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耘芳
起風了,將軍雙腿關節(jié)似刀在割,頭上冒著冷汗。
風吹得山上楓樹林嘩嘩地響。將軍想,老天爺一滴雨不下,山上茅草、小松樹,遇到火星就會燃起來,得盯緊些,否則會出問題。
將軍,綠殼車呢? 細聲細氣的,是一個身體瘦小的男孩,邊用手在衣袖上擦著鼻涕,邊偏著頭問。旁邊站著幾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臭小子,只記得綠殼車,不好好讀書。將軍回答。
這群娃娃,每天上學要走二十幾里山路,天沒亮,就得集中一起去上學。
人高馬大的將軍,是從這山溝溝走出去的將軍。十幾歲參軍,后來成為一名機槍手,扛著機槍,從華北平原趕走日寇到遼沈戰(zhàn)役,到天津,再一路打到海南島。西南剿匪時,他是師長,橫掃千里,直到把土匪全部剿滅,1955 年被授予開國少將軍銜。他的大腿被射穿了,一塊彈片至今還留在大腿上。他的左臂膀也有傷。
轉業(yè)那年,老首長找他談話,你是將軍,身上落下病根,想選擇什么工作,照直說。面對老首長,他拿出一份申請書說,我申請回老家工作。
很快,申請得到批準,組織同意他回老家九峰縣擔任縣人武部部長。
收拾行李,準備出發(fā)。滴滴,門口響起汽車喇叭聲。一輛八成新的吉普車停在門口,開車的是司令部機關的司機小高,車上坐著老首長。老首長說,人武部工作特殊,你腿部傷勢未痊愈,按規(guī)定可配備工作用車,這輛吉普車是組織配給你的,小高與你一起去九峰縣工作。
將軍拒絕。
老首長說,這是命令。你年紀不小了,腿腳不靈活,再說,這是單位工作車,車是屬于單位的,是派給你使用。
回到九峰縣,剛剛落下腳來,地方領導迎過來說,將軍,回老家工作,干點輕松的工作吧。不行,我早就想好了,分管林業(yè)工作,配合林業(yè)局管好山上樹木。話說出口,大家都傻了眼,分管什么工作不好,九峰縣境內(nèi)九座山峰,十八條山溝,除了樹,還是樹。栽樹,防蟲、滅火,管樹,都是令人頭痛的事情。
將軍說,我喜歡青山綠水,戰(zhàn)爭年代沒好好看看這好山好水,現(xiàn)在建設年代,我得好好守護。
早春時節(jié),山上樹木一排排挺拔站立著,一群群花喜鵲,紅嘴巴斑鳩在枝頭叫鬧。吉普車冒著粗氣,在山路上爬行著。吉普車在五峰山下刺樹溝一塊空地上停下。綠殼車,綠殼車來了。一群小娃娃圍上來,把車子圍得嚴嚴實實。摸摸輪胎,拍拍門窗。一個叫小林子的男孩,踮起腳,搖晃著反光鏡。去,去,都別淘氣了,小高驅(qū)趕著孩子們。跑開幾丈遠,孩子們還是不走,有的爬上大樹,有的趴在草叢上,眼睛盯著吉普車。
關好車門,背著干糧和水壺,小高陪著將軍去山上查看植樹情況。轉了一天,回到刺樹溝,太陽貼近西邊山峰,山溝慢慢暗淡下來。壞了,誰把倒車鏡上的螺絲卸走了。小高大聲說,湊過去一看,左邊倒車鏡也歪斜著。
走,回家把車刷了,再補上螺絲,將軍笑著說。小高知道將軍在部隊的習慣,所有車輛歸隊之前,車要刷干凈,一顆螺絲也不能少,隨時在戰(zhàn)備狀態(tài)。每次從山上下來,將軍總是和自己一起,提著水桶,拿著抹布,把吉普車刷得干干凈凈。
一天下午,車子剛到刺樹溝,村前草坪上,一群人在忙碌著,綁門板,拿桿子,搬行李。將軍上前問才知道,是老李家的兒媳婦要生娃,大家準備把產(chǎn)婦往醫(yī)院里抬。小高,趕快開車把他們送到醫(yī)院。將軍發(fā)話,小高和大家一起把孕婦扶上吉普車,發(fā)動車,開出山外。晚上十點多鐘,小高說,吉普車前面輪胎好像有些癟了,不維修,開不了幾天,怎么辦?
去修理,明天我走路去五峰山,將軍回答。
天蒙蒙亮,將軍就爬起床,來到刺樹溝,就碰到小林子這群娃娃。滴滴,話音剛落,小高開著吉普車來了。綠殼車,綠殼車來了,幾個小孩蹦起來喊。吼啥,今天考試,再不走,會遲到呢。小林子提著酸菜罐子,帶著小孩往山外跑。
小林子,綠殼車送你們上學,可以不,將軍對娃娃們喊。跑了好遠一段路,小林子回過頭來,摸了摸后腦殼問,綠殼車送我們上學?
是的,送你們上學。
聽到將軍吩咐,小高將吉普車開到小林子身邊,把他們一個個抱上車。站在山頭上,將軍微笑著,看著吉普車消失在遠去的路口,然后轉身,拄著拐棍一步一步往山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