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初醒（下）

梅麗如獲至寶地抱著手里厚厚的筆記本，她故技重施地來到米丘博士身邊，裝作著急地說道：“哎呀，不好了，我得趕快回家了！我媽媽還在等我回家吃飯呢！”

“別急，別急，你快從這扇]回到海灘上，找你的媽媽吧?！闭f著，米丘拉開這扇記憶寶庫的小門，主動給梅麗讓開道路。和來時一樣，那條漂浮在空中的階梯仍然從門外延伸出去，蜿蜒盤旋著通往沙灘。梅麗緊緊抓著手里的筆記本，剛一出門便三步并作兩步地跑起來，在懸空的階梯上留下一串“叮叮咚咚”的腳步聲。

好不容易回到沙灘上，梅麗不禁回頭朝那扇小門看去，只見米丘博士仍然站在門口，他不但依然沒有一絲反悔的樣子，還朝著梅麗遠遠地揮手，似乎在為她送行。

這一下，梅麗是徹底放下心來了。按照她建立夢境連接時的設(shè)定，只要她一離開這片沙灘，也就可以脫離博士的夢境，而在現(xiàn)實中醒來。到那個時候，博士即便要阻攔梅麗，也來不及了，他將永遠被困在這片夢境中的沙灘上，無法脫身。

想到這里，梅麗頭也不回，暗自加快了腳步。就在這時，她的腳下卻猛地一剎。原來，在她面前的雨霧中，竟憑空出現(xiàn)了一個舉著黑色雨傘的人影，這個人影不是別人，正是……米丘博士！

梅麗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自己的手里也出現(xiàn)了一把黑色雨傘，這使得她和她的戰(zhàn)利品——那本筆記本暫時避免了在雨中被淋個濕透的命運。就這樣，兩個人在瓢潑大雨中舉著傘對峙著。

果然，還是被米丘這個老家伙糾纏上了。

“梅麗，”米丘先開了口，“你真的就要這樣拋下老師，自己一走了之嗎？”

梅麗知道無需再掩飾了，她干脆從小女孩幻化成本人的模樣，對米丘發(fā)出自己的宣告。

“老師，我感謝您的栽培，也知道這樣做有些對不起您。但我這樣做，也不僅僅是為了我自己?！畨艟尘幋a’這樣寶貴的技術(shù)，如果總是被您這樣藏著掖著，它能派上什么用場？只有借助黑沙集團這種國際大公司的資源和實力，才能夠真正地發(fā)揮出它的潛力！”

“傻孩子，你真的這么想？你知道黑沙集團想用它來做什么嗎？”

“他們已經(jīng)告訴我了，說夢境編碼技術(shù)是一種可以解決人類饑餓與社會沖突問題的關(guān)鍵技術(shù)，應(yīng)該無償?shù)胤窒沓鰜?，造福人類?！?/p>

“對，解決人類饑餓與社會沖突，在談判時他們也是跟我這么說的。按照威爾森的想法，人類之所以會產(chǎn)生饑餓問題，社會沖突不斷，本質(zhì)上是因為人口過多，每個人都有各種各樣的精神和物質(zhì)需求。有限的資源難以支撐所有人的這些需求與欲望，這必然導(dǎo)致資源短缺，引發(fā)你爭我奪。但是，如果真的按照他們的解決方案，那么人類迎來的將不是解決問題的喜悅，而是難以挽回的災(zāi)難！”

“他們的解決方案究竟是什么？”

“按照威爾森的計劃，如果黑沙集團獲得夢境編碼技術(shù)，他們將把這項技術(shù)和其他領(lǐng)域的前沿技術(shù)相結(jié)合，用來開發(fā)一款人人都能使用的‘夢境世界’模擬器。未來，全球所有的貧困人口，都將由黑沙集團低價甚至免費提供‘夢境世界’模擬器的終身使用權(quán)。使用者可以一直躺在黑沙集團提供的睡眠倉里，在夢境中度過一生?！?/p>

“可是，這和解決饑餓和社會沖突有什么關(guān)系？”

“威爾森認為，如果大量的人可以在睡眠中度過一生，那么他們消耗的能量和資源可以大大減少，僅僅通過少量營養(yǎng)液供給他們大腦活動所需的基本能量即可，這樣就能夠顯著減少全球糧食的消耗量。不僅如此，由于使用者可以利用‘夢境世界’模擬器隨意編織自己的夢境，因此每個人都可以在屬于自己的夢境世界里隨心所欲，不管你想享用華麗的大餐，還是想居住在豪華別墅，或者在美不勝收的仙境里隨意邀游，全都只需要一條指令就能實現(xiàn)，簡直比醒著的人過得快活多了。如此一來，這么多人的需求和欲望都在各自的夢境中得到滿足，也不會在現(xiàn)實世界中生育后代，也就避免了爭斗和沖突，還能緩解饑餓問題和人口問題?！?/p>

“這……這不是很好嗎？”梅麗思索了一會兒，說道，“這些窮人與其在貧窮和饑餓中掙扎一生，還不如在隨心所欲、富足無憂的夢境中度過一生，而把現(xiàn)實世界的資源留給威爾森、您和我這種能夠為社會作出更大貢獻的精英來利用，這才是合理的?！?/p>

“唉……”聽到自己的愛徒如此回答，米丘博士失望地嘆了口氣，“人生活的意義就在于隨意享樂嗎？人類發(fā)展科學(xué)、探索未知的目的，就在于為自己打造一處甜蜜的夢鄉(xiāng)嗎？如果只有精英才有資格享受現(xiàn)實世界的一切，那么又該由誰來判斷哪些人是精英呢？”

梅麗一時語塞。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已經(jīng)把我困在這個夢境中了。不過，如果你沒有想明白上面這些問題，就算我在這里阻攔住你，又有什么用呢？算了，離開沙灘去追你自己的夢吧！”說完，米丘博士干脆讓出了一條道，放任梅麗離開。

梅麗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躊躇。但她也知道，眼前的機會稍縱即逝，米丘隨時有可能反悔。最終，她還是艱難地邁開了腳步，朝沙灘邊緣跑去。

梅麗一邊跑，一邊頭也不回地喊：“老師，實在對不起，我一拿到黑沙集團的入職許可，就立刻放您出來，請原諒學(xué)生這一次吧！”

話音剛落，梅麗的腳步恰好觸及了沙灘的邊緣。正如她預(yù)想的那樣，馬上有一股強大而無形的力量裹挾著她的意識，瞬間離開了米丘那光怪陸離的夢境。與此同時，她的身體也在一剎那間，感受到了實驗室躺椅和頭盔的觸感。

冷酷的微笑

梅麗慢慢地睜開眼，果然，自己又回到了無比熟悉的實驗室。她轉(zhuǎn)過頭看了看，旁邊一張?zhí)梢紊希浊鸩┦咳匀辉谄届o地沉睡，桌上儀器的指示燈也早已熄滅，它表示兩人的夢境處于斷開狀態(tài)。啊，終于成功回來了！

梅麗正要摘掉自己的頭盔，卻突然感到自己的懷中多了一件沉甸甸的東西，她坐起身一看，原來正是那本寫著“夢境編碼技術(shù)”的筆記本！太好了，自己的辛苦終于沒有白費！這下可以交差了！我終于可以加入黑沙集團啦！

梅麗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她一骨碌爬起來，三下兩下摘掉了頭盔。她摸出手機，急不可待地要給黑沙集團的主管打電話。

一剎那間，梅麗突然感到有什么地萬不太對勁。還沒容她細想，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謹慎地把門打開，門外的不速之客正是那位主管！梅麗頓時有些不悅，對方顯然在監(jiān)視自己的一舉一動。知道自己得手后，第一時間趕來“驗收成果”。不過，面對未來的雇主，她也不好責(zé)怪什么。

她轉(zhuǎn)過身，把記錄著“夢境編碼技術(shù)”的筆記本雙手交給王管，對方則默契地點點頭，把筆記本裝進了隨身帶來的皮包。該談?wù)铝?，梅麗想著，她心里有些雀躍地問道：“請問……我的入職手續(xù)什么時候辦理？”

主管的微笑仍然掛在臉上，但他卻答非所司：“感謝你對黑沙集團的貢獻，我已經(jīng)和威爾森先生匯報過了，他同意給你一個免費的‘夢境世界’模擬器使用名額?！?/p>

“我不是問這個！”梅麗焦急地追問，“我是說，我入職黑沙集團的手續(xù)什么時候辦理？”

“對不起，只有精英才能被黑沙集團錄用，你覺得自己是精英嗎？”主管的聲音變得冷酷起來。

梅麗一聽這話，渾身如墜冰窟：“可……可我已經(jīng)按照約定，把‘夢境編碼技術(shù)’交給你們了呀！你們怎么能這樣背信棄義！”

“對不起，‘夢境編碼技術(shù)’是米丘博士發(fā)明的，你只是掌握了一些外圍的應(yīng)用知識，這還不足以贏得我們的青睞。再說，威爾森先生已經(jīng)答應(yīng)讓你使用‘夢境世界’模擬器，在隨心所欲的夢境里度過一生，這不已經(jīng)是很好的回報了么？”

“不，不，我才不要在虛幻的夢境里荒廢一生！”梅麗絕望地喊道，她喘著粗氣，掙扎著猛地睜開雙眼，面前出現(xiàn)了米丘博士關(guān)切的面龐。

最重要的一課

“老師……您怎么……這里是……我剛才……”梅麗如大夢初醒，支支吾吾了好一陣。過了一會兒，她終于明白過來，自己剛剛才算是真正從夢境中醒來，原來自己的老師才是局面的最終掌控者。

一時間，梅麗羞愧得無地自容，她用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說道：“老師，對不起。”

米丘博士先是幫梅麗摘掉頭盔，又扶著她從躺椅上坐起來，這才緩緩地開了口。

“我知道你有很多好奇的地方，其實，事情的經(jīng)過很簡單。我并非不信任我的學(xué)生，但我也知道你內(nèi)心的執(zhí)著，因此我在入睡前提前設(shè)置了防御機制，讓你的鎖定指令失去了效果?！?/p>

“既然……那道指令根本攔不住您，那您當(dāng)時在夢境里為什么不攔住我？”

“正如我在夢境里對你說的，有些問題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答案。為此，我煞費苦心地用‘夢境編碼技術(shù)’構(gòu)造了你第一次在實驗室‘醒來’時的夢境，讓你自己說服自己，自己打破迷惑自己的幻夢?！?/p>

“那這么說……那位主管在現(xiàn)實世界里，其實并沒有監(jiān)視我？”梅麗想起了夢中的情節(jié)。

“想得倒輕巧，要不是警方應(yīng)我的要求加強警戒，咱們就危險了?！泵浊鸾忉尩?，“自從和我談判失敗之后，他就打上了你的主意。從昨天開始，他就帶著消聲手槍和望遠鏡，在對面的建筑里監(jiān)視著你我的一舉動。據(jù)他交代，今晚他本想從你手里得到夢境編碼技術(shù)后殺人滅口，誰知卻從望遠鏡里看到我比你更早醒來，知道你無法得手，就決定持槍硬闖實驗室，結(jié)果被提前埋伏的警方一舉抓獲。更具體的信息，一會兒請逮捕他的戈培爾警官給你詳細說明吧?！?/p>

說到這兒，米丘博士伸了個懶腰，像是剛給學(xué)生上完一課的老教師。他知道，就在剛剛，他的學(xué)生終于學(xué)會了最重要的一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