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麥粑燒火!”
“麥粑燒火!”
當(dāng)樹林里的鳥兒站在枝頭唱響這首嘹亮又婉轉(zhuǎn)的歌兒時,家鄉(xiāng)的麥?zhǔn)諘r節(jié)就來了。
四月底五月初,迎來了農(nóng)村的第一個農(nóng)忙時節(jié)——收麥子、收菜籽、收胡豆,還要犁田插秧。
金黃的麥田揚起飽滿的麥穗,那尖尖的麥芒,在陽光照耀下格外耀眼。風(fēng)一吹,整個山包、整個田沖就漾起了金色的波浪。
這個時候,村里的學(xué)校會放一周的農(nóng)忙假,大人、小孩齊上陣,割麥、打麥、犁田、插秧,好一陣忙碌。
麥子收完了,打完了,曬干了;田犁好了,秧苗插完了,農(nóng)忙就暫告一個段落,迎來休整期。我們小孩子也結(jié)束農(nóng)忙假,開始上學(xué)了。
空閑了的爸媽會背上幾十斤麥子來到沈壩大橋碾子上,把麥子磨成面。
周末,一家人圍在灶臺邊,開始制作各種各樣的面食,什么面糊羹、軟粑子,什么炸麻花、炸油條,什么油餡餅、鍋盔……
在花樣繁多的吃食中,最好吃的,非“火燒子”莫屬了。先把揉好的面團在菜板上攤成一個大圓餅,放進(jìn)鍋里炕成兩面黃,再把它鏟起來埋到灶膛溫?zé)岬淖幽富依餆缓髶荛_火灰,用火鉗夾出來拍打干凈,放在菜板上切成塊,就可以吃了。
“火燒子”又香又脆,咬一口,那麥子的清香,裹挾著泥土、植物、火灰的氣息,在口腔里混合成一種特有的滋味,永遠(yuǎn)停留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和著那鳥兒嘹亮的歌聲:
“麥粑燒火!”
“麥粑燒火!”
……
二
七月,家鄉(xiāng)的小山村一絲風(fēng)也沒有。
夕陽西下,太陽的余暉仍是那么毒辣。一陣陣熱氣從地面騰起。
一所青瓦房旁邊的泥巴路上,走來一個弓著背的壯年男人:近一米七的個子被背上滿滿一大背簍玉米棒壓彎了腰;滿頭的短發(fā)雜亂,落滿了干枯的玉米花;一張被太陽曬得黝黑的臉龐布滿了密密麻麻豆大的汗珠,淌成了一條條小溪,汗珠“啪嗒、啪嗒”不停滴落下來……
人影越來越近,步子越來越實。他邁進(jìn)了地壩,邁上了屋檐,站定,猛一彎身,一背玉米棒“嘩”的一聲傾瀉在地上。他到屋里喝一盅茶水,又轉(zhuǎn)身匆匆向地里走去……
這是小時候父親收玉米留給我最深的印象。
收回來的玉米棒總有一些是青殼的。撕開后,玉米粒稀稀落落,東一顆,西一顆;玉米籽也還沒完全成熟,能掐出漿水。我們管它叫“稀落子”。有時收一批成熟的玉米棒,這樣的“稀落子”會撕一畚箕呢!
看著它們,我總是疑惑:同一塊地,同樣地種,同樣地管理和施肥,為什么有的玉米棒結(jié)籽飽滿,有的卻如此稀疏?有的完全成熟,有的還是嫩籽呢?
疑惑總是一閃而過,頂頂要緊的還是吃。
“稀落子”玉米棒是我們的最愛,因為它是我們童年辛苦勞動后幸福的“零嘴兒”——味道好,吃法多:剝粒后用石磨碾碎炕嫩玉米粑;或者剝粒后在鍋里煎玉米籽吃;要么在清水里煮熟吃;又或者做飯時在灶里的火炭灰里燒熟吃。我們小孩最喜歡的是最后一種吃法。
灶里的火燃起一段時間后,存了一定的熱火炭灰。母親拿起火鉗熟練地把燃柴撥在一邊,把熱火炭灰撥攏一堆,然后用火鉗夾起一個“稀落子”玉米棒,在熱火炭灰里來回“冒”幾下,再換一個面繼續(xù)“冒”。接著再把玉米棒調(diào)一個頭重復(fù)剛才的動作。一兩分鐘后,一個玉米棒就烤好了。母親用火鉗把玉米棒夾出來扔在地上,我們迫不及待地抓起。好燙!玉米棒被從左手扔到右手,再從右手扔到左手,拍打掉殘留的火灰;嘴不停地朝它吹氣,好讓它早點變涼;然后左手忍住燙抓緊,右手用早已準(zhǔn)備好的一支竹筷迅捷地從蒂部插進(jìn)玉米核中去,剩下的,就是快樂逍遙地享受“美食”了。
剝一粒扔進(jìn)嘴里一咬,熱騰騰,軟糯糯,甜滋滋中有嫩玉米特有的清香,表皮的焦味和著草木火灰的熱氣,拍著,吹著,吃著,跑著,笑著,鬧著,日子就這樣清清淺淺地淌過……
這樣的幸福日子會持續(xù)整個收玉米的季節(jié)。
家鄉(xiāng)的玉米又熟了,唇齒間似乎又泛起了火灰里“稀落子”玉米棒的香味,還有那已成歲月過往的童年……
三
老家門前是一壩稻田。
春末時分,隨處可見在田間辛勤勞作的農(nóng)人,挽起褲腿,弓起背,耕田、鋪田坎、扯秧苗、插秧苗,然后抽水、除草、施肥……承載著農(nóng)民的希望,秧苗兒拔節(jié)生長,整個夏天,田野綠意盎然。
秋風(fēng)送爽,田里翻滾起金色的谷浪。
“打谷子嘍!”
人們抬著拌桶(力氣大的男人能一個人拱起走),扛起擋笆,背起背篼,拿起鐮刀,提著箢篼,朝著田野出發(fā)。
田野里頓時熱鬧起來。女人們割谷,抱谷把,男人們打谷,背谷,拴草。呼,呼,一人割一道,刀起谷把堆,排成端直的兩行;呯,呯,打谷聲有節(jié)奏地響起,此起彼伏,唱起古老的歌謠;拌桶經(jīng)過的地方,兩排整齊的草垛就如列隊的士兵在等候檢閱。
大人們忙起來,孩子們也沒閑著,忙著逮自己的美味——油蚱母(螞蚱的一種,它種類繁多,青呢、灰呢;尖腦殼兒、齊腦殼兒;長翅膀的、光肚皮兒、壯打皮兒、瘦打皮兒……)隨著鐮刀的揮舞,田里的小生物都驚惶起來,一股腦兒亂飛,螞蚱,紡棉花,纖擔(dān)公兒,拜佛老娘(學(xué)名螳螂),當(dāng)然還有我們小孩最愛的油蚱母。站在田坎上,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谷葉面。一有油蚱母現(xiàn)身,忙屏息凝神,手悄悄地伸過去,猛然加速,使勁一把抓住。逮住了!欣喜若狂,掐腳個兒,掐半邊嘴殼,然后放衣兜里;沒逮住,遺憾無比,唉!好可惜哦,心里不斷責(zé)怪自己,咋不小心呢?咋會逮跑呢?
中午、晚上回家,總會清理一下自己的“戰(zhàn)果”——逮了多少油蚱母,隨即開始烹飪“戰(zhàn)果”。從灶間里鏟出一鏟子熱炭火灰放地下,把油蚱母放上面,再鏟一鏟子熱炭火灰蓋上。等上幾分鐘,用火鉗扒開熱炭火灰,油蚱母被燒成了金黃色,撿起來在手中拍幾下,就迫不及待放入口中。簡直就是天下最美味的東西了!
如今,門前的田雖然大部分仍種著水稻,可遇到好天氣,收割機一兩天就把整壩稻谷收割殆盡,兒時收割水稻的記憶只在腦海中偶爾浮現(xiàn),逮油蚱母的快樂也變得模糊起來,只有那灶膛紅紅的火焰,那一鏟鏟溫?zé)岬幕鸹?,那已走遠(yuǎn)的童年卻清晰如昨天……
蘇萬娥,女,漢族,1977年6月出生,四川洪雅人,小學(xué)語文教師。喜歡閱讀和寫作。作品《水杉·老婦·山火》在四川省“森林草原防火”主題征文中獲優(yōu)秀獎,作品《打卡網(wǎng)紅地——洪雅縣龍吟灘濕地公園》在眉山市開展河長制五周年之“尋找最美家鄉(xiāng)河湖”主題征文中獲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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