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時期山西崇鳥文化考略

鳥形象符號一直貫穿在中國歷史進程中，中國很多地方有崇鳥文化，而對鳥的崇拜現象又在不同時代不同地區(qū)有不同的展現。山西與鳥文化有很深的淵源，文章通過將山西崇鳥文化并入中國整個崇鳥文化歷史的脈絡中，考略山西崇鳥文化的形成和發(fā)展。

史前：山西崇鳥文化之淵源

早在遠古時期，鳥形象符號就已經出現，和龍蛇一樣，鳳鳥也作為圖騰符號而存在，是人類共有的原始崇拜之一。傳說中最早以鳥為氏族圖騰的是少昊集團，其部落首領少昊和太昊伏羲一樣都是東夷族的祖先。少昊在位時，有鳳鳥來儀的祥瑞，于是將鳳鳥視為族神，且“以鳥名官”，鳳鳥也成為其整個氏族信仰的圖騰。《左傳·昭公十七年》記載：“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記于鳥，為鳥師而鳥名。”除此外，東夷集團的另一代表舜也和鳳鳥有極深的淵源，《繹史》引《孝子傳》說：“舜父夜臥，夢見一鳳凰，自名為雞，口銜米以食己。言雞為子孫，視之乃鳳凰。以黃帝夢書占之，此子孫當有貴者。舜占猶之?！贝嗽捠钦f“帝舜”的神形為“鳳凰”，所以其后代以鳳鳥為圖騰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由此可見，崇鳥文化是東夷文化的一大顯著特征，這在很多資料和實物上都有佐證。如屬于東夷文化體系的大汶口文化遺址之中就有很多鳥形器和鳥紋器。

東夷文化是華夏文明之源，屬黃河中下游地區(qū)的強勢文化，具有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力。而地處黃河中游的山西是否也受到其崇鳥文化的影響呢？結果是顯而易見的。從地理位置來看，東夷在考古上發(fā)源于泰沂山區(qū)，主要活動地區(qū)為現山東、江蘇一帶，而山東與山西位置上緊鄰，勢必會受到東夷文化的影響。并且遠古氏族部落無固定住所，在其沿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的遷徙活動中，也會不斷影響到周圍地區(qū)的文化。從實物史料來看，位于山西晉南的陶寺遺址中的器物以龍山文化類型為主，其文化體系的源頭指向也是東夷文化?？脊沤缫话阏J為陶寺遺址為堯舜都城，《史記》中記載“之中國踐天子位焉，是為帝舜”，其中所提到的“中國”也就是現陶寺所在的晉南一帶。而陶寺遺址也出土了很多飾有變形鳥紋的彩繪陶器證實陶寺文化受大汶口文化的影響。凡此種種，不難看出史前山西的崇鳥文化深受東夷崇鳥文化的影響。此外，考古學家蘇秉琦先生曾指出山西在中國文化史上是北方民族和中原文化交流的大通道，晉西北文化與內蒙古、河套文化相連，晉東北文化與遼西文化結合。據考古資料顯示，遼西地區(qū)因“博取鳥獸，食其肉而衣其皮”的生存方式，也有崇鳥的禮俗，紅山文化的鳥形象符號也很豐富，并且從陶寺遺址出土的彩繪陶器來看，其變形鳥紋與紅山文化也有密切聯系。

由此可知史前山西地區(qū)的崇鳥文化主要來源于東夷族的鳥圖騰崇拜，并受到紅山文化崇鳥禮俗的影響。但這一時期山西地區(qū)的崇鳥現象并不多見，鳥形象符號的寓意也并不深刻。

夏商時期：山西崇鳥文化之發(fā)展

夏商時期崇鳥文化的發(fā)展主要在商代后期。這一時期的崇鳥文化首先受到東夷文化的影響，考古界一般認為商人來源于東夷，《國語·魯語》：“商人褅舜而祖契。”所以商文化必然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東夷族的傳統，而東夷族的崇鳥文化也在商代有很多體現?！妒酚洝ひ蟊炯o》記載了商朝祖先起源的歷史：“殷契、母曰簡狄，有娀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隨其卵，簡狄取而吞之，因孕生契?！睆闹形覀兛梢钥闯錾倘藢ⅧB作為祖先看待和尊敬，這里的鳥崇拜現象帶有生殖崇拜的意義。據此，也有學者認為，商部族和東夷族一樣也奉行過鳥圖騰崇拜，并且這一觀點可從考古界找到證據。胡厚宣先生曾在甲骨卜辭材料中找到有關商高祖王亥的記錄，王亥之“亥”字從鳥。除此外，商人崇拜鳥的原因也與其對自然現象的認識不足有關，如在甲骨文中，“雪”字上從雨，下從羽，并以鳳鳥形象表示“風”字，或許殷商人認為鳳鳥能降雨、鳳飛而生風吧。

人類文明發(fā)展到夏商時期就進入到青銅時代，鳥形象符號的載體主要是青銅器。我們可以從青銅器的造型和紋樣看崇鳥文化的發(fā)展，究其更深刻的原因。

夏商早期的青銅器具備鳥類特征的紋飾較少，到了商代晚期鳥類器物才開始豐富起來，這時期出現很多鳥獸尊，以及以鳥為基本形態(tài)的青銅裝飾紋樣，尤其是鴟鸮形象。鸮形象在商代晚期大量出現，是古人鸮崇拜的一種表現?！痘茨献印ふf林訓》中提到“鼓造避兵”，可知鴟鸮在當時具有辟邪之用?！遏旐灐ゃ防锩枋觯棒姹孙w鸮，集于泮林，食我桑葚，懷我好音”，將鸮聲解讀為戰(zhàn)爭告捷的預言，印證了鸮在商代戰(zhàn)事中的重要地位。商代出土的鴟鸮形象的器物上大都附有饕餮紋、夔龍紋等神秘怪獸紋，其造型獰厲肅穆，又作為祭祀禮器存在，和宗教信仰密不可分，彰顯了商代統治階級的威嚴。

商代的崇鳥文化有對東夷文化的繼承也有自身發(fā)展的因素。商代的鳥崇拜和東夷一樣是巫術文化的附庸，但在后期與統治階級思想相結合，表現出更多的宗教意義，鳥形象是維系等級制度和統治權力的符號，是威嚴、神秘、懾服的精神力量的反映。

山西是商朝的主要統治區(qū)域之一，受商文化影響很深，尤其是晉中和晉南地區(qū)。山西的崇鳥文化在商代進一步發(fā)展，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莊嚴神秘的、宗教性質的，以及為統治階級服務的特點。除此之外，山西北部為鬼方和土方等少數民族活動的區(qū)域，所以其崇鳥文化也具有了北方游牧民族的特色。鳥形象在山西形成了獨特的晉式特色。這在青銅器物上便有所反映。山西呂梁市石樓縣出土的商鸮（見圖1），沒有繁重裝飾，但給人莊嚴肅穆之感，或許這更符合北方少數民族的特色。從出土的器物來看，夏商時期山西地區(qū)的鳥形象符號在逐漸形成特有的地區(qū)風格，但此時山西出土的鳥形器和鳥紋器并不算多，這可能和山西特殊的地理位置有關，其文化受到多民族的影響，需要吸收消化多方面的文化因素，這個過程是緩慢的，盡管商代的崇鳥文化發(fā)展很快，也影響到了受其統治的山西地區(qū)，但整體來看，崇鳥文化在山西地區(qū)的表現還不太強烈。

兩周時期：山西崇鳥文化之繁榮

崇鳥文化到了兩周時期有了新的發(fā)展。周王朝是建立在等級森嚴的宗法制和禮樂制基礎上的國家。此時的崇鳥文化和商代有了明顯的區(qū)別，商人崇拜鴟鸮，而周人崇拜鳳鳥。鳳鳥文化與周王朝的禮樂制度密不可分，周人崇拜鳳鳥也有多方面的原因和表現。《逸周書·王會解》記載“四方獻鳳凰”“西申以鳳鳥……氐羌以鸞鳥……方煬以皇鳥……方人以孔鳥?！闭f明周王德政遠播，四方歸順來朝，鳳凰在此表達了對周王的禮贊?！洞笱拧ぞ戆ⅰ纺恕罢倏倒涑赏酢敝姡渲袑懙?，“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使，媚于天子”。鄭玄解上句“喻賢者所在，群士皆慕而往仕也”。所以鳳凰在此既是君子的象征也是賢德之人的象征。鳳凰在兩周時期還具有特殊的吉祥寓意，《國語·周語上》：“周之興也，鸑鷟鳴于岐山?！笨梢娭艽鷮ⅧP鳥視為祥瑞之兆。

兩周時期同樣是青銅文化的繁榮期，因此，鳥形象符號自然在青銅上也有所反映。由于兩周社會崇尚意識的改變，鳳鳥的地位大大提升，周王朝對鳳形象的敬奉甚至超過了對龍的崇拜，鳳鳥紋也從輔助紋樣上升為主體圖形，成為以后歷史發(fā)展進程中裝飾的主流。

西周初年周王將山西的古唐國封給其弟叔虞。唐叔虞死后，其子晉侯燮繼任君位，國號“唐”改為“晉”。晉是周的諸侯國，統領現今山西全部地區(qū)，其政治禮儀方面秉承周的制度，受到周朝宗法禮制的約束。但晉文化不是周人的傳統而是北方傳統，晉文化是有獨立發(fā)展歷程的古文化。晉國處在游牧民族和農業(yè)文化的交匯地區(qū)，很大程度上也受到北方少數民族的影響，其在雜糅了戎狄文化以后形成了具有當地民族特色的新文化。所以其崇鳥文化也受到周文化和戎狄文化共同的影響，并在此基礎上融合了晉國自身文化而形成了屬于晉的獨特風格。

從西周始，山西的崇鳥文化受周文化的影響，帶有濃重的禮法色彩。這個時期的鳥形器和鳥紋器比比皆是。如晉侯墓中出土的鳥尊（見圖2）、鳥蓋人足盉（見圖3）等等，這些青銅器的裝飾風格具有濃厚的西周色彩，是周人崇鳥文化對晉文化影響的表現。

進入春秋后，周王室衰微，其對各個分封國的控制能力越來越弱，維系統治的宗法制度動搖，鳥形象也逐漸從神性的符號中脫離出來，而成為更豐滿的文化現象。此時，晉國國力強盛，晉國的崇鳥文化更顯示出自身獨特的地域特色和文化內涵。晉地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使得晉人憂患意識融入骨髓，從開始平定邊境攻伐戎狄到后期擴大疆域與其他諸侯國爭霸，晉人一直有著尚武和務實精神，這些特點表現在青銅器上，就是自由熱烈的氣息興起、程式化的靜態(tài)感式微。如趙卿鳥尊，鳥翅裝飾不再肅重抽象，而是更加華麗寫實。再如山西長治分水嶺出土的鳥首銜蛇銎斧等器物，具有中原文化與北方系青銅文化藝術風格融合的特色，此時晉系青銅器上常有蛇與鷹或虎與鷹打斗的造型， 雖比較疏簡，卻有運動、力量和速度的體現。并且晉系青銅器還常見夔鳳紋這類抽象變形的鳥紋，同樣極具氣勢，有猛獸特征。春秋后期人們也經常將“鳳德”比喻一般賢士的品德，而忠德之風也是晉國的傳統，這也是晉人崇拜鳳鳥的一種表現，晉人崇拜鳳鳥更贊揚“鳳德”。

山西地區(qū)在兩周時期對鳳鳥的極大重視，源于叔虞封唐時周文化的影響，在雜糅了北方少數民族的文化后，形成了獨特的晉式崇鳥文化。并且鳳鳥在晉國被賦予豐富的文化內涵，昭示著新興之國的雄心壯志和蓬勃向上的活力，鳥文化成為凝聚國人精神力量的重要紐帶，也為我們再現了晉國稱霸一方的輝煌歷史。

山西的崇鳥文化由來已久，并在不斷融合、吸收其他文化因素的過程中，使得自身的崇鳥文化發(fā)展愈加壯大和獨特。其崇鳥文化以東夷集團的鳥圖騰崇拜為源，經歷了商人崇鸮文化、周人崇鳳文化及北方地區(qū)鳥文化的影響，并經過晉國的發(fā)展形成了屬于山西地區(qū)獨特的鳥文化。山西地區(qū)的鳥文化發(fā)展到現在已經成了地區(qū)文化組織的標識和寄托，有著非常豐富的內涵和特殊的價值。

（作者單位：山西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