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靜遠
我是在姥爺的臂彎里長大的。聽媽媽說,我小的時候,他常常抱著我,哼唱著老歌哄我入睡。
姥爺是名軍人。我記事的時候,他已經從部隊退休了,但還是會被人一眼看出是軍人出身。他腰板筆直,總是穿著熱愛的橄欖綠軍褲,走路大步流星,目不斜視,神情嚴肅,正氣凜然。
姥爺的一生就像一棵樹,經歷了雨疏風狂的歲月,依舊我自巍然。年輕的時候,他參加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去過戰(zhàn)爭前線。每當和我說起這段歷史,他的目光總會投向很遠的地方,像是在遙望時光的深處?!拔液蛻?zhàn)友們一起,藏身在昏暗潮濕的貓耳洞里,槍炮聲就在耳邊炸響,生死就在瞬息之間?!蔽已鐾褷?,心里滿是崇拜。身為軍人,他早已把生命獻給了祖國,面對血與火的考驗,內心充盈著勇氣和無畏。后來,他帶著部隊去大興安嶺撲救史無前例的森林大火,潦草地睡在簡易帳篷里,連續(xù)一個月吃壓縮餅干,不分日夜地輾轉撲火;一九九八年發(fā)生在長江流域的特大洪災,姥爺仍然身先士卒,面無懼色?!坝赂尹c兒,你是男子漢!”這是他常對我說的一句話,“男子漢即使不當兵,也要有軍人的正直、勇敢,把一腔熱血獻給祖國!”小小的我被姥爺嚴肅的語氣和高亢的聲調感染,“勇敢”與“祖國”這些字眼兒,像樹根一樣深植在我的心底,我就像被它滋養(yǎng)后開出的一朵小紅花。
幾年前,一直身體健康的姥爺被查出肺癌晚期。多處轉移的病情使醫(yī)生宣告:他只有三到六個月的生存期。雖然家人們都在想辦法,但姥爺還是冷靜地放棄了治療。他依舊如常地送我上幼兒園,給我讀書,陪我做游戲。直到后來,他形銷骨立,臥床不起。疼痛讓人夜不能寐、哀號不斷,但我看到的是姥爺蜷在床上,牙關緊咬,拳頭緊握;聽到的只有長長的、壓抑的急促喘息,卻從無呻吟。病床上的姥爺像一棵垂垂老去卻依舊頑強挺立的大樹,縱化大浪中,不喜亦不懼。他的堅強和無畏像陽光下的枝葉,投影在我的心里。
每次我去看望姥爺,站在他的床邊,他都會擠出薄薄的笑意。大而突出的眼睛盯著我看,這是他表達愛的唯一方式了。他已經沒有力氣握我的手,也沒有力氣吃東西,但是我送到他嘴邊的葡萄,他總是費力地含在嘴里,然后靜靜地閉上眼,慢慢地嚼。我問他:“好吃嗎?”他沒有力氣回答,只是緩緩地點頭。他躺在那里,像一截兒倒地的枯瘦的樹——即使倒下,枯枝也會燃燒自己,發(fā)出光和熱,送給人間最后的暖。
姥爺是我生活中的一棵樹。我生長在他的綠陰下,在他堅強的感召和愛的浸潤里勇敢地長大。
(指導老師:崔麗娜)
點評
作者嫻熟的文學化語言敘述帶給人閱讀的美感。這個能力,除個人的語言天賦外,我想更多是來自后天閱讀積累帶來的質變。文章中幾處電影特寫鏡頭般的細節(jié)描寫,讓一個無畏、正直、頑強的軍人形象立體呈現在讀者面前。讀罷此文,我想:家風、家傳的意義就在于讓好的品格得以傳承;而作文的意義就在于,用文字給那些美好品德裝上翅膀,讓它們在更大范圍得以傳揚。
(吳宏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