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喜歡一座山,似乎比喜歡一個人要容易。認識駕鶴山已多年,可真正了解它是在去年秋天。
回想十幾年前那個春天,我初到柳州面試后,順便到表哥家做客。他家的陽臺對面有一座石山,表哥說那是駕鶴山,山下便是駕鶴小桃源。我當(dāng)時滿腹流落異鄉(xiāng)的失落,無心于山水,只是架不住哥嫂的熱情,茫然地跟在他們身后走走看看。
才到山腳,一場雨就來了,我們趕緊到一棟木樓里避雨。木樓匾額上漆著“駕鶴書院”幾個字。我望著濕漉漉的山影,更覺落寞,百無聊賴間看書院簡介打發(fā)時間。相傳王安中、吳敏、汪伯彥三名丞相遭貶官后在柳州相遇,常于駕鶴山南麓觀山賞景、吟詩作畫,遂創(chuàng)建茅亭二所,一日三相亭,一日駕鶴書院,并種桃成林,故得名“駕鶴小桃源”。作為廣西最早的書院之一,駕鶴書院開啟智慧,教化文風(fēng),在歷史上頗負盛名。沒想到這座小山還有這樣的歷史。
當(dāng)時正值春寒料峭的三月,我從南寧穿著呢子套裝而來,在雨中瑟瑟發(fā)抖,只好穿上表哥的羽絨服去面試。那場雨是柳州給予我的第一次寒冷,也是第一次考驗,而哥嫂的溫暖呵護著我。一轉(zhuǎn)眼,我已在柳州生活了十幾年,而哥嫂也搬回了南寧。
二0二二年十月,全城干旱,我不禁想起當(dāng)年那場雨。對雨的遐想,喚醒內(nèi)心許多思緒。夕陽斜掛,我素面朝天地出了門,前往久違的駕鶴山。駕鶴山的樣貌在記憶中已經(jīng)模糊了,我心中有些許愧疚,好像太久沒去看望一位朋友,而忘了她的容顏??晌夷X海里明明浮現(xiàn)出了山的影像,千姿百態(tài),靜默、隱忍、深邃、豐富……原來,我早犯了“山愁”。
終于再次站在駕鶴山腳下。水南路上,柳江之濱。山下的大門有些隱蔽,但氣勢恢宏,“駕鶴晴嵐”幾個字在此尤為醒目。前人對“駕鶴晴嵐”這樣描述:“久雨初晴時,遙望此山,仿佛一只黃鶴,獨自延頸柳江。而每逢晴日,鶴又靈動欲飛。”大約是云霧茫茫闖,鶴影若隱若現(xiàn),陽光在水霧中映出彩虹的斑斕,恍若仙境,不知仙鶴何時舞動翅膀,騰空飛翔??上н@只是基于文字的想象,我未曾見過此景,就是圖片也未能找到。
山形如鶴是宏觀視角,若我有一雙翅膀,定飛上高空,細細欣賞晴空鶴影。而我乃凡夫俗子,只好用肉眼去看、雙腳去爬,去探究我所能看到的駕鶴山。
我在大門外斜倚泛著青苔的古墻,那株百年桂花樹散發(fā)著幽香,香氣似來自遠古,清淡從容。這月余之久的干旱在廣西實屬少見,這一山秋色亦然??蔹S的藤蔓從樹冠垂下,略顯秋天的蒼涼。家鄉(xiāng)的山丘,一般即使到了深秋仍是郁郁蔥蔥,而眼前的山,難得色彩繽紛。山腳下的龜背竹綠葉繁茂,三角梅葉翠花紅,但我還是把目光一遍遍投向那蒼老的山影,尋找著枯黃背后蘊藏的活力,感受生命的真實??萏匍g仍有一些頑強的綠,在夕陽下閃著光,柔柔的葉子仿佛在飛翔,讓人不由得猜想是否是仙鶴的幻影。也許在某個時刻,我們就會看到仙鶴從飛瀑中鉆出,騰空而起,跨過一江碧水,劃過晴空,排云而上。我在那想象的畫面里拾級而上,和神交已久的朋友對話。
駕鶴山被人們用“袖珍”來形容,讓人覺得輕易就可登頂。踏階而行,卻發(fā)現(xiàn)她蜿蜒陡峭,兩側(cè)盡是危巖聳壁。山道狹窄,有的地方只容一人穿身而過。登至半山平臺,我已有些氣喘。依欄休憩,抬頭的一瞬,發(fā)現(xiàn)一簾藤蔓如瀑布懸掛于古樹,藤間錯落著紫色牽?;?,如星星點綴夜色,令人眼前一亮。這實在是攀登帶來的驚喜。
剛為枯藤上的風(fēng)景慨嘆,轉(zhuǎn)身又發(fā)現(xiàn)一段虬枝從腳邊的巖石縫冒出,斜斜地伸出石欄外,倔強地長成一棵大樹。我不由得感嘆這棵樹的生命力頑強。再細看,這一山的樹不都是從石縫里冒出來的嗎?不知道這些樹的根扎得有多深,才能有沖向天空的力量!
登山時我看到許多爬在巖壁上的樹根,牢牢地攀住巖石汲取著不知藏在何處的營養(yǎng)。我循著一根壯碩的根向上攀登,卻發(fā)現(xiàn)從這樹根長出來的只是一棵瘦小的矮樹。除了那條樹根,它的其他根都從四面八方扎進石縫里。那些攀向高處的藤蔓在秋風(fēng)中散去了最后的柔美,這棵艱難地把根扎進石縫的小樹,仍是一派頑強生長的氣象。
除了這些石縫里長出的樹,讓人覺得有趣的還有山上那些神秘的山洞。據(jù)說以前曾有人把半山腰的山洞建成酒店,提供餐飲和住宿。景區(qū)酒店不少見,但山洞酒店倒是稀奇,真可謂“別有洞天”。山洞遮風(fēng)擋雨、冬暖夏涼,洞外古樹名木、鳥語花香,反倒有高樓大廈的住戶難以享有的奇趣。如今山洞大都封住了,那水泥門背后的歷史仿佛也布滿塵埃,然山樹猶在,向我們張開懷抱。靠近山頂,一口淺淺的山洞仍開放,有游客坐在巖石下拉琴吟唱,還有一名八九歲的小男孩在洞口外跑來跑去,不時手掌平舉至額頭處,一只腳抬起,做出孫悟空騰云駕霧的動作。我想,他一定在這山里體會到了當(dāng)一只猴子的樂趣。
比起孩子的輕松愜意,我思緒紛蕪,繼續(xù)攀登,在一處寬闊的平臺處驀然回首,一川碧水呈現(xiàn)在眼前,一切似豁然開朗。藍天把白云投進碧水深處,一些小船星星點點浮在江面。蟠龍雙塔與駕鶴山依依相望,文廟金碧輝煌,文昌塔端莊挺拔,遠處高樓林立、長橋臥波。在此駐足,頓覺神清氣爽。我以為自己不該來,會增加山的寂寞,而實際上,不是山需要我,而是我需要山,以及山分享給我的閑趣和視野。
不覺已到山頂,山上建有三重亭式駕鶴樓。站在高處,秋風(fēng)習(xí)習(xí),山嶺疊翠,煙波浩渺,壺城如畫卷呈現(xiàn)。這里真是鳥瞰柳州城市風(fēng)光的絕佳觀景點,難怪享有美名“駕鶴臨風(fēng)”。一位中年男子對著遠山放聲歌唱,手舞足蹈,自得其樂,絲毫不受其他游客的影響。一名阿姨看著他不由得偷笑,說他真是好玩。他的歌聲并不動聽,手勢也談不上優(yōu)美,但大家沒去制止,想必是都能體會到他沉浸于山水而忘我的境界。過了好一會兒,這男子大概累了,席地而坐。在山頂處靜下來,便可昕到細微的風(fēng)聲。
至此,山已潤心,水已潤服。山水有相逢,相信在久雨初晴、孤鶴欲飛時,我們還會再相遇。
[作者簡介]陸梅華,女,壯族,廣西南寧人,廣西作家協(xié)會會員,柳州市簽約作家。作品散見于《民族文學(xué)》《廣西文學(xué)》《紅豆》《吐魯番》等刊物。著有長篇小說《平行時空里的愛》。
責(zé)任編輯 藍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