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音樂從未遠離生活

黃若

作曲是孤獨地翱翔

今年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黃若攜手馬勒基金會節(jié)日樂團，帶來三場當代新作對話馬勒駐節(jié)音樂會。在“當代新作對話馬勒駐節(jié)音樂會”上，黃若選擇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笙協(xié)奏曲《玄黃》，與馬勒《大地之歌》進行對話。他說：“因為玄黃是土地的顏色?！?/p>

黃若的創(chuàng)作被《紐約時報》譽為“獨樹一幟”，博采眾長是他的風格。從中國民樂到西方實驗音樂、噪音音樂、搖滾樂和爵士樂等汲取靈感，運用他稱之為“維度主義”的作曲技巧，將中西元素結合?！拔业膭?chuàng)作和經(jīng)歷有關，生活像一只蠶，吃掉身邊的桑葉、吐出蠶絲，如果不是我在中國成長、在西方學習和工作，我寫的曲子可能是另外一個樣子?！痹谒挠^念里，音樂是不問古今、不問西東的，一切都可以打破、吸納，重新作出新作品。“要靈活，要去瘋狂地想象。”

也是在這樣的思路下，誕生了“行者無疆”系列的創(chuàng)作，交響組曲《民謠四首》，由四個標題樂章組成，分別是《鳳陽J/qC/mS0cM/4GDnTQe3raqy1hbgHIfAKavusvUVV294=花鼓》《康定情歌》《蘭花花》和《達坂城的姑娘》。通過他的加工和調(diào)整，用世界語言“刷新”民謠，使之成為全世界的民謠，既是一種傳承，也是一種復興。

聆聽《達坂城的姑娘》時，首先響起的是輕輕敲動的三角鐵，像是沙漠商旅上駱駝的搖鈴，帶領人們穿過風沙，只為進入夢一般的達坂城。之后音樂變得活潑歡快，有如來到熱鬧的市集，看著堆滿可口瓜果的街道，還有葡萄架下舞動的曼妙女孩。身臨其境的感覺十分強烈，能聽出交響樂的雄渾，也能感受西域的遼闊，東方和西方在這里達成了絕佳的融合。

“我小時候很喜歡唱民歌，不同的民歌有不同唱法，但西方聽眾不一定懂中文和方言，那就用交響民謠的形式，它沒有文字，但曲調(diào)在那里。用西洋樂、現(xiàn)代的和聲與節(jié)奏，把它做成一個國際性的作品。這樣一來，雖說他們沒有去過新疆、云南或安徽，但他可以感受得到，從另外的角度去身臨其境?！?/p>

不拘一格的創(chuàng)作思路，讓黃若成為當代作曲家中的“行者”，為這一領域的青年學子開創(chuàng)了一條路。但黃若強調(diào)，每個作曲家的經(jīng)歷、環(huán)境和道路都不一樣，他寫出來的作品肯定也不一樣。

“我常常告訴學生，老師是一片土壤，學生是不同的種子，埋在土壤里，它可以長成茂盛的果林。對我來講，寫曲子不是一個行當、一個專業(yè)、一個差事，也不只是一個委約，它是生活，是生命的一部分。我對它的熱愛，如同我愛我自己的身體，或者我的感情、思想、回憶。正因為這樣，我寫曲子的時候是呼吸，我呼吸到了，感知到了，把它寫出來，這樣的作品才有可能感動別人，才能跟別人產(chǎn)生共鳴。寫音樂是一個很孤獨的過程，也是一種樂在其中的過程。在這個時候，我可以想象不同的角色，可以給予他們生命，我進入一個自身的世外桃源，在世外桃源里可以去不同的地方，可以翱翔天空?！?/p>

張浩天

跨界是一個中性詞

上臺之前，張浩天吃了一根香蕉，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這是他演出前的小習慣。今年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他獻上了一場充滿想象的演出。場館在“大華”，前身是東單一家電影院。這是一座接近百歲的建筑，經(jīng)過一番改造，有如鳳凰涅槃，在古老中遇見新生，迎來了許多青年藝術家。

“大華的演出對我來說，也是一次全新體驗?！睉浖把莩銮榫?，張浩天覺得充滿驚喜?！拔抑暗谋硌輿]有距離觀眾這么近的，其實它不是一家音樂廳，而是一家城市劇場。三面都是觀眾，座席離舞臺的距離特別近，一不小心腳就踏上舞臺了?！狈路鸹氐搅松除垥r期，眼前都是熟悉的親友。

和那個時代不同的是，張浩天要做一些創(chuàng)新。與藝術總監(jiān)任冬生聊過后，他們請來數(shù)字藝術家DaDa（笪秋焱），帶來了一場將視覺藝術與聽覺藝術融合的演出。流動的彩色顆粒在眼前呈現(xiàn)，隨著旋律不斷變換，像跳動的舞者，這一設計讓數(shù)字有了生命，琴聲也有了具象化的體現(xiàn)。音樂會的最后，張浩天還和DaDa為本場音樂會的觀眾帶來了一個“最獨特的驚喜”，兩人以《彼得魯什卡》第一樂章中的三個人物為靈感，創(chuàng)作了三件數(shù)字藝術品，發(fā)行了三幅虛實結合的《彼得魯什卡》數(shù)字版畫，把音樂的瞬間凝固成了永恒。“古典音樂不會一直停留在巴洛克時代，社會在進步，我們可以有新的形勢，創(chuàng)造新的流行。古典音樂在當時也是流行文化，其實它是一直在變的。作為一個演奏者，我覺得往前看、往后看都很重要，它是很包容的一種藝術，聚集了各國的音樂特點和文化。中國也有很多頂級的作曲家，他們也是學古典音樂出身，現(xiàn)在創(chuàng)作的作品其實都有古典音樂的素養(yǎng)，也是對它的延伸?！?/p>

這場演出籌備了很久，表演結束后，像許多年輕人一樣，張浩天放松地打了幾天游戲。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一位愛玩手游的青年鋼琴家?！吧钪形乙彩瞧胀ㄈ?，只是在舞臺上的那一刻閃光，業(yè)余時間我也有愛好，有自己的生活。”他小時候喜歡玩CS等競技類的游戲，購置了專業(yè)裝備，近幾年玩起《王者榮耀》，成績排位也相當亮眼。也是因為喜歡，他參與過“王者榮耀交響音樂會”，和所有熱血玩家一樣，只要旋律響起，就仿佛親臨峽谷，開始了一場激戰(zhàn)。張浩天做過很多類似的跨界合作演出，坦白地說，都不是為了“破圈”，只是因為自己喜歡?！氨热缯f，我去‘宮崎駿與吉卜力的世界’展覽開幕式演奏，是因為我小時候就愛看宮崎駿的電影。”

無論是跨界演出，還是創(chuàng)新形式的獨奏會，張浩天都有自己秉持的原則。專業(yè)性以及對藝術品質(zhì)的追求，是他堅持守衛(wèi)的底線。“跨界不是一個負面詞，它是一個中性的概念?？梢钥绲煤茫部梢钥绲貌缓?，跨界一定是有專業(yè)性的?！爆F(xiàn)在想融入古典音樂的人有很多，古典音樂也希望走入當代生活。小時候斯塔切維奇老師告訴過他，人生的追求不是事事第一，而是超越過去的自己。張浩天的超越也體現(xiàn)在對時代的追逐上，他要時刻保持敏銳，伸開年輕的觸角。“我希望自己年紀大的時候，不會是一個很固執(zhí)的人，一個不接受新事物的人?！睆埡铺煺f。

莫漠

音樂的想象是無限的

今年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在作曲家陳其鋼名作、大提琴協(xié)奏曲《逝去的時光》中拉開帷幕。大提琴家莫漠攜手指揮家楊洋以及中國愛樂樂團，動情演繹了這一作品。時光回到2016年，他在譚利華的指揮下，與北京交響樂團合作在國家大劇院第一次演奏《逝去的時光》，從此成為個人珍藏的保留曲目。“我在國外留學多年，這是回國后在大舞臺上演奏的第一部協(xié)奏曲，因此對這部作品有很深的情感?！?/p>

莫漠的演出很多，從個人獨奏、音樂會，也有多種跨界合作。上半年完成了“大提琴的時間簡史”獨奏音樂會巡演，3月在中山公園音樂堂舉辦“巴赫：無伴奏大提琴組曲音樂會”，在同一天內(nèi)演奏了巴赫為大提琴創(chuàng)作的全套六首無伴奏組曲。年初電影《滿江紅》成為熱門，而原聲配樂中大提琴獨奏部分就是莫漠與韓紅合作錄制的。值得一提的是，他多次與譚盾合作演出《武俠三部曲·臥虎藏龍》，大提琴的音色渾厚豐滿，適合演繹浩瀚深邃的江湖。

在今年年初的新年音樂會上莫漠再次演奏了《武俠三部曲·臥虎藏龍》，“我在初中那段時間讀了很多武俠小說，尤其是金庸先生的，那些故事的宏大、遼闊感會讓你的心里也有一分俠義情懷。那些書籍也構建了我一部分價值觀和美學判斷，讓我體會到‘俠之大者，為國為民’，以及人在江湖中的重情重義，這些可能比故事本身更加吸引我?！蹦离S著經(jīng)歷的增長，更理解世間深沉復雜的感情，自己的演奏也會更飽滿而豐富，但處在這個年齡段的他，又想把世俗盡量留在音樂之外?！耙魳肥亲杂傻模蚁Ｍ３炙募兇?，客觀世界的紛擾已很多，希望在音樂里能保留單純?！?/p>

“演奏者并不總是舞臺上的樣子，”莫漠說，“我不圈固自己，我想走出去，觀察周圍的人?！彼矚g地鐵出行，靠在車廂的角落，戴上耳機，眼前的景象隨著音樂流動起來?！拔視ビ^察和揣測，這個人狀態(tài)這么好，他今天遇到了什么？那個人看上去不太好，他又怎么了？”在一個流動的、變化的空間里，莫漠總能找到新鮮感。

平時室內(nèi)演出的機會很多，他也想把音樂帶到?jīng)]有天花板的地方。今年秋天他完成了一場在廣西崇左秘境的音樂錄制。大提琴立在水岸邊的斜坡上，眼前是綿延的蒼翠青山，風吹樹木瑟瑟，水流汩汩?！扒俾曇酝?，你會聽到水的聲音，樹的聲音，風的聲音，聽覺會變得更為敏銳，把自然的氣息融到了音樂里?！?/p>

莫漠身上沒有大眾以為的、古典音樂人的暮氣，和所有年輕人一樣。他說自己身邊的人其實想法都挺前衛(wèi)的，“在日常生活里，人會受到各種客觀條件的限制，但在音樂里不會，音樂里是沒有限制的，因此能獲得精神上的自由。”

李沛

薩克斯，可流行也可古典

薩克斯管演奏家李沛13歲以全國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中央音樂學院附中，也是在那年他第一次參加國際比賽，回國后在國家大劇院進行獨奏演出。14歲獲中央音樂學院“國家拔尖創(chuàng)新人才”資助，開始了國際交流和學習。2000年出生的李沛有讓人羨慕的年紀。世界對他是新鮮的，一切才剛剛打開。

對中國聽眾來說，薩克斯是很一種熟悉而親切的樂器?！霸谝魳穼W院里，它是很小的一個專業(yè)，但因為《回家》的風靡流行，又讓大家都知道了它。廣場、街心公園，甚至連我家小區(qū)花園里白天晚上都有愛好者在演奏?！?/p>

有些藝術需要更多地走近大眾，而薩克斯恰恰相反，《回家》太過深入人心，讓李沛有了一種使命感，希望大家更多地認知這項樂器的高超。有一次演出結束退場，現(xiàn)場觀眾熱情地喊著“《回家》”，但熟悉李沛的朋友希望他演奏《精靈之舞》?！拔腋木幜艘獯罄髑野妄R尼創(chuàng)作的小提琴曲目，也運用了大量技巧。我鐘愛演奏改編自小提琴或其他樂器的、比較炫技、抒情的曲目，讓大家知道薩克斯有古典的醇厚的聲音，也能像小提琴一樣有技巧性。薩克斯獨有的現(xiàn)代派的技巧，包括微分音、彈舌、花舌、雙吐、三吐、超高音和喉音等等，我都希望運用在作品里，這是我一直在追求的。這是一件很年輕的樂器，它的歷史很短，但我想讓大家知道薩克斯管在古典領域還有無限的可能?！?/p>

第二十五/二十六屆北京國際音樂節(jié)，李沛參與了“青鳥計劃·未來夜音樂會”，分別在下午和晚上各演一場，風格截然不同?！跋挛绲难莩鲭y度很大，要求十分嚴謹，但演完之后整個人都放松了。晚上的演出風格很多變，有青年作曲家文子洋寫的致敬皮亞佐拉的曲目，《鮑家街2016》，還有薩克斯版本的《九眼橋2022》；有日本作曲家的《白色曠野》，大家都很喜歡；以及《角鯊》，最后還有陳欣若教授《探個夠》。古典作曲家為薩克斯譜寫的段落非常少，也造就它適合獨奏的特性。我們選的曲子非常先鋒，擔心觀眾接納度不高，就在視覺上做創(chuàng)新。細致到每一個小節(jié)用什么樣的燈，用什么程度、百分之多少的光點，都做了一個非常詳細的文檔?！?/p>

“青春·未來”的音樂節(jié)核心主旨，確實給了青年人發(fā)揮的空間。那段時間里，李沛每天都很開心?！白囆旭傇跂|二環(huán)主路上，看到很多設計漂亮的海報，把音樂節(jié)演出的訊息傳達給大眾。今年吸納了不同風格、類型的音樂作品，有的非常先鋒和小眾，這也讓我想要嘗試更多的突破和跨界。今年做了一個初步的探索，以后會吸引更多年輕觀眾到來。”

劉珅

站上舞臺就是一生

重生的大華藝術中心，一出有“科幻”色彩的歌劇《月亮的世界》上演了。騎士埃內(nèi)斯托登場了，身邊還有他的仆人杰科。他們和另外幾對青年人一起，哄騙富商喝下安眠藥，帶他到布置成月亮模樣的花園里……飾演騎士埃內(nèi)斯托的，是曾有“音樂神童”之稱的假聲男高音歌唱家劉珅，那天他染了明快的發(fā)色，穿上一身艷麗服飾。他的聲音華麗、絢爛，總能帶給觀眾極致的聽覺享受。在“我的愛人，你那雙迷人的眼睛”和“有時怒火和嚴厲并無壞處”段落中，真假聲過渡自然，情緒飽滿，音色尤其靈動。

7歲正式登臺演歌劇，10歲在中央音樂學院開辦音樂會，11歲在巴黎開獨唱音樂會……盡管生在音樂世家，劉珅在歌唱方面卻是自學成才，看過幾次大人的排練，就在家中哼唱詠嘆調(diào)。他的天賦太高，一副純凈得有如天使吻過的嗓子，甚至讓很多人不敢教他唱歌。他并不在意關于“天才”的贊美，只是說這一切都是源于熱愛?！拔乙婚_始沒有把它當成一個專業(yè)，就是喜歡唱歌，父母都是學音樂的，他們更多的是做理論，家里有很多VCD、DVD，我就盡情地看?！庇袝r他看到學琴的小琴童，也覺得他們很像自己，“有人練琴不覺得苦，因為熱愛抵過一切”。

前幾年劉珅一直在國外留學，在茱莉亞學院讀完預科后，又去了倫敦繼續(xù)深造。留學期間參與了很多歌劇演出?！拔矣X得歌劇演員非常不容易，要打理自己的一切，平時注意保護嗓子，不能生病，演出前自己化妝。一個演出合同長達數(shù)個月，他們要自己租房子，在陌生的城市生活?！北M管如此，劉珅也依然喜歡、熱愛這個行業(yè)?！拔矣X得我才二十來歲，愿意去奔波?！彼敢獬浞轴尫抛约旱幕顫娕c個性，也喜歡看到他人身上不一樣的標簽或特征?！霸诠诺湟魳防铮赡茏髌肥且粯拥?，但觀眾看了就是有不一樣的感受，因為你要賦予它色彩和生命。很多人跟我說，你的假聲男高特別好聽，但其實好聽只是基本，我要把自己的情感放進去，才能打動觀眾?！?/p>

在鉆研專業(yè)的同時，劉珅也對其他形式的表演很感興趣。他心里有做導演的渴望，希望更多劇作家寫出屬于這一代人的新作品。“我之前還想過，把我們留學生的故事搬上舞臺，外人對我們這些年輕人的生活和世界，既好奇又有刻板印象，他們把留學生視作一個整體，但其實不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色彩。在西方國家，我們也會遇到文化、語言不同帶來的誤解，所以很想通過一些作品，讓雙方互相理解、互相碰撞。”在倫敦和紐約時，他參演過一些話劇和影視短片，換一種感受，體驗不同的人生?！拔易罱K肯定是扎根在舞臺上的，一旦上了臺，你的人物就是‘一條線’，中間不會有停頓，你就在這里呈現(xiàn)人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