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品標簽信息無障礙化的分析框架與問題發(fā)現(xiàn)

提 要2023 年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法》，標志著中國的“無障礙改造”由面向殘疾人和老年人向全人群“需要者”延伸，其中藥品標簽無障礙改造的規(guī)定即關涉全人群的用藥安全。隨機抽樣選取100 種日常家用藥品，從藥品標簽的信息結構、語篇形式、符號模態(tài)3 個角度考察、分析，發(fā)現(xiàn)在國家有關法規(guī)的不斷推動下，中國藥品標簽的信息無障礙已普遍達到一定的水準，不過依然存在一系列問題有待改進：在信息結構上，需進一步突顯“警示語”；在語篇結構上，應貫徹“消費者視角”的“重要性領先”原則，將適應癥/ 功能主治、用法用量等最終消費者認為的最重要信息置于顯著位置；在符號模態(tài)上，應進一步強化盲文意識和英文意識，更需要改善涉時間信息的無色鋼印形式，以免給多數(shù)消費者造成識別障礙。由此，本文為語言學介入社會語言生活探索出一個基于言語行為的分析框架，即“信息結構的要素分布+ 語篇結構的排列方式+ 符號模態(tài)的形貌修辭”。

關鍵詞 信息無障礙；藥品標簽；信息結構；語篇形式；符號模態(tài)

中圖分類號H0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1014（2024）04-0023-11

DOI 10.19689/j.cnki.cn10-1361/h.20240402

一、“信息無障礙”與藥品標簽的無障礙

（一）《中華人民共和國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法》：信息無障礙制度建設的最新成就

人類已進入信息社會，由此也產生各種信息平等訪問問題。信息無障礙可謂保障信息平等訪問權利的關鍵。

傳統(tǒng)的無障礙建設關注的主要是殘疾人群和老年人群。2019 年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fā)表的《平等、參與、共享：新中國殘疾人權益保障70 年》白皮書披露，中國有8500 萬殘疾人，是世界上殘疾人口最多的國家。此外，中國正在步入老齡化社會，進入深度老齡化的城市達149 個（李宇明2022）。而今天的信息無障礙關注的則是面向全人群的信息平等訪問。以《中華人民共和國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法》（2023 年9 月1 日起施行，以下簡稱《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法》）為例，這是中國首部就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制定的專門性法律。該法共8 章72 條，涵蓋了無障礙設施建設、無障礙信息交流、無障礙社會服務、保障措施、監(jiān)督管理、法律責任等各方面內容。根據(jù)詞頻分析（見圖1），該法高頻詞依次為“無障礙”（141）、“建設”（68）、“設施”（65）、“應當”（64）、“服務”（51）、“環(huán)境”（44）、“殘疾人”（40）、“國家”（35）、“提供”（33）、“標準”（29）、“老年人”（25）。

考察發(fā)現(xiàn)：其一，“無障礙”作為整個語篇最高頻的關鍵詞，是該法討論的核心。其二，“殘疾人”“老年人”仍是該法的重點關注人群之一。如若考察更多的共現(xiàn)高頻詞，還可以看到“孕婦”“嬰幼兒”等，這意味著“無障礙改造”不僅要面向殘疾人和老年人，還應向更多的“需要者”延伸。進而言之，我們要構建的和諧信息社會面向的是全人群。理想的“全人群”無障礙環(huán)境應是“不再區(qū)分殘疾人和健康者的使用形式”，無論殘疾人、老年人還是健康人群都能享有“平等參與社會活動”的機會（高橋儀平2003 ：19）。這應是未來社會無障礙化改造的一大方向。

（二）藥品標簽：無障礙改造的重要內容

《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法》是推進中國無障礙環(huán)境制度建設的里程碑性的法律，其中明確規(guī)定了對于藥品標簽的無障礙改造。藥品標簽是表達藥品信息的重要載體，是患者及藥品管理人員用以區(qū)分藥品和保障臨床用藥安全有效的重要依據(jù)（張璐，張伏2013）。世界衛(wèi)生組織曾于2017 年啟動了第三個全球患者安全挑戰(zhàn)“Medication Without Harm”（藥無傷害）。在全球醫(yī)療保健系統(tǒng)中，不安全的藥物治療和用藥錯誤是造成受傷和可避免傷害的主因。據(jù)統(tǒng)計，全球范圍內每年因用藥錯誤造成的損失約為420 億美元。錯誤可能發(fā)生在用藥過程的不同階段，其中核對藥品標簽信息被視為防止用藥錯誤，保護患者安全的重要手段。鑒于藥品標簽的重要性，美國、澳大利亞和歐洲的一些國家（地區(qū)）均制定了相關法律法規(guī)或指導原則。據(jù)“北大法寶數(shù)據(jù)庫”，中國現(xiàn)行相關法律法規(guī)主要包括以下類型。

1. 藥品技術法規(guī)

《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國家藥典委員會編）是藥品研制、生產、經營、使用和監(jiān)督管理等均應遵循的法定依據(jù)。當前最新版為2020 年版（第十一版）。

2. 藥品管理法律法規(guī)

《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品管理法》（2019 年修訂）第四章“藥品生產”第四十九條規(guī)定：“藥品包裝應當按照規(guī)定印有或者貼有標簽并附有說明書。標簽或者說明書應當注明藥品的通用名稱、成份、規(guī)格、上市許可持有人及其地址、生產企業(yè)及其地址、批準文號、產品批號、生產日期、有效期、適應癥或者功能主治、用法、用量、禁忌、不良反應和注意事項。標簽、說明書中的文字應當清晰，生產日期、有效期等事項應當顯著標注，容易辨識?！?/p>

《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品管理法實施條例》（2019 年修訂）第六章“藥品包裝的管理”第四十五條規(guī)定：“藥品包裝、標簽、說明書必須依照《藥品管理法》第五十四條和國務院藥品監(jiān)督管理部門的規(guī)定印制?！?/p>

《藥品注冊管理辦法》（2020 年）第五章第七十六條規(guī)定：“藥品批準上市后，持有人應當持續(xù)開展藥品安全性和有效性研究，根據(jù)有關數(shù)據(jù)及時備案或者提出修訂說明書的補充申請，不斷更新完善說明書和標簽。藥品監(jiān)督管理部門依職責可以根據(jù)藥品不良反應監(jiān)測和藥品上市后評價結果等，要求持有人對說明書和標簽進行修訂?！钡谄呤艞l規(guī)定了持有人應當在藥品包裝標簽內容的變更實施前，報所在地省、自治區(qū)、直轄市藥品監(jiān)督管理部門備案。

其余如《處方藥與非處方藥分類管理辦法（試行）》（1999 年6 月18 日公布，自2000 年1 月1 日起施行）、《藥品說明書和標簽管理規(guī)定》（2006 年）等。

2023 年7 月，國家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制定并發(fā)布了《藥品標準管理辦法》（自2024 年1 月1 日起施行）及《〈藥品標準管理辦法〉政策解讀》，闡述了“鼓勵社會各方參與藥品標準制定和修訂的措施”，“明確政府部門、社會團體、企業(yè)事業(yè)組織以及公民均可積極參與藥品標準研究和提高工作，包括申請課題立項、提供研究用樣品、參與標準起草、開展擴大驗證、反饋意見建議等”。

2023 年6 月28 日通過的《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法》更是首次提出：

第三十七條國務院有關部門應當完善藥品標簽、說明書的管理規(guī)范，要求藥品生產經營者提供語音、大字、盲文、電子等無障礙格式版本的標簽、說明書。

國家鼓勵其他商品的生產經營者提供語音、大字、盲文、電子等無障礙格式版本的標簽、說明書，方便殘疾人、老年人識別和使用。

當前，在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這一大背景下，藥品標簽的管理規(guī)范具體需要在哪些方面進一步做出完善？藥品生產經營者又當如何踐行國家倡導的無障礙理念，積極進行無障礙改造，從而便于社會全人群識別和使用？這些問題迫在眉睫，需積極研究、快速推進并擬定具體方案。

（三）信息結構、語篇形式、符號模態(tài)：藥品標簽無障礙改造的言語行為分析路徑

關于藥品標簽，已有的研究基本都是在醫(yī)藥學和衛(wèi)生管理學領域展開。

國際上，Wolf et al.（2007）、Davis et al.（2009）均就患者對處方藥標簽說明的誤解開展研究。Wolfet al.（2007）指出，雖然識字有限會導致誤解，但說明標簽本身存在措辭笨拙、語義含糊、理解困難的問題。建議標簽應使用明確的給藥間隔、清晰簡單的文字說明以及對患者友好的標簽格式。Davis etal.（2009）同樣強調，使用精確的措辭可以提高患者的理解力。Lester et al.（2013）研究2010 年美國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局藥物安全性相關標簽變更，強調在產品生命周期中持續(xù)進行藥物安全監(jiān)測的重要性。Harrison（2019）主張?zhí)岣咛幏剿帢撕炛兴幬锵嗷プ饔眯畔⒌目杉靶院蛯嵱眯?，強調藥物相互作用信息的清晰度，以支持醫(yī)療專業(yè)人員（如醫(yī)師、藥劑師等）在不同護理環(huán)境中做出臨床決策。

在國內，相關研究或聚焦國內，如張璐等（2013）分析目前藥品標簽和說明書存在的不足及對策，汪寶軍等（2002）談論藥品標簽和說明書的規(guī)范化問題，何夢婷等（2018）對200 份OTC（非處方藥）藥品標簽中存在的問題進行總結分析；或聚焦海外，如王旸等（2020）重點介紹國外藥品標簽和包裝設計的白皮書以引起各界對藥品標簽和包裝設計的重視，張琪等（2020）探討美國修改藥品標簽的方法并建議中國藥品標簽管理借鑒相關經驗；或聚焦國內外對比，如陳蕾（2018）、金宏等（2019）基于國內外相關法規(guī)的對比，分析中國與歐美的差距以及藥品標簽可能帶來的患者使用風險，并提出完善的建議。

本文的研究路徑將基于語言學視角展開?；貞钪械恼Z言問題，是“語言研究服務社會的重要使命之一”（車飛2024）。傳統(tǒng)的語言文本分析，歷來有“修辭方式分析”“語法規(guī)范分析”“語類分析”“語體分析”等。鑒于藥品是人們日常生活必備品之一，“藥品標簽”作為一種特殊文本，背后所涉為專業(yè)用語的表達及其規(guī)范問題。那么，聚焦這一特殊文本的語言學分析該如何展開？也許，“言語行為分析”的視角更能有效揭示問題。

首先，任何言語行為都應是表達與接受的統(tǒng)一。藥品標簽的信息無障礙改造需要關注的是信息供應方與需求方的匹配度。對于一個完整的藥品信息結構而言，哪些信息的呈現(xiàn)是必要的，是符合需求方期待的？哪些必要信息理應呈現(xiàn)而未予呈現(xiàn)，處于缺失狀態(tài)？藥品區(qū)別于一般商品，其特殊的醫(yī)療價值決定了其標簽所呈現(xiàn)的信息結構的特殊性。日常生活中，大多數(shù)人并不具備專業(yè)的醫(yī)藥知識，很多情況下需要依靠藥品標簽來指導挑選、購買與使用等行為。“藥品標簽和說明書作為傳達自身信息的最直接方式，是廣大群眾和醫(yī)護人員提供購買、使用藥品的依據(jù)，錯誤或者不清晰的信息會導致嚴重的后果。而超說明書范圍用藥、不良反應事件及藥療糾紛、事故等問題的頻繁出現(xiàn)，使得明確規(guī)范藥品標簽和說明書十分必要和十分重要”（張璐，張伏2013）。

其次，任何言語行為都需要一定的語篇形式。藥品標簽的語篇形式現(xiàn)狀如何，存在何種問題，如何有效改進？

最后，任何言語行為都需借助于一定的符號模態(tài)。就修辭形貌而言，在語碼選擇、字號大小、字體設計，乃至其他一般印刷品幾乎不會遇到的符號模態(tài)方面，現(xiàn)有的藥品標簽究竟是否有利于信息無障礙，存在哪些問題，如何加以改進？

與此同時，語言學分析離不開語料的選擇。藥品標簽信息障礙最易發(fā)生的空間是家庭。鑒于此，我們隨機選取并調查了日常家庭用藥總計100 種，含處方藥52 種，非處方藥48 種（甲類35 種、乙類13 種），二者比例大致相當，大致覆蓋了眼科、呼吸科、消化科、婦科、皮膚科、心內科、骨科等不同科別門類的用藥，并包含了膠囊、顆粒、片劑、口服液、噴霧劑、滴眼劑等多種常見劑型（詳見表1）。

由此，我們重點聚焦當前家庭日常用藥的藥品標簽，依次考察其“信息結構”的要素分布、“語篇結構”的排列方式、“符號模態(tài)”的修辭形貌，分析當前信息無障礙改造所面臨的現(xiàn)狀和存在的問題，并提出如何落實和細化信息無障礙改造的針對性舉措，以期推動相關法律法規(guī)修訂和有關廠商的生產活動。

二、藥品標簽“信息結構”的無障礙問題

據(jù)現(xiàn)行《藥品說明書和標簽管理規(guī)定》（以下簡稱《管理規(guī)定》）第三章《藥品的標簽》第十六條規(guī)定：“藥品的標簽是指藥品包裝上印有或者貼有的內容，分為內標簽和外標簽。藥品內標簽指直接接觸藥品的包裝的標簽，外標簽指內標簽以外的其他包裝的標簽?！比藗冊谫徦帟r通常首先接觸并關注的是藥品的外標簽，外標簽提供的信息量常大于內標簽（提供最基礎的信息）。故我們重點探討外標簽。

根據(jù)對上述100 種藥品的調查，外標簽所呈現(xiàn)的信息要素標注情況如下。

（一）基本信息標注：無障礙化已取得了一定成效

《管理規(guī)定》第十八條指出：“藥品外標簽應當注明藥品通用名稱、成份、性狀、適應癥或者功能主治、規(guī)格、用法用量、不良反應、禁忌、注意事項、貯藏、生產日期、產品批號、有效期、批準文號、生產企業(yè)等內容?！睋?jù)調查，各項基本都在藥品外標簽上有所呈現(xiàn)。就此而言，中國的藥品標簽信息無障礙化在基本信息標注方面已取得相當成效。

（二）附加信息標注：各行其是，效果不一

絕大部分藥品均專門附有“包裝”項，僅有13 種藥品未單列。

除“包裝”項外，其余附加信息各有不同?；蛴小白饔妙悇e”，如“本品為眼科用藥類非處方藥藥品”；或有“中國發(fā)明專利”；或有“產品序列號”，常與“生產日期、產品批號、有效期”共現(xiàn)。

值得注意的問題是，不同附加信息的專門標注，是否存在干擾必要信息傳達的可能。

（三）附碼標注：在必要和犯規(guī)之間

近90% 的藥品均附有各類碼供查詢。最常見的是碼上放心追溯碼，占近60%，提供的主要方式是（手機淘寶/ 支付寶）掃碼查詢；部分藥品會同時附電話或短信查詢，以電話查詢居多。此外還能見到產品身份追溯碼/ 藥品追溯碼、中國藥品電子監(jiān)管碼，前者19 例，后者9 例。不難看到，藥品標簽附碼已成為某種常態(tài)，一方面有助于消費者辨別藥品真?zhèn)?，獲取相關信息；另一方面方便政府部門實施監(jiān)管。目前的占比情況也反映出生產企業(yè)的服務意識和責任意識在增強。

部分生產企業(yè)還會在標簽上提供其他碼，以提供更多資訊，如線上購物平臺、藥品電子說明書、更多健康資訊或生產企業(yè)的更多信息、官方售后服務平臺等。

附碼方式便于消費者掃描獲取音頻格式或其他電子形式的信息，聲音敘事能給傳播帶去更多便利。問題是，按照《管理規(guī)定》第一章第四條規(guī)定：“藥品包裝必須按照規(guī)定印有或者貼有標簽，不得夾帶其他任何介紹或者宣傳產品、企業(yè)的文字、音像及其他資料?！辈簧俑酱a提供的基本內容是對產品、企業(yè)的宣傳，這似乎是打了一個擦邊球，如何認定，也許需進一步討論。

（四）附圖標注：易讀性的一條路徑

相較于附碼的流行，附圖則較少見，僅見于幾種皮膚科用藥類藥品。如治療皮膚病的乳膏劑中有標簽附手部、足部、身體軀干的示意圖，提示藥品使用范圍。圖文相配能大大增強信息傳達的形象性，有助于信息受眾準確理解并使用。

（五）忠告語和警示語：標注還是缺失？

常見的非處方藥忠告語如“請仔細閱讀說明書并按說明使用或在藥師指導下購買和使用”，常見的處方藥（Rx）忠告語如“請仔細閱讀說明書并在醫(yī)師指導下使用”。在有關規(guī)定中，對忠告語并無強制要求。經調查，不是所有的藥品標簽上都有忠告語，部分處方藥和個別非處方藥未見標注。

至于警示語，據(jù)《化學藥品及生物制品說明書通用格式和撰寫指南》（2022 年），“警示語是指藥品嚴重不良反應（可導致死亡或嚴重傷害）及其嚴重安全性問題警告的摘要，可涉及【禁忌】和【注意事項】等項目的內容…… 無該方面內容的，不列該項”。調查的100 種藥品標簽中，標注警示語的不到10%。如“嚴禁用于食品和飼料加工”“本品含蟾酥”“本品開封后請在28 天內使用，過期應丟棄”“置于兒童不易取到之處”。主要出現(xiàn)在心內科、眼科、皮膚科等科別門類的藥品中。有些警示語會同時加注于藥品標簽和說明書，有些則僅見于說明書（比如某一眼用凝膠的警示語“運動員慎用”）。

我們建議，依據(jù)信息的重要程度，應適當考慮在標簽上加注警示語；尤其是說明書內如有警示語的，則可考慮將一些特別重要的警示語同時加注在標簽上，如此可有助于及時引起消費者的注意和警覺，避免誤購誤用而引發(fā)事故。

三、藥品標簽“語篇形式”的無障礙問題

任何言語行為都有一定的語篇形式。藥品標簽的語篇形式與日常語篇的一個顯著區(qū)別是：藥品標簽的語篇不是在一個平面展開的，而是由包裝盒的正面、背面、前后側面、左右側面展開。一般情況下，其“顯赫度”依據(jù)正面— 背面— 前側— 后側— 左右側呈現(xiàn)。

（一）藥品名稱：包裝正面的第一選擇

《管理規(guī)定》第十八條規(guī)定，藥品外標簽必須注明“藥品通用名稱、成份、性狀、適應癥或者功能主治、規(guī)格、用法用量、不良反應、禁忌、注意事項、貯藏、生產日期、產品批號、有效期、批準文號、生產企業(yè)等內容”。這里的敘述不僅是信息項的羅列，也是管理者認知中信息重要性的序列。由于這些信息無法同時在一個面顯示，而各家藥企認知中的“重要性”顯然與管理者并不完全一致，于是在設計語篇結構時，除“藥品通用名稱”外，基本會將“商品名稱”和“生產企業(yè)”也安排在正面。這應該無可厚非。

（二）功能/ 用法：基于易讀性的強調

在各項排布上，某些信息被單列于顯著位置，或是信息組合的首要位置。比如“適應癥/ 功能主治”被列于正面顯著位置，或是被置于成份、性狀等眾信息項首位。同樣，“用法用量”也時常出現(xiàn)在顯著位置。一些藥品更是將“適應癥/ 功能主治”與“用法用量”分置于外標簽正背面的顯著位置，以強調其特殊性和重要性。這種特殊的語篇結構是值得肯定和推廣的，有助于消費者第一時間獲取最關鍵的信息。

（三）管理者、企業(yè)、消費：“重要性”的不同認知

藥品標簽的語篇結構必須體現(xiàn)“重要性領先”的語用準則，但這一“重要性”其實包括了3 種認知：一是（政府）管理者視角；二是企業(yè)視角；三是消費者視角。在這里，應該提倡以“消費者視角”為第一原則，兼顧“企業(yè)視角”，即將最終消費者認為的最重要信息首先突顯出來。如除“適應癥/ 功能主治”“用法用量”外，“不良反應、禁忌、注意事項”這3 項中尤其是“禁忌”和“注意事項”需格外突顯出來。例如有一種抗生素藥物外標簽各項排序就跟其他常見排序有所不同，標注時做了較為清晰的分組并充分彰顯了重要性原則，六面標注情況為：“適應癥”（正背面同），“不良反應、禁忌、注意事項、成份、性狀”（前側面），“包裝、貯藏、用法用量、規(guī)格”（后側面），“上市許可持有人、上市許可持有人地址、生產企業(yè)、生產地址”（左側面），“產品批號、生產日期、有效期”（右側面）。美中不足的是后側面的“用法用量”最好置于該面信息組合項首位，其后是“規(guī)格、包裝、貯藏”。

此外，“警示語”出現(xiàn)位序也很重要，最好單獨呈現(xiàn)或以醒目方式提供警示。

四、藥品標簽：“符號模態(tài)”的無障礙問題

任何言語行為都需借助一定的符號模態(tài)，即信息在修辭形貌上的呈現(xiàn)方式。呈現(xiàn)方式通常能揭示藥品生產企業(yè)在傳達信息中所采取的修辭策略及其背后的修辭意圖。

（一）漢字、英文、拼音、盲文、方音、民族語文：語碼選擇中的受眾意識

語言、文字是信息傳輸?shù)慕橘|。信息在傳輸中常會訴諸單一或多種語碼。當出現(xiàn)多種語碼并存時，常反映語碼互補的特性，即預設信息傳輸鏈彼端存在操不同語言文字的信息接收者，事先補給對方更熟悉的語碼以破除潛在的信息障礙。

1. 語碼選擇的類型

藥品外標簽全部信息的語碼使用共出現(xiàn)了7 種情況。

（1）單一漢字——100 種藥品外標簽極少使用單一語碼，僅見漢字的占8%。

（2）漢字+ 漢語拼音——漢語拼音通常用于標注藥品通用名稱。

（3）漢字+ 英文—— 其中以英文標注的或為單項，如“藥品通用名稱”；或為多項，最多可達十余項信息。進口藥的英文語碼使用更為普遍，但所標注的信息格式各不相同，如“藥品通用名稱+ 生產企業(yè)”“藥品商品名稱+ 生產企業(yè)及地址+ 包裝數(shù)量”等。

（4） 漢字+ 漢語拼音+ 英文—— 如“藥品通用名稱（ 漢字+ 漢語拼音）+ 生產企業(yè)名稱（ 英文）”“藥品通用名稱（漢字）+ 商品名稱（漢語拼音）+ 生產企業(yè)名稱（英文）”。較特別的是有一種氣霧劑，采用了“藥品通用名稱（漢字+ 漢語拼音+ 英文）+ 生產企業(yè)名稱+ 適應癥+ 用法用量+ 注意事項（英文）”這種格式。即同時提供了藥品通用名稱的漢語拼音和英文名。此外英文部分提供了生產企業(yè)名稱、適應癥、用法用量、注意事項等見盒內說明書等信息，并附使用示意圖?？梢哉f在語碼使用和圖文互文方面為消費者提供了豐富、全面且準確的信息。

（5）漢字+ 漢語粵方言拼音+ 英文——如一種產自香港的口服溶液劑，其藥品通用名稱采用了漢字、漢語粵方言拼音和英文3 種語碼加以標示。

（6）漢字+ 漢語拼音+ 藏文——如一種產自青海的膠囊劑，其包裝盒正面使用了“漢字+ 漢語拼音+ 藏文”來標示藥品通用名稱。藏文的使用暗示其原產地（青藏高原）。

（7）漢字+ 盲文+ 英文—— 盲文的使用極少，此次僅發(fā)現(xiàn)兩種在正面藥品通用名稱（漢字）下方出現(xiàn)。其中一種還在背面用英文標注了通用名稱、規(guī)格等信息。盲文語碼的使用可謂非常重要且必要，是當前討論并希望推進的信息無障礙改造的重要一環(huán)?？紤]到視障群體主要依托于觸覺和聽覺符號來完成日常交際，為提高藥品信息傳輸方式的豐富性和便利性，也可考慮在標簽上印制二維碼提供語音鏈接服務，輔助該群體使用。

2. 藥品名稱的語碼選擇

關于藥品名稱（主要是通用名稱）的語碼使用同樣共計出現(xiàn)了7 種情況：（1）僅用漢字；（2）漢字+ 漢語拼音；（3）漢字+ 英文；（4）漢字+ 漢語拼音+ 英文；（5）漢字+ 漢語粵方言拼音+ 英文；（6）漢字+ 漢語拼音+ 藏文；（7）漢字+ 盲文。其中，較為常見的是第二、三種。盡管為藥品名稱加注漢語拼音或英文并非外標簽的必備信息要素，但不少藥品仍會標注以方便消費者識別和購買。

3. 語碼選擇中的“弱勢群體”認定

漢語拼音和英文兩種語碼的目標群體不同，兩者都具備重要的信息傳輸價值。

漢語拼音的標注更多面向的是漢語母語者，而英文的標注則更多回應非漢語母語者的需求。我們通常提及無障礙，首先想到的是老弱病殘群體。事實上，所謂“弱勢群體”也是相對的，比如交際語方面的弱勢。一個未熟練掌握漢語的外國人到中國旅游，難免會遇到語言、文化習慣等諸多障礙。藥品標注英文有助于外國人在異鄉(xiāng)尋醫(yī)問藥。

4. 語碼選擇中的拼音規(guī)范

據(jù)調查，并非所有藥品都會提供漢語拼音，而提供了漢語拼音的，也存在一些標注問題。

其一，全部連寫或全部分寫。據(jù)《國家藥品標準工作手冊》（第4版），漢語拼音“應按照文字改革委員會的規(guī)定對‘中文名’進行拼音”“藥品較長（一般在5 個字以上），應按音節(jié)分開拼音”“藥名、劑型和形容詞應分組拼音”（國家藥典委員會2013 ：246）。《漢語拼音正詞法基本規(guī)則》也要求，四音節(jié)及四音節(jié)以上表示一個整體概念的名稱按詞或語節(jié)（詞語內部由語音停頓而劃分成的片段）分寫；不能按詞或語節(jié)劃分的，全都連寫。但我們發(fā)現(xiàn)，有的藥品外標簽上，通用名稱的漢語拼音全部連寫，并未分寫，不利于視覺識讀。與之相對的是全部分寫，如一種膠囊劑的藥品通用名稱有4 個音節(jié)，其拼音全部分寫。

其二，不區(qū)分大小寫。不少藥品通用名稱的漢語拼音做到了以詞為書寫單位，按詞分寫。但部分藥品采用了全部字母大寫或全部小寫的方式。從拼讀的便利性看，藥品名稱作為專有名稱，其每一分寫部分的開頭字母建議大寫。

其三，聲調標注問題。此次僅發(fā)現(xiàn)了一種藥品通用名稱的漢語拼音標注了聲調。是否有必要，需進一步討論。

（二）字體、字號、加粗、顏色、鋼?。喊媸叫蚊策x擇中的修辭意圖

1. 字體、字號與加粗

目前不少藥品在需要強調重要信息時，其標簽的語篇結構最常采用的形貌修辭方式是采用區(qū)分字體、字號或以加粗來突顯。

在“藥品通用名稱、成份、性狀、適應癥或者功能主治、規(guī)格、用法用量、不良反應、禁忌、注意事項、貯藏、生產日期、產品批號、有效期、批準文號、生產企業(yè)”等這些語篇構成要素中，“藥品通用名稱”通常處于最顯著的位置，并采用了其所在外標簽最大的字號和醒目的字體。

除“藥品通用名稱”外，諸如“成份、性狀、適應癥或者功能主治、規(guī)格、用法用量、不良反應、禁忌、注意事項、貯藏”“生產日期、產品批號、有效期”“生產企業(yè)、上市許可持有人”則常各自成組出現(xiàn)在外標簽。至于“批準文號”的位置則常出現(xiàn)在“藥品通用名稱”旁，但有時也會與“用法用量”等項共現(xiàn)，未以特殊方式強調。另外，各要素出現(xiàn)時常加注方頭括號【】，偶見方括號［］。也有個別藥品并未使用這些符號，而是采用獨立成行，加寬行距予以突顯。

至于粗體，除常用于藥品通用名稱外，還常用于“禁忌、注意事項、不良反應”中，偶見于“功能主治”“貯藏”“成份”等項。具體表現(xiàn)不一，或僅加粗項目名稱，或僅加粗對應內容，或同時加粗。

不同藥品外標簽運用一定的形貌修辭方式對信息予以不同程度的突顯，體現(xiàn)出了生產企業(yè)的個性化選擇。不過，個別藥品的標注或有待商榷。比如：

［適應癥］［不良反應］［禁忌］［注意事項］詳見說明書。

【適應癥、用法用量、不良反應、注意事項等】詳見說明書。

《管理規(guī)定》第十八條規(guī)定：“適應癥或者功能主治、用法用量、不良反應、禁忌、注意事項不能全部注明的，應當標出主要內容并注明‘詳見說明書’字樣?！币嗉床荒軆H注明“詳見說明書”。我們以為，“適應癥/ 功能主治”在眾信息要素中，重要性居前，應考慮盡可能做些簡要說明，方便消費者第一時間判讀是否合適。

2. 顏色：強化還是弱化

藥品生產企業(yè)有時會采用不同字體顏色或背景色以示區(qū)分。如采用“白底+ 黑字正文+ 藍色項目名稱”，即在白底黑字基礎上，格外區(qū)分了項目名稱與正文的顏色。區(qū)別于最常見的白底黑字，有氣霧劑采用“粉底+ 白字正文+ 黃色項目名稱”，一口服溶液采用“黃底色+ 黑色正文+ 紅色項目名稱”，還有“墨綠底色+ 白色正文+ 橘黃色項目名稱”。

我們建議，各項名稱可統(tǒng)一采用方頭括號/ 方括號，區(qū)別于正文的顏色或獨立成行的方式，以幫助辨認。外標簽的信息呈現(xiàn)中可以更多地考慮“色彩管理”，以確保醒目的視覺效果，方便認知。

3. 鋼?。簳r間信息的標注與辨識

在外標簽諸信息中，“生產日期、產品批號、有效期”等項因涉及時間信息，直接關乎藥品的采買和留存問題，故不論對于消費者還是商家都相當重要。具體而言，關于時間信息的標注大致存在以下幾種方式。

（1）使用無色鋼?。ㄕ?4%）——28% 的藥品采用無色鋼印，在白色背景處加蓋，印跡常存在深淺不一的情況，需借助一定的光線角度加以辨識，對于老年群體或是視力障礙者而言，辨識起來則更為不易。此外，16% 的藥品是在除白色外的彩色背景色上加蓋無色鋼印。相較于前者，其辨識度略好。

（2）使用有色鋼?。ㄕ?6%）——其中在藍色、紫色、綠色、紅色等背景加蓋白色鋼印較為常見，占26%。在彩色背景加蓋藍色鋼印的僅1 例。在白色背景加蓋黑色鋼印的占6%。在白色背景加蓋淡黃色鋼印的僅3%。

（3）使用噴?。ㄕ?0%）—— 其中16% 是在白色背景處噴印黑色數(shù)字。余者或于彩色背景噴印黑色，或于黑色背景噴印白色。

可見，鋼印尤其無色鋼印的使用占多數(shù)。事實上，從易于辨識的角度看，這種視覺信息傳達方式是最弱的，相較之下，有色鋼印或噴印則更注重通過色彩對比來突顯重要信息，比如黑白對比度就較顯著，利于辨認。盡管有不少藥品是在彩色背景上使用無色鋼印，但受制于鋼印本身無色以及線條深淺輕重程度不一，信息傳播效果打了折扣。我們以為，藥品時間信息的提供應盡可能多選擇清晰醒目的呈現(xiàn)方式。

（三）警示語的標注形式

警示語各自的標注方式存在差異。如同樣標注“嚴禁用于食品和飼料加工”，有藥品是將其標注于前側面藥品通用名稱下方，選擇與藥品名不同的字體和更小的字號呈現(xiàn)，同側面還標注了藥品上市許可持有人相關信息；也有藥品則是將其同“成份”“形狀”“貯藏”“用法用量”“不良反應”“禁忌”等信息一起列在背面，并置于以上諸項之后，盡管字號較上文略小，但由于是加粗，且居于文末，顯得格外醒目。

可以看到，當警示語所共現(xiàn)的信息量越多且信息重要性越顯著，同時警示語自身又采用了顯著的標注方式，則越是容易被消費者關注到。如一種心內科藥物的警示語“本品含蟾酥”位于后側面藥品通用名稱上方，雖也選擇了不同的字體和更小的字號以示區(qū)別，但由于字號差距過大，且緊縮在后側面左上角的位置，容易導致消費者尤其是老年人等弱勢群體忽略這一重要信息。同樣，另一種抗過敏藥加注的中英文警示語“藥品應存放于小孩接觸不到處”被列入貯藏、生產企業(yè)及地址等各信息項中，無任何顯著標示，同樣容易造成忽略。

我們以為，警示語需特別關注，建議標注采用增大字號、更換與藥品名稱不同的字體、加下劃線或是下方加著重號等方式來突顯信息，提高標注效果，以便引發(fā)消費者關注。

五、結 論

綜上，我們從藥品標簽的信息結構、語篇形式和符號模態(tài)這3 個角度，考察分析當前信息無障礙改造所面臨的現(xiàn)狀和存在的問題，提出如何落實和細化信息無障礙改造的針對性舉措；同時為語言學介入社會語言生活探索出一個基于言語行為的分析框架，即“信息結構的要素分布+ 語篇結構的排列方式+ 符號模態(tài)的形貌修辭”。

研究發(fā)現(xiàn)，在國家有關法規(guī)的不斷規(guī)范下，當前藥品標簽的信息無障礙已經達到一定的水準，不過依然存在一系列問題：在信息結構上，需要進一步突顯“警示語”；在語篇結構上，應貫徹“消費者視角”的“重要性領先”原則，將適應癥/ 功能主治、用法用量等消費者認為的最重要信息置于顯著位置；在符號模態(tài)上，應進一步強化盲文意識和英文意識，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時間信息的無色鋼印形式給大多數(shù)消費者都帶來了識別障礙，特別需要加以改進。

進而言之，這一框架不僅可以適用于藥品標簽，也許還可以應用于一般日常商品包裝盒的標簽分析。“信息的生產與管理，不僅是政策制定和實施的過程，更是一個文化治理的過程”（胡范鑄，等2021）。推進信息無障礙，不僅需要制度的規(guī)范，更需要形成社會的共識，由此才可能形成真正的有效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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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