁把藥喝完。

[幕后曲：絕境逢生遇佳人，

起死回生落難人。

不幸之中有萬幸，

愿君不忘好心人。

[王魁慢慢下床，緩緩向敫桂英下跪拜謝。

[敫桂英輕輕扶起王魁，兩人凝視良久。春燕見狀故意“哼”了一聲，兩人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 魁 哦，未請教小姐尊姓大名？

春 燕 我家小姐敫桂英，是萊陽城的名人，鳴珂巷的花魁，滿春院的頭牌。

敫桂英 多嘴！

王 魁 鳴珂巷滿春院？聽起來像是秦樓楚館之所呀！

春 燕 （笑）真是個書呆子。什么像是不像是，這里原本就是。

王 魁 哎呀，想我王魁乃堂堂儒生，恪守圣人之訓，仿效君子之行，怎能寄跡于青樓之中，告辭了。（轉身要走，但身體虛弱行走不穩(wěn)）

敫桂英 王相公，你身子還未痊愈，外面你可有容身之所？

王 魁 無有。

敫桂英 世上可有親朋可投？

王 魁 亦無有。

敫桂英 既無容身之所，亦無親朋可投，離開我這里豈不是自尋死路？

王 魁 （被問得啞口無言）這？

春 燕 哼！我們不嫌你貧寒，你倒嫌我們低賤！沒有我們小姐，你這個圣人君子早就變成雪中白骨了。

王 魁 （尷尬）這……

敫桂英 王相公哪！

（唱）浮萍飄絮本無根，

逆旅相逢在紅塵。

憐君游絲懸一命，

才留蕭郎在此門。

王 魁 多謝小姐救命之恩。

春 燕 我家小姐為了救你而閉門謝客，謝老媽方才還來催她下去接待那些達官貴人呢！

敫桂英 休得多言。那幫達官貴人我是再也不愿見了。

王 魁 難得小姐出淤泥而身不染，處污穢而氣自芳，恕我王魁唐突了。（施禮）

敫桂英 王相公少禮。

王 魁 小姐人品高潔，不知因何淪落于青樓？

敫桂英 既勞動問，王相公請聽。

（唱）本是書香富家女，

家住蓬萊小城西。

皆因雙親亡故早，

豆蔻之年苦無依。

家財全遭親人據，

逐我出門苦流離。

爹娘尸骨待收殮，

賣身換得安葬儀。

王 魁 （唱）聽她言來心悲戚，

原來是一藤之瓜苦相依。

同病相憐我與你，

苦海沉淪被人欺。

你入章臺我行乞，

山窮水盡病魔罹。

若非得你相搭救，

王魁定然到死期。

敫桂英 如此說來，你我倒是一樣的遭遇。

王 魁 唉。再謝小姐救命之恩?。ㄔ俅蜗鹿?，病體未愈，暈倒）

敫桂英 王相公，王相公……春燕，快與我把王相公扶進去。

春 燕 是。

[敫桂英與春燕扶王魁下。

[收光。

[鳴珂巷，滿春院大堂。

[內聞吵鬧摔杯之聲。眾女伎逃上。

[謝老鴇急上。

謝老鴇 慌什么？慌什么？

女伎甲 高公子打人。

女伎乙 金員外發(fā)酒瘋。

女伎丙 胡彪三胡鬧。

謝老鴇 為何打人？為何發(fā)酒瘋？為何胡鬧？

眾女伎 還不是他們都要找桂英侍候。

謝老鴇 都要找桂英侍候？我就一個桂英，如何同時侍候三人？

眾女伎 誰叫她是鳴珂巷的頭牌花魁。

阿 香 讓我來。

眾女伎 你？

阿 香 （掏盒搽粉）我不過就是比桂英身材胖一點，皮膚黑一點，其他的哪點不如她？

眾女伎 是是是，你是萊陽城的第一粉頭。（大笑）

謝老鴇 （罵阿香）滾一邊去。去把后院灑掃干凈再吃飯。

[阿香不服氣，悻悻走下。

[高全貴、金員外、胡彪三怒上。

金員外 （念）賞花飲花酒，

高全貴 （念）貪花最上頭。

胡彪三 （念）折花有一手，

高、金、胡 （齊念）要把花魁收！

謝老鴇 哎喲高爺、金爺、胡爺，大駕光臨，姑娘們快侍候起來。

金員外 起開了。

（唱）不見花魁怒火冒，

高全貴 （接唱）不見粉頭氣難消。

胡彪三 （接唱）花魁粉頭快來見，

高、金、胡 （齊唱）愿擲千金買她笑。

謝老鴇 哎喲三位爺，不是我女兒不接待，實在是她病了。

金員外 病了？我聽說她是救了一個病人……

高全貴 一個身無分文、衣衫襤褸的窮生。

胡彪三 她怎么能這樣跟窮生胡鬧？

金、高 就是，她怎么能跟一個窮生胡鬧！

胡彪三 我要上樓找她去。

金、高 對上樓找她去。

謝老鴇 （擋?。┌?，不能上去。這是她定下的規(guī)矩。

高、金、胡 什么規(guī)矩？

謝老鴇 只要她沒有納下帖子，你們都不可以上她的樓去。

高、金、胡 我們就是要來硬的，還怕她怎的！

謝老鴇 你們要是來硬的，只怕自尋沒趣。

高、金、胡 讓我們上去。

謝老鴇 金員外，大夫人知不知道你來我們滿春院呀？

金員外 呃……

謝老鴇 高公子，高太爺可曉得你不去書館來花巷嗎？

高全貴 這……

謝老鴇 胡大爺，你犯事的案子結了無有？

胡彪三 你……

謝老鴇 三位爺，請吧。

高、金、胡 唉?。ㄢ筲蟛粯范ィ?/p>

眾女伎 還是媽媽有手段。

謝老鴇 沒有兩下子，怎敢開館子？唉，可我開館子也不能不做生意啊。桂英是我的搖錢樹，搖錢樹不能變成賠錢樹。哼，我找她去。（下）

[眾女伎隨下。

[一束光中，敫桂英為王魁熬藥、倒藥、端藥，穿徑入門。

[香蘭苑內，王魁披衣在案前撫卷。

[幕后曲：玉壺光轉二月余，

一飯一湯費心思。

情漸濃時病漸愈，

落花有意流水知。

王 魁 （吟哦）天之將喪斯文也，后死者不得與于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敫桂英慢慢靠近王魁，靜靜地觀其讀書。

[王魁發(fā)現桂英靠近，急忙把書放下。

王 魁 啊小姐?。ㄗ饕荆┯袆谛〗闳杖諡槲壹逅?，王魁慚愧。

敫桂英 但愿王相公藥到病除，早日康復。

王 魁 我身已無大礙。只是小生寒微，怎當得小姐你如此用心。

敫桂英 舉手之勞，王相公何足掛齒。我也曾流浪于風雪途中，舉目無親，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如今身陷為人不齒之行，能為王相公略盡薄力也是桂英之幸。

王 魁 王魁斗膽直言，雖然小姐是煙花女子，我看你勝過千千萬萬徒有其表的正人君子。有朝一日王魁得志，定要為小姐贖身。

敫桂英 你要為我贖身？

王 魁 小姐，可惜我王魁一無所有，如是從前家境，一我必為小姐贖身，二……

敫桂英 二要怎樣？

王 魁 （有些不好意思）二嗎……

敫桂英 怎樣？

王 魁 （輕聲地）二要向小姐求婚。

敫桂英 求婚？

王 魁 （朗聲）小姐貌若天仙，菩薩心腸，王魁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的非凡女子。

敫桂英 王相公是說笑的嗎？

王 魁 （變得堅決）若有半點虛言，天誅地滅！

（唱）乍見你疑是天仙下九霄，

更難得菩提心腸來拂照。

若非你冰雪之中把我救，

只怕是喪命拋尸在荒郊。

也是你求來起死回生藥，

我方能沉疴痊愈病魔消。

愛慕你如此佳人世稀有，

愿只愿鳳求鸞聘同偕老。

敫桂英 （唱）言如三春暖心梢，

心醉也似飲瓊瑤。

郎情妾意誰不愛，

只是呀青樓哪能筑愛巢？

不忍見一命嗚呼正年少，

也憐他窮途末路無依靠。

我也是明珠蒙塵掉泥沼，

只愿他否極泰來脫蓬蒿。

王 魁 小姐為何沉默不語？

敫桂英 王相公呀！

（唱）舉手之勞豈圖報，

殘花不堪詠窈窕。

愿你康泰重奮起，

蟾宮折桂把名標。

王 魁 （唱）不求金榜聲名耀，

不圖名門女娃嬌。

若能與你成婚配，

秦晉永結筑愛巢。

敫桂英 （先喜后憂）王相公，俗話說，花草不同根，鳳鴉不同巢。我是供人玩樂的青樓女子，怎敢高攀你這日后的文曲星。

王 魁 沒有你這個青樓女子的大恩大德，我就活不到今日了。

敫桂英 你果然要娶我？

王 魁 果然！

敫桂英 你當真要求婚？

王 魁 當真！

敫桂英 這……

王 魁 （下跪）求桂英姐姐成全！

[幕后曲：殷殷深情跪當面，

心底波瀾涌萬千。

半是憂來半是喜，

前路未卜心茫然。

敫桂英 （亦跪下，慢慢扶起王魁）王相公，承蒙你不嫌棄桂英，我也愿擇一良人白頭偕老，然則我擔憂再三，恕我不能應允。

王 魁 擔憂何來？

敫桂英 看你志氣非凡，乃是有為君子，我已淪落風塵，自慚形穢，實在配不上你，此其一也。

王 魁 其二呢？

敫桂英 倘若兩人成家，你我何以為業(yè)？如何謀生？

王 魁 其三呢？

敫桂英 今日君不嫌棄，來日你若飛黃騰達，難保不怨桂英青樓出身。那時節(jié)兩人反目、恩斷義絕，豈不讓人笑話，留下千古笑談？

王 魁 哈哈哈，桂英啊桂英，你也太小看我王魁了。我之愛你，心堅意誠，我寧愿拋舍功名不要，而與你男耕女織為生，平生之愿足矣。

敫桂英 這……

王 魁 還望桂英姐姐垂愛。

敫桂英 我……

[謝老鴇后聲：“王魁休要做夢，請你速速離開這里——”

敫桂英 是媽媽來了。你且回避。

王 魁 來得正好，我正要見她。

[眾女伎簇擁謝老鴇上。

謝老鴇 桂英啊。你成天和一個窮生廝混在一起，再這樣下去我這滿春院就要喝西北風了。

敫桂英 媽媽，偌大的滿春院又不是只有桂英一個人，就是驢子拉磨也要歇上一歇的呀。

謝老鴇 桂英呀！

（唱）小菜花怎比你牡丹好，

大主顧只對花魁來折腰。

滿春院吃香喝辣都靠你，

再不出閣怎開銷？

眾女伎 是呀桂英姐，你再不出閣我們就拿不到月銀了。

敫桂英 你們休來逼我。難道滿春院是我一人的不成？

女伎甲 不是我們逼你，是那些主顧大戶只要你陪，不讓我們侍候。

謝老鴇 是呀，你再不酬應我們的生意就都被麗春院、金芳院搶走了。

王 魁 可笑。你等逼良為娼還這樣的頭頭是道，真真豈有此理！

謝老鴇 喲喲喲，你這白面賊在我這里白吃白喝兩個月，倒還教訓起我們來了。我勸你快快拿錢出來，不能讓你白白地糟蹋了我們桂英，她可是我們滿春院的頭牌。

王 魁 我自會有錢給你。

謝老鴇 什么時候給錢。

王 魁 等我金榜題名之時。

[眾人聞之大笑。

謝老鴇 等你金榜題名之時，只怕我們早已餓死街頭了。

敫桂英 媽媽，女兒再也不愿見客了，求媽媽不要苦苦相逼。

謝老鴇 不愿見客？不是為娘的逼你，是那些老主顧非你不可呢。（向管家）阿福，出去看看那些老主顧們走了無有？

管 家 一直還賴著不走呢！

謝老鴇 讓他們上來一趟。

管 家 是。

[金員外、高全貴、胡彪三上。

高、金、胡 老鴇，我們來了。

謝老鴇 （故意高聲地）你們要找桂英陪侍，出多少銀子呀？

胡彪三 我出五十兩。

高全貴 我出六十兩。

金員外 我出八十兩。

謝老鴇 王魁，你呢？

王 魁 我……

高、金、胡 你霸著桂英兩個月了，你出多少銀子呀？哈哈哈……

謝老鴇 我這里不是開善堂的，有錢進門，無錢滾開。

[王魁慚愧。

敫桂英 （語出驚人）我出一百兩。（掏出錢袋）

謝老鴇 女兒，你這是？

高、金、胡 你出錢做甚？

敫桂英 我出錢買你們三個給我滾遠些吧。

胡彪三 敫桂英，你一個煙花女子怎么敢對我們講這種話？

金員外 哼哼，一個青樓賣身的人怎能對主顧如此無禮！

高全貴 （上前）就是，你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娼家貨色。

敫桂英 （打高一耳光）你不過仗著你的父親作威作福，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這種無品無行的紈绔子弟！

高全貴 你敢打我？

敫桂英 不請自來，你是找打。

高全貴 我要殺了你！

王 魁 （挺身而出）要殺你就殺我吧。

高全貴 殺你？殺你一個窮酸，臟了我的手！

王 魁 誰是窮酸？

高全貴 不言而明。

王 魁 你也是個讀書人，為何要如此下作？

高全貴 （反唇相譏）我再下作，也不用被一個青樓女子私養(yǎng)。

王 魁 你？

高全貴 敫桂英，你聽著，我要為你贖身，把你買回家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老鴇，我買敫桂英需要多少銀子？

謝老鴇 這……

高全貴 請開價吧。

謝老鴇 高公子，我家女兒是不賣人的。

高全貴 多少？

謝老鴇 多少也不賣。

高全貴 我再問一次，買敫桂英你要多少銀子？

謝老鴇 呃……沒有五千兩白銀，免開尊口。

高全貴 好，你等著。（揚長而去）

金、胡 高公子，你來真的呀？我們也去籌錢，敫桂英你等著！

謝老鴇 哎哎，我不過說說而已，你們還當真呀。嘿嘿……桂英，你也看到了，不是為娘的逼你，你看看他們都非你不可，今日你又得罪了縣太爺的高大公子，往后我們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敫桂英 媽媽和姐妹們先行回去。容我三思。

謝老鴇 也好。我勸你早早地放日后必能金榜題名的“王狀元”離開這里，免得耽誤人家的好前程。

王 魁 你——

[謝老鴇哼了一聲，帶眾女伎下。

敫桂英 王相公，藥涼了，我去給你熱來。

[王魁羞愧地看著敫桂英走下的背影。

[光漸收。

[月朗星稀之夜。

[院外，王魁喝酒、揮毫。

王 魁 （唱）白天曾作鳳求凰，

只恨燕侶不成雙。

怕她不測陷火炕，

憂心青樓負紅妝。

無限愛憐生滿腔，

題詩寄情表衷腸。

若能和她結連理，

王魁雖死又何妨。

[王魁在墻上題詩畢，喝酒，在欄桿處睡去。

[光轉，天漸亮。

[眾人早起，發(fā)現了墻上有王魁的題詩。

女伎甲 （念）風雪茫茫懸一命，

女伎乙 （念）姻緣幸遇紅鸞星。

女伎丙 （念）今生若得鴛鴦配，

女伎丁 （念）要娶萊陽敫桂英。

眾女伎 哈哈哈，快來看呀，王秀才給桂英寫詩了。

[眾人圍觀，驚醒王魁。

[謝老鴇上。

謝老鴇 一大早你們呱噪什么？

女伎甲 媽媽，王秀才在牌坊上給桂英寫詩求歡。

眾女伎 寫詩求歡，哈哈哈。

[眾人大笑。

女伎乙 唉，我在滿春院八年，都還沒有客人給我寫過求歡詩呢。

女伎丙 你也配。

王 魁 休要胡說，我寫的是求婚詩，不是求歡詩。

女伎甲 求婚求歡還不是一個樣。

女伎乙 對，到我們這兒的男人哪一個在求歡時不是口甜如蜜，哪一個口口不離寶貝心肝，其實都是哄我們一時開心罷了。

王 魁 王魁對桂英不是一時求歡，乃是情定終身，生死不渝。

謝老鴇 住口！你身無分文，又怎樣跟我滿春院的花魁情定終身，生死不渝？

王 魁 你要的五千兩銀子，我日后必定償還。懇求媽媽把桂英許配與我。

謝老鴇 日后償還？我可沒有耐心。既然我已經開口，誰有五千兩我就把桂英許配給誰，先到先得。

王 魁 懇求媽媽垂憐。（下跪）

謝老鴇 （推開）喲喲，“王狀元”跪拜我可承受不起呀。我這兒廟小，容不下大神，你呀還是另尋去路吧。（示意管家逐客）

王 魁 我不走，要走也要與桂英小姐一起走。

謝老鴇 恐怕這就由不得你了。（怒斥）你快走，你再不走，我這里就要關門了。（擺手逐客）

[管家?guī)艘淹蹩茏摺?/p>

[敫桂英后聲“且慢——”，急上。

王 魁 小姐，我不走。

眾女伎 桂英姐快看呀，這是王秀才寫給你的求歡詩。（大笑）

王 魁 是求婚詩。小姐，求你允婚，免至落入虎口。

謝老鴇 落入虎口？落入有錢人的虎口也強于落入你這個白吃白喝的白面賊之口好！

敫桂英 放開他！我有話講。

[管家放人。

敫桂英 王相公，你當真要娶我？

王 魁 此心如鐵，蒼天可表。

敫桂英 萬一今后嫌棄桂英，又當如何是好？

王 魁 今日王魁當著眾人的面跪地盟誓，今生今世與敫桂英白頭偕老，永結同心，如有食言，人神共棄！

敫桂英 （聞言看詩）呀！

（唱）一語鏗鏘驚四座，

聽得桂英淚婆娑。

陣陣暖流心頭熱，

淚眼模糊口難說。

六年來青樓歲月等閑過，

誰人真心待嬌娥。

空有一腔從良志，

終身無人可以托。

乍見他疑是青衫煙雨客，

宛若故人到鳴珂。

相公呀救你本不圖恩報，

只愿才郎少坎坷。

正難得互為知音你和我，

兩下情投與意合。

（都說）易求無價寶，

有情郎難得。

既然你要與桂英共福禍，

百年紅塵唱戀歌。

人生難遇是知己，

桂英我愿意同你結絲蘿。

王 魁 （跪地）多謝小姐成全。

敫桂英 （亦跪地）王郎！

謝老鴇 都給我起來！這樁婚事我不答應。

敫桂英 媽媽，王郎真心待我，求媽媽成全！

謝老鴇 他真心待你？那你就讓他拿銀子來。只要他能拿出五千兩銀子，你自然就是他的人了。

敫桂英 原來媽媽眼里只有銀子無有桂英。（掏銀票）我這兒有銀票四千兩，請媽媽收下。

謝老鴇 （先驚后喜）還有一千兩呢？

敫桂英 春燕，你把我的箱子搬出來。

[春燕搬出箱子。

春 燕 桂英姐，這是你最后的家當了。

敫桂英 媽媽，這是女兒多年積攢下來的珠寶首飾，夠不夠你的一千兩銀子？

謝老鴇 （雙眼發(fā)亮）夠了夠了……原來你積攢了這么多的金銀財寶。

敫桂英 請媽媽把賣身契還給桂英。

謝老鴇 （交賣身契）女兒，恕媽媽多嘴，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世上男人最是多情，今日說愛你，明日就變了，何況你還是煙花女子，日后必遭人嫌，媽媽勸你還是留下來的好。

眾女伎 是呀桂英姐，留下來吧！

敫桂英 媽媽，春燕，眾位姐妹，桂英就此別過了。王郎，我們走。

謝老鴇 桂英，今后若是在外面過不下去了，我這里的大門永遠為你開著。

敫桂英 媽媽放心，桂英就算到了窮途末路，也不會再踏進此門！

王 魁 哼！你們聽著?。睿熁ㄩT下受此辱，他年齊拜文魁星。

[敫桂英與王魁下。

眾女伎 媽媽，這王秀才好大的口氣。

謝老鴇 哼！看他們的苦日子能撐多久！

[收光。

[萊陽城郊，三間草堂。

[敫桂英在草堂不遠的田間耕作。

敫桂英 （唱）離卻平康里，

到此荒涼地。

自力勤耕作，

汗水濕素衣。

不忍郎君愁生計，

柴米油鹽我操持。

但愿他文章有價耀星漢，

來日赴宴鳳凰池。

[敫桂英勞作畢，摘菜，提桶打水回家。

[王魁在院子里讀書，感到肚子餓了，丟開書卷。

敫桂英 王郎怎么不讀書了？

王 魁 肚子太吵了，讀不下去了。

敫桂英 王郎真會說笑，肚子沒有嘴巴，如何會吵你呀？

王 魁 你看它咕咕叫個不停，叫我如何讀書？

敫桂英 原是我王郎餓了。待為妻給你煮飯來吃便好。

王 魁 不知今日娘子做什么飯來吃呀？

敫桂英 就是王郎最愛吃的韭菜黃米飯。

王 魁 我再也不要吃韭菜了。

敫桂英 王郎不是向來說愛吃韭菜的嗎？

王 魁 連吃數月，如今看之欲嘔。

敫桂英 城郊荒僻，收成也不好，不吃這些又能吃什么呢？

王 魁 我……

[高全貴、金員外、胡彪三哈哈大笑上。

高全貴 （念）生來窮骨頭，

金員外 （念）無錢怎風流。

胡彪三 （念）吃過苦日子，

高、金、胡 （齊念）方知衣食愁。

高全貴 哎喲喲，看看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好不快活呀。

王 魁 你們來此何為？

高全貴 來看你們的笑話。

王 魁 我們有什么笑話可看？

高全貴 （哂笑，唱）我笑你茅草破屋凈漏雨，

金員外 （接唱）缺米短糧腹內饑。

胡彪三 （接唱）面黃肌瘦無人樣，

高、金、胡 （齊唱）窮鬼怎能配嬌妻！

[王魁語塞。

敫桂英 我相公再窮，你們也不及他！

（唱）他是龍游淺水遭蝦戲，

虎落平陽被犬欺。

任由鼠輩多饒舌，

你們聽著！想要拆散我們夫妻是……

（接唱）竹籃打水（枉）費心機！

高全貴 哎呀，桂英你又是何苦呢？跟著我錦衣玉食不比在這荒郊野嶺種田好嗎？

敫桂英 寧與君子共貧苦，不與小人享榮華。

高全貴 王魁不過是吃軟飯的，他算什么君子？

敫桂英 王郎乃摯誠君子，才學出眾，你與他比，判若云泥。

高全貴 他與我都是上科落第之人，有何才學出眾？如今春闈將近，今科上京赴考，我倒要看看誰是云來誰是泥。

敫桂英 那就等你黃榜題名再講此話不遲。

高全貴 敫桂英，你是不撞南墻不回頭??！

金、胡 是啊，跟我們不比跟王窮鬼好多了嗎？

敫桂英 你們不配說他！都給我滾！

高全貴 哈哈哈，一個賣肉的，是我們玩剩下的，你神氣什么，也只有吃軟飯的才會要你。（大笑，揚長而去）

金、胡 就是，也只有吃軟飯的才會要你。

[敫桂英氣極，閉眼流淚。

王 魁 你們住口?。ㄅe起木棍）我王魁與你們拼了。

高、金、胡 喲喲，他們氣著了，我們溜吧。（下）

[王魁追高、金、胡三人，追不上，返回。

王 魁 都是王魁無用，害得娘子受辱。

[敫桂英搖頭不語。

王 魁 娘子，春闈將近，我要上京趕考，博他個夫榮妻貴，那時節(jié)我看還有何人敢作踐我們！

敫桂英 我不求夫榮妻貴，只愿夫妻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王 魁 若無功名，非但生計艱難，你我也會永遭世人欺負，我家田園家產更是奪不回來。娘子，我要上京趕考去了。

敫桂英 王郎，為妻舍不得你呀！

王 魁 沒有功名，我心不甘。求娘子成全。（下跪）

敫桂英 （知其去意已決）既然郎君去意已決，為妻放你前去便是。

[敫桂英扶起王魁。

王 魁 只是千里迢迢，無有盤纏恐難抵京。

敫桂英 （掏出釵環(huán)金鈿）這是為妻僅剩的珠釵金鈿，就交與王郎聊做路上用度吧。

王 魁 （先喜后愧）我拿它換做盤纏，娘子一人在家，若是斷炊之時又是如何是好。

敫桂英 為妻自會照料自己。王郎勿憂。

王 魁 王魁有妻如此，上天待我不薄。（執(zhí)桂英手，相看凝噎）

[光轉。

[幕后曲：雁唳長空聲哀切，

功名為重輕離別。

從此孤身分兩地，

盼君音書不斷絕。

[桂英為王魁背行囊。

[黃葉飄零中，桂英依依送別王魁。

王 魁 十里長亭已過，娘子保重，王魁去了。

敫桂英 王郎，不論中與不中，你都要早日回來。

王 魁 王魁謹記，娘子放心。（轉身離去）

敫桂英 王郎！（王魁怔?。阋嗉有⌒摹?/p>

王 魁 （轉身牽桂英手）娘子保重?。ㄈ鍪洲D身欲行）

敫桂英 王郎——

王 魁 娘子——

敫桂英 王郎你要多多保重……

王 魁 王魁知道了……（決然轉身走下）

敫桂英 王郎……

[黃葉飄下，桂英遠眺。

[收光。

[喜樂起。

[太監(jiān)內聲傳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我朝修文偃武，開科取士。今有濟寧舉子王魁，文華蓋世，欽點頭名狀元，特賜宴瓊林，街游三日。欽此！”

[王魁身著紅袍叩拜謝恩。

[皂隸們服侍王魁上馬游街，鳴鑼開道，風光無限。

[落榜的高全貴遠遠呆望，若有所思。

[光轉。

[狀元別院。

[王魁得意上。

王 魁 （唱）游街歸來心歡暢，

誰人不識我狀元郎。

瓊林宴上御酒香，

只見宮花開滿墻。

憶昔往事堪惆悵，

飽受欺凌與凄涼。

念及吾妻門口望，

思歸心切返萊陽。

[黃侍郎內聲“哈哈哈，狀元公，恭喜恭喜呀”，滿面春風上。

黃侍郎 狀元公，卑職給你賀喜來了。

王 魁 你是？

黃侍郎 卑職是吏部的黃侍郎。

王 魁 哦，拜見黃大人。

黃侍郎 免禮免禮。狀元公，恭喜你三喜臨門哦！

王 魁 不知三喜何來？

黃侍郎 狀元公！

（唱）第一喜皇天不負有心人，

魚躍龍門狀元身。

第二喜錦上添花得身份，

朝廷授官到臨汾。

第三喜少年姻緣金玉配，

今朝官親求上門。

王 魁 朝廷授官，官親婚配？

黃侍郎 是呀，當朝韓相爺十分賞識于你，說你才學出眾，前程無量，他要招你為婿，并力薦你到臨汾為官。

王 魁 哎呀黃大人，實不相瞞，我已有妻室，不能高攀相府官親。

黃侍郎 男人三妻四妾，乃平常之事。豈不聞“富易交，貴易妻”乎？

王 魁 王魁不做此無情無義之事。

黃侍郎 狀元公，你少年得志，可你還不知宦海深淺。如今為官，無有靠山提攜，只怕你寸步難行啊。倘如你是相府快婿，保你青云直上，不出三年五載，我這個小小位置就是你的了。

王 魁 這……

黃侍郎 狀元公，允了婚事你是官位和美人一舉兩得，不允這婚事嘛……則怕你得罪相爺，今后有才無位，難以出頭。這是相府千金的庚帖，收與不收，你自己掂量掂量。

王 魁 呀！

（唱）昔日世人皆白眼，

今日榮華到眼前。

相府招親孰難料，

王魁心潮波瀾漩。

嘆只嘆我與桂英成婚眷，

情深義篤志難遷。

怎能忘她救命之恩如山重，

怎拋卻她含辛茹苦受顛連。

如今我功名加身當償愿，

她天大的恩情我報涌泉。

只是呀拒婚相府罪非淺。

前程盡毀禍無邊。

多年冤屈未能申，

一腔憤懣恨難填！（沉默不語）

黃侍郎 狀元公，怎么沉默不語呀。狀元公，狀元公！

王 魁 容我三思。

黃侍郎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相爺還等我復命呢。

王 魁 （自忖）今科高中，相府招親，豈非天意？俗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不如我先行允婚，待日后高官厚祿之時，再把桂英接到府中當正房夫人，這樣豈不兩全其美？

黃侍郎 狀元公，你到底是何主意呀？

王 魁 王魁深謝相爺垂青，拜謝月老大人牽線?。ㄊ┒Y）

黃侍郎 哈哈！識時務者為俊杰。狀元公前程無量呀?。ㄟf庚帖）

王 魁 （接帖）王魁定然不忘黃大人的大恩大德。

黃侍郎 同朝為官，今后還需互相照應才是。告辭了。哈哈哈?。ㄏ拢?/p>

王 魁 送大人。（看帖，得意不迭）

[高全貴上。

高全貴 （念）烏鴉變彩鳳，公子成小蟲。

上門來道喜，算計藏話中。

高全貴拜見狀元公。

王 魁 是你？

高全貴 正是小人。

王 魁 你到此何為？

高全貴 一來向狀元公道喜，二來為狀元公解憂。

王 魁 喜從何來？

高全貴 汴梁城誰人不知狀元公三喜臨門，小人好生羨慕。

王 魁 那我憂在何處？

高全貴 狀元公被相府招親，原配敫桂英恐怕是個累贅。此憂不除，狀元公怕是不得安寧。

王 魁 哼！這是我的私事，與你何干？

高全貴 狀元公稍安勿躁。你莫若給敫桂英一紙休書，把她賣給小人，讓我為你排憂解難。

王 魁 住口！我王魁允婚相府，已對桂英不義，今后再向她負荊請罪，我豈會把她休掉賣與你這種無品無行的小人！你給我滾！

高全貴 你不肯賣人？

王 魁 你癡心妄想！

高全貴 你占著相府千金，又不放萊陽花魁，你也太貪心了。

王 魁 我貪心又怎么樣？

高全貴 好，那你等著。（欲走）

王 魁 哼哼，我等著你！門在那頭，請便！（下）

高全貴 你說我無品無行，我要到御史臺檢舉你混跡青樓，娶妓女為妻，如今又為高攀名門拋妻另娶，我要看看你能風光到幾時！

[高全貴下。

[收光。

[草堂。

[敫桂英倚門遠眺。

敫桂英 （唱）春寒未盡還料峭，

終日惶惶倍寂寥。

鏡中人比黃花瘦，

夜夜難寐守荒郊。

不知郎君可安好，

可曾思家涌心潮？

[春燕引謝老鴇等人上。

春 燕 （敲門）桂英姐姐，開門哪。

敫桂英 （開門）春燕，前日你才給我送來吃的，怎么今日又來了？

春 燕 媽媽讓我?guī)皝砜茨恪?/p>

敫桂英 媽媽來看我？

謝老鴇 是呀是呀！桂英，以前媽媽多有得罪，你莫要記懷。今日媽媽給你送來好吃好喝的，向你賠罪。（示意眾人獻上賀禮）

眾女伎 是呀是呀，桂英姐姐莫要記懷，我們向你賠罪。（放下禮盒）

敫桂英 賠罪？

謝老鴇 是呀桂英。

（唱）今日春風傳喜訊，

狀元及第你夫君。

如今你鳳冠霞帔身榮貴，

請你莫怪我們青樓人。

敫桂英 什么？我王郎高中了？

謝老鴇 高中了，高中了，京城來的客人都這么說。

敫桂英 果真？

謝老鴇 果真！

敫桂英 （欣喜）謝天謝地！我敫桂英熬出頭了！

眾女伎 還是桂英姐姐慧眼識珠，有先見之明。

謝老鴇 桂英，當初媽媽糊涂，今日我想與你做回母女，求你答應。

敫桂英 桂英已給自己贖身，你我已經緣盡了。

謝老鴇 你若不答應，我就長跪不起。（跪下）

敫桂英 這……

[謝老鴇示意眾女伎也下跪替她求情。

眾女伎 求桂英姐姐認下媽媽，認下我們姐妹。

敫桂英 你們這是何苦呢，快快起來！

眾 人 你若不答應，我們長跪不起。

敫桂英 快快起來，我答應便是。

謝老鴇 謝寶貝女兒。走，到我們滿春院設宴，給我們狀元夫人賀喜。

[眾人拉著敫桂英出門。

[高全貴上。

高全貴 哈哈！你們好不熱鬧呀！

謝老鴇 咦，高公子你從京城回來了？

高全貴 回來了。你們這是要到哪里去。

謝老鴇 我們要設宴給我家狀元夫人賀喜。

高全貴 狀元夫人？（哂笑）誰是狀元夫人？

謝老鴇 當然是我的寶貝女兒桂英。

高全貴 哈哈哈，我在京城已見過王狀元了，可惜他要娶的不是你的花魁女兒，而是當朝宰相的千金小姐。

[眾人驚愕。

謝老鴇 你說什么？王魁他要娶宰相的千金小姐？

高全貴 正是。當朝宰相招贅新科狀元為乘龍快婿，他已經欣然應婚了。

敫桂英 你一定是名落孫山才來污蔑我的王郎。

高全貴 哈哈敫桂英呀敫桂英，你呀太不懂得我們爺們兒了。你以為王魁會對你一心一意嗎？如今攀上相府的高枝，王魁他就能變成夢寐以求的朝中新貴，他又如何留戀你這名聲不好的風塵女子呢？你呀還是跟了我吧。

敫桂英 王魁真的娶了相府千金？

高全貴 如有虛言，天打雷轟！

敫桂英 啊……

高全貴 若不是如此，他早派人迎接你到京城了。

敫桂英 哎呀！

（唱）聞言猶如雷轟頂，

心如刀割淚如傾。

望斷秋水將郎等，

等來了忘恩負心是絕情。

昨日盟誓猶在耳，

怎敵他翻云覆雨得功名。

堪笑我有眼無珠留笑柄，

苦酒自斟氣難平。

春 燕 桂英姐！（抱住桂英安撫）

謝老鴇 嗐，原來是光棍做夢娶媳婦——空歡喜。我就說你沒這個命！害得老娘白跑一趟！

眾女伎 我們也以為青樓真的能出狀元夫人呢！

謝老鴇 哼！把東西都給我?guī)Щ厝ィ撸。ㄏ拢?/p>

眾女伎 走。（把帶來的禮盒全部帶走，隨謝老鴇下）

高全貴 敫桂英，還是我對你有情有義，你還是跟了我吧。

敫桂英 王魁尚且如此，何況你乎？你也給我滾，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高全貴 滾就滾，我倒要看看你這個狀元夫人如何收場?。ù笮ο拢?/p>

春 燕 桂英姐。王魁這個忘恩負義之人，不值得你為他傷心。你要多加保重。

敫桂英 王魁，王魁——（氣暈，倒僵尸）

春 燕 （撲過去）桂英姐！

[收光。

[暗轉。

[春燕為敫桂英奉藥。

春 燕 桂英姐，你醒了。

敫桂英 春燕，我這是在哪里呀。

春 燕 在你的家里。

敫桂英 我有家嗎？

春 燕 你與王魁成親，安家在此。

敫桂英 王魁……王魁——

（唱）提起王魁恨又悔，

他辜恩負情把良心虧，

把我的夢兒毀，

把我的心搗碎，

把我的愛摧潰，

把我的情碾灰。

一腔憤恨憑誰訴，

銀牙咬碎淚如飛。

春 燕 桂英姐——（抱住桂英）

敫桂英 春燕，不是我敫桂英昔日心懷惻隱救他一命，他早就命喪黃泉了。

春 燕 嗯，不是桂英姐心懷惻隱救他一命，他早就命喪黃泉了。

敫桂英 還有那時他王魁跪地求婚，春燕你是親眼看到的呀！

春 燕 就是王魁多番下跪求婚，才把你欺騙了。

敫桂英 你看我與他成家之后，變賣了隨身細軟才蓋起這三間草堂和給他買來筆墨紙硯，也是我平日里勤耕苦勞供他讀書習文，才有他今日的博取功名。他都忘了嗎？

春 燕 他就是個貪圖富貴的勢利小人！

敫桂英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春 燕 桂英姐，桂英姐……

敫桂英 如今這些沒人要的文房四寶，我要你何用！（水袖翻飛，打翻桌上的擺設）

春 燕 桂英姐……

[春燕想拉住敫桂英，但敫桂英水袖四飛，把屋里屋外的東西全部打翻，直到敫桂英打累了，一個高臺“臥魚”跌倒在地。

春 燕 （扶?。┕鹩⒔?！

敫桂英 （慢慢轉身，看著門口發(fā)呆）你看，連門神都笑話我，笑我敫桂英遇人不淑有眼無珠……

春 燕 桂英姐你這是怎么了？

敫桂英 我讓你笑，我讓你笑?。ㄆ鹕韺Α伴T神”飛耍水袖）

春 燕 （抱住敫桂英）桂英姐，你不要嚇唬我呀！

敫桂英 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春 燕 桂英姐，你這是怎么啦？你這是怎么啦？（哭）

敫桂英 （半晌）春燕，我沒什么。你回去吧，讓我一人安靜安靜。

春 燕 還是讓我陪著你吧。

敫桂英 不！你走，你給我走！

春 燕 （閉眼流淚）既然你連我都驅趕，那我就走。（轉身離開）

敫桂英 春燕?。ù貉喽ㄗ。┮院竽憔筒灰賮砜次伊恕?/p>

春 燕 你?。ㄈ套。┖?，不來就不來。你多多保重。（傷心走下）

敫桂英 （見春燕遠去，跪拜）春燕，我敫桂英這輩子就只有你一個姐妹。你要多多保重。（緩緩起身，收拾行囊）

[幕后曲：悄悄離開萊陽境，

無顏在此當笑柄。

從此天涯成孤客，

再無花魁敫桂英。

[敫桂英放一把火燒掉草堂，隱下。

[收光。

[黃侍郎內聲：“圣旨下，王魁聽旨。”

[一束光中，王魁跪聽。

[一束光中，黃侍郎宣讀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據人檢舉，御史臺赴萊陽查明，新科狀元王魁混跡青樓，娶娼妓為妻，如此品行不端，有辱我朝以德治國之清譽，特此革去功名，永不敘用。欽此！”

王 魁 啊，黃大人，我已迷途知返，且答應相府婚事，求大人稟明圣上，替我求情。

黃侍郎 你的事情已被人捅到了御史臺，且又驚動了圣駕，而今是誰也幫不了你了?？彀严喔〗愕母o我拿回來，不然罪加一等。

王 魁 這……

黃侍郎 嗯？

[王魁雖不情愿，但不得不交出庚帖。

黃侍郎 （拿帖）唉，不是我勢利，這庚帖是韓相爺讓我要回去的。如今你也不是狀元公了，相府的千金你是高攀不上的。你呀還是回去找你的萊陽花魁去吧?。ㄏ拢?/p>

王 魁 你！你們——

[光大亮。突然天空飄下雪花，洋洋灑灑，好不蕭瑟。

王 魁 （想起了什么似的）啊桂英……桂英……

[慢慢地，大雪鋪天蓋地，王魁沿街乞討，至荒郊野外被凍倒在地。

[敫桂英一襲貂裘路過。

敫桂英 （唱）雪泥來去孤鴻影，

四海飄零身如萍。

洗盡鉛華心已素，

遁世不聞江湖聲。

[王魁呻吟不斷。

[敫桂英停下腳步，近前探視。

王 魁 冷，冷，我冷啊……

敫桂英 是他？（轉身欲走）

王 魁 小姐救我……

敫桂英 你可是新科狀元王魁？

王 魁 正是……

敫桂英 你不去相府成親，卻來躺臥雪中，是何道理？

王 魁 我被人檢舉混跡青樓，娶娼妓為妻，如今被革去功名，流離失所，今日傷寒病復發(fā)，命在旦夕了。

敫桂英 （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啊……

王 魁 求小姐救我一命……

[敫桂英轉身要走。

王 魁 （哀切呼叫）小姐……

[敫桂英又動惻隱，脫貂裘給王魁披上，扶他進破廟之中。

王 魁 多謝小姐?。üo貂裘，睡去）

[敫桂英走下。

[雪越下越大。

[敫桂英拿藥上，放在王魁身邊。凝視有頃，悄悄離去。

[幕后曲：同是風塵淪落人，

風塵女子救風塵。

只為當時生憐憫，

結下絮果和蘭因。

[王魁醒來，發(fā)現貂裘、藥方和藥，醒悟。

王 魁 桂英，桂英，桂英——

[遠處，敫桂英行走在風雪之中，如同一朵雪蓮。

[光漸收。

[劇終。

（作者單位：中國戲曲學院）

責任編輯 王彩君 劉心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