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品
剛翻開手機, 天氣預報說有臺風,天剛擦黑,雨就下來了。 任厚將車泊好,繞車一圈檢查了一遍, 確認沒有問題了, 這才回到駕駛室的后排臥鋪上,讓自己安心地躺下來:惡劣天氣雖然影響物流生意,可也能叫自己心安理得地享受這難得的休閑時刻。
十月份剛過, 任厚就滿四十歲了,從頭一回跟著師傅出車到現(xiàn)在,整整十五年了。 兒子任幸今年剛好十五歲,剛上高一。 跟老板請了幾天假,送兒子到學校,安頓好,任厚就急忙返工,可著勁兒接單,他想多賺點兒錢,盡可能多給兒子一點兒生活費。
上一回這樣的時候是母親去世不久。
那時候剛剛翻修了家里的舊屋,蓋成三間平房一座院,之前辛苦攢的錢花得差不多了,母親生病又花去一些。 辦喪事任厚不得已找親戚借了一點兒。 原本任厚想的是, 房子好不容易翻修了,母親終于能享福住上新房子了。 自己正好把工作辭了, 在家好好陪陪母親,之后在家附近尋思干點兒別的。
沒想到母親最終還是去世了。 別的活兒自己也不會,任厚只好趕緊又出來跑長途汽運。
母親體弱多病,父親積勞成疾。 父親在世的時候, 任厚印象最深的一回,是父親打自己的時候,父親痛心疾首地說:“我一個人養(yǎng)活一家子, 上有老,下有小,哪個都得操心,你還不成器。 ”
任厚正是對兒子說同樣的這句話時,體會到父親的不易。
兒子那時正讀初中二年級。 有一天放學回來,跟中了邪一樣,一定要買一雙鞋,說上體育課穿。 任厚開始沒在意,說:“既然需要就買吧,多少錢? ”兒子有些心虛,小聲說:“有點兒貴! ”
任厚說:“就一雙鞋, 能貴到哪兒去,再貴也有價,多少錢? ”
兒子說:“520! ”
任厚半天沒回過神。 怔了好一陣子,這才耐住性子勸兒子說:“娃,咱這家你不看看,是買500 塊錢鞋的家? 再說那500 塊的跟50 塊的有啥區(qū)別,還不一樣穿? 都不露腳趾頭。 ”
兒子快哭了,堅持說:“班里同學都有,人家能買,我為啥不能買? ”
那是任厚頭一回打兒子,他恨兒子不爭氣,不知道體諒大人。 任厚回想起自己像兒子這么大的時候,已經(jīng)很能體諒父母了,知道幫父母做事,替父母分憂。
任厚翻了個身, 讓自己躺得舒服些。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自己絕不抬手打兒子,不是兒子的錯。 兒子出生到現(xiàn)在,自己在家陪著他的日子,掰指頭都數(shù)得過來。 也是自己在心里總覺得對不起兒子,這才一直以來對兒子都是有求必應。 沒想到慣得他得寸進尺,花錢如流水,體會不到大人賺錢不易。 可是,兒子再不對, 也是自己對兒子不夠用心,沒能盡到一個當父親的責任。
再過兩天就是兒子的生日,任厚專門跟工友們學會了網(wǎng)購,他為兒子訂購了一雙運動鞋。 車窗外的風聲雨聲里,任厚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實、安穩(wěn)。
一夜暴風驟雨過后,一大早天晴雨霽,還沒出太陽,涼快得很。 任厚醒來洗漱完畢, 拿著派車單去廠里蓋章的時候,路過收發(fā)室,被收發(fā)室的保安叫住,說是有他的一個快遞。
任厚有些納悶, 最先想到的是,給兒子買鞋的時候填成了自己的收件地址。 拿了快遞回到車上坐定了,任厚拆開一看,是雙千層底的布鞋。 他下意識彎腰比了比腳上的,正合適。 任厚一頭霧水,想打聽又無從去問的時候,手機響了,是兒子打來的。
兒子說:“爸,給你買了雙鞋,這兩天應該能到,你留意查收。 ”
任厚喉頭發(fā)緊,停了一會兒,才說:“你咋會想到買千層底? ”
兒子說:“你不是說, 說我奶納的‘千層底’再也穿不上了嗎? ”
車窗外,太陽慢慢地升起來,車內(nèi)的任厚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