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受命
1947年4月下旬,在浙江永嘉、青田、瑞安三縣交界的一個獨家村里,中共浙南特委書記龍躍、宣傳部長胡景瑊將洪禹平和我找了去。龍書記說:“特委決定辦一張報,由你們來搞,怎么樣?”說完他含笑看著我倆,等待我們答復。
在此之前,馮增榮,孫明津、安邦和我們一起試辦過幾期報紙,但現(xiàn)在他們都另有任務。既然組織決定要我們辦報,我倆沒有二話,一齊點頭。當時誰也沒意識到,這一次談話,竟是我黨開創(chuàng)浙南新聞事業(yè)新局面的發(fā)端,后來這張報還成為了長江以南最早的地方黨報。
辦報最基本的條件就是要有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根據(jù)地。浙南游擊根據(jù)地創(chuàng)建于1935年,經(jīng)過十多年的風風雨雨,到了1947年,總算比較穩(wěn)固了。辦報還要有新聞來源,就是要經(jīng)常收到新華社電訊。抗戰(zhàn)期間,浙南特委同華中局的聯(lián)系,主要靠政治交通員來回跑。1946年3月,粟裕命令華中軍區(qū)電臺第一臺臺長徐炳全到浙南建立電臺,溝通聯(lián)系。
徐炳全是位全能的報務專家,技術精湛。我們的電臺處在萬山叢中,電波反射紊亂,機器功率又小,他憑著久經(jīng)鍛煉的收聽能力和忘我的獻身精神,每日伏案工作至深夜,抓住微弱的信息,收抄新華社電訊。1947年開始,特委先后開辦四期報務人員訓練班,培養(yǎng)了23位報務員。
創(chuàng)刊伊始
龍書記和我們談話以后,胡景瑊部長又召集我們開了個會。會上決定:游擊戰(zhàn)爭環(huán)境,只能出周報,定名為《時事周報》;內(nèi)容以新華社電訊為主,兼登地方新聞與評論;1946年11月創(chuàng)刊的政治性綜合刊物《新民主》半月刊改為月刊,也由我們接辦。當然,這些報紙雜志都是油印的。
報紙的形式?jīng)]什么爭議。當年國內(nèi)報紙一律直排,從右到左,報名也是直行。用什么辦法印報名,倒是爭論了一通,為求得一律,決定刻一個木頭戳子,像蓋圖章似的蓋上去,而且用紅色油墨。由誰來寫這四個字呢?游擊隊里并沒有非領導人題簽不可的風氣,于是拿來文房四寶,大家先各自寫一通。書記、部長、戰(zhàn)士圍在一起“評頭品足”,我的字竟被選中了。馮增榮那時就會刻圖章,他弄到一段槐樹,用一把木工的鑿子,把戳子刻成了。涂上油墨一試,鮮艷明亮,很“光彩奪目”。這份報紙以后改為《浙南周報》,仍按此辦理,成了當時極為罕見的套紅報紙。
不久,特委正式委任洪禹平為編輯,我為宣傳部出版股股長,謝功富搞印刷,總負責是胡景瑊。其實,周報社并沒有專門編制,宣傳部陸續(xù)增加的李振宇、王健民、楊宗銘、童文貴、楊謨、陳沙兵、夏子頤、張懷江、林遠等同志,都算是報社的“在冊人員”了。
胡景瑊早在一二·九運動中就辦過雜志,抗戰(zhàn)初期寫時評占領了國民黨報紙《浙甌日報》的一角陣地,指導過《平報》的運作。我們這批20歲左右的年輕人,全無經(jīng)驗,好在有這位行家?guī)氛贫妗?/p>
報名戳刻好之后,我從特委機關文書組鮑洪康那兒拿來一臺舊油印機、一塊舊鋼板、兩支鐵筆、一筒蠟紙、幾盒油墨,就算萬事俱備,“報社”開始運轉(zhuǎn)了。
神秘之網(wǎng)
出版報紙少不了紙張、油墨、印刷機等等,這就要求有靠得住的物資供應渠道和發(fā)行網(wǎng),浙南游擊區(qū)有一套“地下”交通聯(lián)絡網(wǎng),猶如人身的血管和神經(jīng)系統(tǒng)。
報紙所用的物資中,油墨蠟紙體積小,容易混過敵人的封鎖線。紙張卻不行,印報用的白報紙,只有溫州城里才可能“成領”地買到。在貧困閉塞的山區(qū),要是有一領白報紙被敵人發(fā)現(xiàn),不但會招致人頭落地,而且有可能危及領導機關和城區(qū)的地下工作人員。為了區(qū)區(qū)幾張紙,竟要冒這樣大的風險,絕非局外人所能想象的。永瑞縣委和特委直屬區(qū)委承擔了這個任務。他們通過上層的統(tǒng)戰(zhàn)關系,將白報紙買來。憑借這條“神秘”運輸線,我們從來沒有因缺紙張導致出版不正常。我常常于深夜在宿營地迎接挑運紙張的地方同志,看到他們在深及腳踝的積雪中跋涉,或者脫下蓑衣保護紙張而渾身濕透時,我們都會感動得熱淚盈眶。
與紙張的供應相比,報紙的發(fā)行顯得更為復雜。解放戰(zhàn)爭時期,數(shù)以萬計的報紙,在幾百萬人口的地區(qū)中秘密傳遞著,只出過三次紕漏,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這三次不幸事件中,犧牲了一位堅貞的同志。這位烈士叫鄭良吉,瑞安陶山人,抗戰(zhàn)初期入黨。1947年冬,他和黃月初不幸被敵人清鄉(xiāng)隊截住。良吉身帶報紙,知道無法隱瞞,便承認自己是共產(chǎn)黨,而稱黃月初僅僅是偶然同行。他們被送到大峃的國民黨文成綏靖辦事處,嚴刑拷打,良吉同志沒有泄漏任何機密,從容就義,月初同志則通過上層關系,被救出獄。
版面安排
1947年5月1日,浙南特委機關報《時事周報》創(chuàng)刊號出版,浙南地區(qū)新聞陣地為國民黨一家獨霸的局面被打破了。
周報有四版,每版2200字。第一版報名之下是期數(shù),接著依次是“定價:零售300元,一月1100元,三月3300元”“1947年5月1日創(chuàng)刊”,但沒有出版者的名字。這份報紙是非賣品,沒有收過一文錢的報費,何以要標售價呢?或許是出于慣例吧。
1948年4月,周報擴為每期六版。從1948年7月1日,《時事周報》改名為《浙南周報》,增加版面為八版,字形再次縮小(略如老五號鉛字),每版字數(shù)增至3600字,八版共28000字。比創(chuàng)刊時容量增加了三倍多。報紙的發(fā)行數(shù),創(chuàng)刊號600份,很快增至1200份,稍后增至2000份,加上通俗版1000份,共3000份。
周報版面的安排,大體上是第一、二版國內(nèi)新聞和社論,第三版為國際新聞和本地新聞,第四版為副刊,擴充版面后,國際新聞和副刊沒有什么變化,增加了國內(nèi)和本地新聞。但版面并不固定,完全視當期的內(nèi)容而定。
如果能夠保存當年全套報紙,那真是彌足珍貴的歷史文獻,簡直可成為武裝斗爭簡史。比如,1948年8月26日第三版上,就有三則報導:“永嘉溫溪埠頭,我人民武裝某部殲滅蔣匪一個分隊”,“甌北嶺頭附近,殲滅敵一個分隊”,“人民武裝在綠嶂埠頭消滅惡霸潘善藏”。
進入1949年,戰(zhàn)果更加輝煌,如4月18日報紙第二版:“中國人民解放軍浙南游擊縱隊司令部發(fā)表解放泰順、玉環(huán)及十個月作戰(zhàn)公報”,“浙南縱隊司令部傳令嘉獎括蒼支隊”。
截至1949年2月的10個月的戰(zhàn)績委實好看:消滅敵人計浙江保安團3個營部、10個整連、5個整排,加上地方部隊4個中隊、21個分隊,共1336人;還列舉浙保各部的番號,營、連、排一大串,以及數(shù)量可觀的槍械彈藥統(tǒng)計。當年的讀者,從這些數(shù)字中,就能聽到國民黨政權(quán)行將崩潰、人民戰(zhàn)爭勝利就在前頭的腳步聲。
副刊之富
周報的副刊有兩種,一是《新民主》,一是《畫刊》。前者是文藝副刊,各類體裁中最多的是報告文學,如《坎門的漁民》,就占了一個版面。有時也選登解放區(qū)的作品,如墻頭詩“堅壁清野,樣樣藏好,敵人來到,凍死餓倒”,生動好記,簡直可以當作民兵教材。
《畫刊》是周報的驕傲,擁有沙兵、子頤、懷江三位畫家。當年他們在畫壇上已小有名氣。上山后,他們學會了用鐵筆在蠟紙上作畫,無論是漫畫、素描,還是連環(huán)畫,都保存了各人獨特的風格。
《畫刊》幾乎每期有木刻,要用手工磨出這2000幅(有時一期3張,即6000幅)木刻來,談何容易!我們想出了“夾心餅干”印制法。用這種辦法印刷的木刻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居然印了好幾百本。解放后,王健民調(diào)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時帶了一本,被軍事博物館發(fā)現(xiàn)了,據(jù)說是全國以畫集形式表現(xiàn)“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唯一版本,征集了去,至今陳列在北京軍事博物館櫥窗內(nèi)。
畫刊還有“詩配畫”。如:“今年碰上大荒年,交不了租,還不了債,財主帶兵上門來。一句話來三白眼,把人捆綁吃皮鞭,這樣的日子怎么過,要挖窮根大家來。”這詩大概是洪禹平的急就章。
為了“使識字不多的人也能看懂”,1948年1月創(chuàng)辦了周報《通俗版》,每版1700字。通俗版是王健民一手經(jīng)營的,自編自刻。
姊妹并秀
在甌江以北的括蒼地區(qū),有不定期的《時事簡報》 《工農(nóng)大眾》等刊物。1948年2月,中共括蒼中心縣委決定出版《浙南周報括蒼版》,刊頭、版式均與甌江以南的《浙南周報》一樣,實際上是《浙南周報》的姐妹報。
括蒼分社社長是括蒼支隊政治處主任鄭梅欣,編輯部負責人金式榮(楊光)原系上?!段膮R報》國際版編輯,上山打游擊后就負責辦報。編采及刻印人員有林白、陳齊才、汪云明、葉尚青、金中良、鄭漢澤、歐陽風、錢啟通等十數(shù)人。電訊組是陳贊鼎、洪靜之。括蒼版發(fā)行兩千來份,在甌江以北廣大地區(qū)有相當影響。
周報和它的姊妹報紙發(fā)行數(shù)雖只有數(shù)千,但擁有的讀者卻數(shù)以萬計。1947年,浙南黨員23000人;解放前夕,黨員40000人,部隊10000人,可以說都是“基本訂戶”。而《周報》遠遠不止起指導工作、傳遞信息、鼓舞斗志的作用,有些功能是意想不到的。在新地區(qū),要想接近學校教師而又苦于找不到渠道時,干脆往學校里塞幾張報紙,往往能很快探明他們的政治態(tài)度。這時,報紙成了政治問路石。
我們的報刊在溫州國民黨的最高政府機關——浙江省第五區(qū)行政督察專員公署里,也顯示過威風。一次。國民黨專員余森文收到一批被截去的報刊。余專員并不是舊社會里昏庸的“俗吏”,而是英國倫敦大學政治經(jīng)濟學院的研究生,漢文修養(yǎng)也很高。他細閱報刊后,沒有看到一個錯別字,但翻到《新民主》月刊的最后一頁,竟發(fā)現(xiàn)一張勘誤表,列出了四五處文字與標點的錯誤。他大為驚奇,嘆息著對左右的人說:“我看得很仔細,卻沒有發(fā)現(xiàn)錯字,但他們自己仍??背鰜怼9伯a(chǎn)黨的認真負責,不可及也!這樣的黨,必得天下而無疑?!?/p>
突圍之夜
宣傳部最初隨特委機關一起行動,到了1947年冬,開始單獨行動,很少在一個地方連續(xù)住上三天以上。但也有那么幾回,面臨著實際的危險。
一次是1948年6月10日,胡景瑊到特委開會去了,這一攤子由我負責。上半夜獲得情報,敵人在行動,目標像是我們宿營地。我與春潮、功富一碰頭,決定立即轉(zhuǎn)移,向特委機關方向靠攏。
大約走了兩個鐘頭,來到了六科附近一條大溪旁。山溪干涸,星光明亮,將七八十米寬的河床映照得一片白茫茫。我們伏在路旁的水竹林中,功富帶兩個戰(zhàn)士向前偵察。敵人一個班亮著手電筒慢慢地巡邏過來。我和春潮悄悄地來到功富身旁,一商量,決定先摸清敵人的行動規(guī)律再說。我伏在路旁灌木叢中,身下滿是露水,捏槍的手卻滲出了汗!大約十多分鐘過去,那班敵人慢吞吞地轉(zhuǎn)回來,從我的面前經(jīng)過。等敵人的影子一消失,武裝班分兩路警戒,我們迅速地過溪上山,將敵人包圍圈遠遠拋在后面。當天證實,敵人兵分四路在我們宿營地撲了個空。
勝利會師
1948年冬,報社有了大變化。11月,中國人民解放軍浙南游擊縱隊司令部、政治部正式宣告成立。1949年初,全國形勢突飛猛進,浙南的局面也大不相同。
剛過年,特委決定將周報改為鉛印,并運來了一部分器材。同時,丁立、陳貫時、葉洪生、戴佩忠、楊安江等五位同志也上山來了。他們都是印刷技術工人。我奉命與瑞安地方支部聯(lián)系,到好幾處山谷踏勘,為印刷廠找個合適的地址,而且裝好了一部圓盤機。但形勢發(fā)展很快,溫州解放指日可待,已沒有必要在山區(qū)設廠,籌備工作便隨之結(jié)束。
溫州解放了,報社經(jīng)歷了勝利前的匆忙與混亂,又急如星火,奉命日夜兼程進入溫州城。一到溫州,立即在花柳塘(舊浙甌日報社社址)建立報社。
溫州解放的第五天——1949年5月12日,《浙南周報》改為《浙南日報》出版,這也是浙南第一份地方黨報的前身。報紙的面貌也煥然一新,由原來的四開八版改為對開四版,全部鉛印,報名是夏子頤寫的,但仍按《浙南周報》的順序號,第一期就為94號。不久,括蒼報社的同志也來了,《浙南周報》南北兩路人馬勝利會師,《浙南周報》的歷史任務,遂告結(jié)束。
(編輯 盧天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