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曲藝的“活態(tài)”傳承

曲藝是民間傳統(tǒng)說唱藝術，“民間說唱是指現(xiàn)在所稱‘曲藝’中的一大部分。曲藝是現(xiàn)代說唱文學藝術的總稱。說唱文學既包括那些受文人創(chuàng)作影響的雅化了的說唱，又包括那些從唐宋以來城市中發(fā)展繁榮的市民講唱體文學，即‘俗文學’，甚至包括部分從上層統(tǒng)治階級或宗教人士那里傳承下來的說唱形式。民間說唱在曲藝中占有主體地位。”①

在甘肅，各種民間說唱藝術在發(fā)展過程中，與當?shù)厣鐣贫?、宗教信仰、民風民俗都有著千絲萬縷的緊密聯(lián)系。演出過程中形成的習俗，有的被演員接受，形成了行規(guī)、班規(guī)；有的被觀眾所承認，將其作為約束民間說唱藝人的社會監(jiān)督，使民間說唱藝人受到了來自內外習俗的管束。

甘肅民間說唱藝術的習俗，由于受其流動性的影響，根據(jù)不同地域又有所區(qū)別。如蘭州鼓子詞、唸卷、河州賢孝、涼州賢孝、民勤小曲等曲種的習俗，城鎮(zhèn)與鄉(xiāng)村就有明顯的劃分。在城鎮(zhèn)演出時比較注重外裝和道具，而在鄉(xiāng)村，就必須遵照當?shù)氐娘L俗，清口洗手，彈塵揮土，拜祭請神之后方可進行演出，否則，將會被當?shù)厝艘暈椤耙敖橙恕保ú皇钦谒嚾耍Ｌ貏e是唸卷、涼州賢孝等曲種，在甘肅的河西地區(qū)是嚴禁在寺廟神殿演出的。而在甘肅的東部，就無此項禁忌，而且又大多在道觀、殿前聚眾聽書。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甘肅民間說唱藝術的許多習俗受新事物、新觀念、新思想的沖擊，有許多被改革或舍去，但有部分習俗，至今仍被藝人們襲用。

比如說“圈場”這種習俗，多在平涼曲子和隴東老曲子等藝術形式中沿用，藝人開始演唱時，必在當?shù)貙ふ覂擅?0歲左右的男童，為其“圈場”（即畫地占圈，作表演區(qū)域之用）。因為藝人們要在演出前供奉兩位神主，即尉遲敬德、秦瓊。他們在兩男童臉上涂油彩，一為尉遲敬德，一為好漢秦瓊。圈中央點燃3炷香火，班主高唱班頭曲調，借以招徠觀眾，待觀眾人數(shù)差不多時，兩男童再不跑動，分別站立在香炷兩側，由藝人唱《天官賜?！泛?，即可離開。這種“圈場”習俗，一直沿續(xù)至今，但已不僅為男童了，只要是未婚青年男子都可被選為圈場人，但必須是當?shù)鼐用瘛?/p>

“示燈牌”是平涼曲子藝人在演出前慣用的習俗。燈牌，實際上是一種燈籠。燈籠的形狀與以前官府衙門儀仗中使用的“虎頭牌”相似，呈盾形，或可方可圓，燈內設蠟燭。牌面有用薄頭羊皮紙或用純紙制作燈牌的正面，畫老虎頭形，背面寫有曲目名稱和祝詞，側面標班社徽記與名稱。白天演出時不燃蠟燭，晚上演出時必須點燃牌內蠟燭，高懸于演出場所的顯著位置，具有廣告的性質。

在甘肅民勤縣，每逢廟會，各廟會會主或商會首腦人物都要邀請當?shù)赜幸欢ㄖ鹊男∶耖g說唱藝術人或班社來助興演出。其經費來源既不能向村民強行征派，又不能拖欠演出藝人或班社的酬金，這就必須引導群眾自愿捐助，于是就有了“化布施”的鄉(xiāng)俗。

“化布施”是由廟會會長帶領神廟（或祖廟）的主持，拿上布施簿子，到各家各戶、商家店鋪以捐化性質籌集資金，它不同于宗教的“化緣”。由群眾隨意捐施，多少均可。大家富戶、商賈業(yè)主一般捐現(xiàn)金或貨物；一般百姓和貧困人家捐糧捐油、家禽蛋卵，不討價還價，人人盡力而為之，即便手頭拮據(jù)，一時不愿捐者，也無人評論。

“化布施”的范圍不一，視廟會的轄區(qū)而定。廟會是全縣性的，可在全縣境內化捐；屬村鎮(zhèn)性的廟會，則在本村鎮(zhèn)范圍。也有以宗教、行會、家族屬性的分類。如“四月八”廟會，屬浴佛日，化布施的對象以佛教教徒為主；“正月十五”為北會館的“上之”日，化布施的對象便是會館成員；“二月二”則由張飛廟主持等。所有這些化布施的事項由龍王廟主持籌劃；再如“羊肉行”廟會，則由張飛廟主持等。所有這些化布施，都有一個規(guī)矩，必須是個人自愿，絕不允許硬性攤派，這種習俗一直沿襲至今。

在甘肅平涼、慶陽一帶，每年夏、秋之季，莊戶人家為收割莊稼尋找打工的麥客，要在集市上請來藝人唱曲唱書，進行宣傳，即謂“開市”?！伴_市”時誰家請來唱曲子的班社整齊、曲（書）目的內容好，就證明誰家的雇工待遇、價錢公道。說唱藝人必須嚴格地遵照戶主的要求按時開場表演，首唱曲目必須有《吉利歌》《天官賜福》?！都琛返某~由藝人根據(jù)戶主的境況即興創(chuàng)作，無固定唱詞。這種習俗至今在甘肅的東部地區(qū)仍有流行。

“敬神”是甘肅民間說唱藝術的一種習俗。主要表現(xiàn)在鑼鼓草、平涼曲子、隴東老曲子、清水小曲、秦州平腔、蘭州小曲子、文縣琵琶彈唱等曲種的藝人中間。每逢農歷的“四月十五螟蛉日”“四月二十五日”“五月十五的龍王會”“六月二十三的馬王會”“七月初十的乞巧會”“七月二十二的財神會”“十一月十一的月宮會”“十一月十二的太陽會”等民俗節(jié)日時，所有民間說唱藝術班社的領班或單個藝人都要在當?shù)鼗蚋浇聫R進香敬神，并要向神位講述班社或行藝過程中的重大事件，求得神的保佑和賜福。

以事唱曲是甘肅民間說唱藝術的另外一種演唱習俗，平涼曲子、隴東老曲子、文縣琵琶彈唱、肅州老曲子、民勤小曲等曲種藝人的習俗。藝人根據(jù)主家所遇到的不同事件，有針對性地選唱曲目，借以烘托氣氛和博得主家的贊許。一般為：婚嫁之事唱《花亭會》《月兒圓》，喪事唱《祭靈》《孝子》，祝壽時唱《賀壽》《松鶴圖》，賭場唱《猜賭》《續(xù)花頭》等。演唱這些曲目時，不用主家點唱，班主或藝人主動奉送，并聲明不收酬金。

“掃災”是秦州平腔、唱風水、寧州竹鼓、蘭州太平歌等曲種演出前的一種習俗，亦稱“掃婆娘”“打災星”等。這些曲種每逢到異地做開場演出時，首先要進行游村（或游街），由班主或歲數(shù)較大的藝人扮作一老年丑婦模樣，手提竹籃和笤帚，隨著鑼鼓擊節(jié)的聲響，在空中左右揮動笤帚來回橫掃，并有節(jié)奏地踏步前行。遇到圍觀的老人或小孩，便上前掃其臉部或肩部，口曰“掃災滅邪，保佑平安”等話語。同時也告訴大家演唱即將開始了，并以示藝人對當?shù)厝罕姷淖８?、平安吉祥之意。也有的村人家中有病人，便主動請求為其掃面，并付給一定的酬金。

“跑扣”這種習俗在隴南地區(qū)的民間說書藝人中較為盛行。評書、階州唱書藝人每當演說到書目故事情節(jié)緊要關頭，便要將手中折扇或三弦搖三搖，預示著“我可要下扣子啦”。聽書的內行觀眾見狀，有的便向臺口或桌面上扔出錢物，不讓其在此時下扣。藝人見錢物差不多時，便不下扣，將折扇一展或將三弦一頓，說聲“跑也”，便繼續(xù)說表，為此觀眾稱之為“跑扣”或“買扣”。

“辭場”是甘肅民間說唱藝術職業(yè)班社的一種習俗，據(jù)老藝人講此習俗起源于清代。甘肅民間的民間說唱藝術班社或藝人在一個地方演出一段時間后，便需遷場另找新的地方。遷場時，由班主選定俊俏的藝人手持竹竿或木竿燃放一掛千頭鞭炮，爾后將一塊長一米左右，上寫有班社名稱或藝人名字的紅布條掛在門額或樹梢上，借以答謝此地觀眾，并示以還要回來演出之意。如所掛紅布被人扯去收藏，便可再來此地，如紅布一直懸掛未動，此班社或藝人就不能再到此地演出。這種習俗甘肅東部地區(qū)仍有沿襲。

“拜主家”是甘肅民間說唱藝術藝人之間的一種習俗。外來民間說唱藝術班社或單個外來藝人到當?shù)匮莩?，安頓好食宿后，即由班主或主要藝人，備三色之禮（果品、面點、肉制品），必須到當?shù)氐耐邪嘀骰虻赂咄氐乃嚾思抑邪菰L。主家收禮后并應允觀看首場演出，便可在此地做長期的演出。如只收禮不去觀看演出，只能在此地逗留最多7日。如禮物未被接收，演出3場后必須遷離，否則，很難料到有什么事情發(fā)生，而主家不負任何責任。這種習俗后來衍用到了如相聲、評書、山東快書等外來曲種之中，至今仍有人襲用這種習俗。

“宴行”是甘肅民間說唱藝術藝人之間交往的一種習俗。在甘肅境內，外來民間說唱藝術班社和團隊來演出，如演出的成功，票房行情看漲，當?shù)氐拿耖g說唱藝術團隊、班社和名藝人必然在酒樓和自己家中設宴招待各自的同行，以示友好和祝賀之意。如同行的外地師承中的長輩有書信或捎話，宴席的規(guī)格就更高一層。如外來的民間說唱藝術藝人中的同行比自己的技藝高或影響大，當?shù)厮嚾诉€必須備以紙墨請客家留下墨寶，并珍藏之。還有一種情況，外來班社、團隊和藝人的演出受到當?shù)赜^眾的冷落，當?shù)赝幸残卸Y儀宴請，其間婉轉詢問原因，并介紹當?shù)仫L土人情、出主意。有的還命自己的徒弟去演出場所使托，想方設法要把場子趕“火”。當?shù)厮嚾巳绮谎缯埻校瑫划數(shù)氐钠渌麆e行藝人瞧不起，也會受到外地本派藝人的指責。這種習俗在甘肅至今仍以不同方式襲用。

甘肅民間說唱藝術藝人晚間演出時有掛燈的習俗。在甘肅，民間說唱藝人晚間演出時需要照明，所點燃燈的數(shù)量是有講究的。喜慶事掛燈照明必為雙數(shù)，喪事掛燈為單數(shù)。一般演出照明一般掛3盞燈，求“三星高照”之意，掛6盞燈以求“六六大順”之意，掛8盞燈以求“八方來風”之意，掛10盞燈以求“大吉大利”之意。所用燈油都由主家提供，藝人根據(jù)主家提供的燈數(shù)可對演出的曲書目進行增減，這種習俗至今仍被襲用。

流行于臨夏地區(qū)的河州財寶神藝人在長期的演唱實踐過程中，形成了一套獨特的演唱習俗，也與社火產生了緊密的聯(lián)系，平日喜宴小酌時的即興詠唱，更使財寶神的演唱活動在一年四季中常演不歇。

正裝演出，每年正月初十左右，表演財寶神的村莊準備長方形的彩燈2至4盞，手掌雙面鼓2至4面（有些村莊也用小鼓秧歌鼓），大小鈸及鑼等，由莊村中德高望重的人擔任主席，組成“財寶神”、掌燈官（一般分為左右前后4個燈官）、鼓鈸手等演出班子，每個表演者均有1至2個替換的人。裝粉財寶神者反穿羊皮襖，披頭散發(fā)，頭插翎毛，臉上涂色（有些地方不上色），懷揣寶物，手拿雞毛撣子，自稱“老韃子”或“小韃子”，群眾俗稱“毛老僧”。表演的人少則十多人，多達三十人左右。正月十二傍晚（有些地方初十前后），財寶神正式出馬，先到麥場白色碌碡邊頌唱“五谷豐登”，后到本莊村各家各戶門上“恭賀太平”，各家門口鞭炮齊鳴，備餞跪迎對唱，全莊村里回響著“年保吉慶月保安”“風調雨順家太平”“田苗長成松柏林”“門扇大的元寶滾進門”等恭喜祝福的歌潮，直到第二天拂曉。

到鄰近村莊表演是財寶神演唱班子的主要任務，按傳統(tǒng)的路線（俗稱馬路）和有些人家的請柬順序，演唱班子每晚出莊演出。迎接的村莊準備好迎唱班子和進屋后的酒菜茶飯，先在村頭設案對唱，圍觀的群眾也可提問。有時遇到問唱高手時，常使左燈官推唱給右燈官，右燈官推唱給后燈官，后燈官推唱給毛老僧，場面很是紅火。問者窮追不舍，答者邊答邊“滾”。“滾”是財寶神演唱中頗有講究的規(guī)矩，即對提問者的問題不全回答或答非所問，很有情趣。演唱者如能圓滿地回答上迎唱班子的提問，允許演唱班子前行半步或一步。相互對唱到東家的大門時常到午夜前后。這時迎唱班子站在大門前鳴炮歡迎，左燈官將大門的每一個部位及春聯(lián)等細夸一遍，俗稱“封財門”，唱詞詳細，封詞優(yōu)美，東家笑臉禮讓進門。若有錯漏處，則要重唱，直唱到東家滿意才可進門。有些人家除了大門外還有二門，到二門口還要細封一邊。請進院子后，有些地方先由毛老僧致詞，如和政一帶的祝福詞：

南鄉(xiāng)南鄉(xiāng)西河州牙塘關七牌地方，

某氏門人家宅里，

里壇里香明明，

外壇里蠟明明，

一年十二個月里我才見了燒香的地方。

燒香的門人（哈）保佑者——

房上蓋瓦槽上拴馬，

吃舊穿新積糧放債；

保佑者男子漢出門大馬響鈴，

婦道人出門插花戴銀；

保佑者賊來了迷路狼來了鎖口，

虎來了翻山蛇來了倒退，

保佑者病災歸地，

口舌是非遠離消散。

祝畢后請毛老僧給東家“賞八寶”，即搖錢樹、掃金帚、打馬鞭、撈金笊、紫金梁、聚寶瓶、琉璃碗、童男女等。毛老僧每從懷里掏出一件寶物，東家用木盤子跪接，毛老僧將寶物的作用、用途唱給東家，直到賞完最后一個寶物。請進堂屋后，對東家陳設的每一件家具、壁掛等均要唱出根源及對東家的作用等。上炕小憩時，毛老僧坐上席，左右燈官、鼓鈸手分坐兩邊，東家敬茶、敬酒、敬煙，將碗菜、炒菜、飯饃等端上桌面。演唱者對酒菜都要唱出根源后，才可享用。對盛酒菜的器皿等也要詠唱。月亮偏西時，演唱班子贊頌著東家的盛情云消霧散待退出堂屋，在院子中央演唱《二十八宿》，祝愿東家四季平安。毛老僧唱出“口舌是非、病痛災難帶出門”時，演唱班子緩緩退出大門，引時多已拂曉。有時遇到問答高手唱到太陽高照才告辭的事也是常見的。

民俗是約定俗成的，之所以能夠傳承并流行，是因為植根于民俗的土壤屬于民間的精神生活需要，它需求于民間，產生于民間，繁衍于民間。曲藝藝術中的“活態(tài)”傳承，主要是著眼于其“自然”與“活性”， 隨著歷史的演變不斷充實和完善自己，運動不息的東西，生命力才能持久。曲藝藝術中的各種民俗、風俗正是集中地在本質上反映了這一點，也是曲藝藝術生存的靈魂。

注釋：

①烏丙安：《民間文學概論》，春風文藝出版社，1980年版。

（作者：甘肅省文化藝術研究院副研究館員）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