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魚的詩

夜魚

雪夜

失眠的人在雪夜，嘀嗒逶迤

雪越積越多，風刷疼臉頰，是在提醒我嗎

風吹散我，吹散最后一根牽系的線

風吹來長路，一路上雪滾燙哭聲滾燙

隨著雪，你輕飄飄過來

又掠過我飄向空蕩蕩的世外

我竭力辨認碎落在雪地里的足印

看不見了，雪不停揚撒，一層又一層

我又急又愧，為沒兌現(xiàn)和不在場

跌跌撞撞往前追，恍然間

從江蘇到湖北，已覆上了一世的雪

光澤

高鐵一等座車廂內(nèi)

乘客寥寥，因而有了

一等的安靜品質

她在其中，欣賞

窗外滿屏的綠

南方的九月，還似春天

可惜突兀闖進了人影

黑T恤緊裹的肥碩身體

讓人聯(lián)想起

某臭名昭著事件的犯案者

此人打開手機外放

嘈雜瞬間炸開

她起身、換座，窗外

不知何時飄起了小雨

雨滴滑落的玻璃上

映現(xiàn)出一圈柔白

她伸手撫摸

那是母親遺留給她的珍珠

有不容侵犯的光澤

扶正

年輕人嘴里蹦出的詞

被他揮手阻止

為此，我居然羨慕起

他的全自動輪椅，

順滑、靈活，只需

動動手指

就能指揮一群年輕人

搞定一場直播

再動動嘴

字正腔圓還是其次

關鍵他以清晰與標準

糾正了輕飄的自以為是

一個坐輪椅的人

正努力扶正

被時代弄亂了的漢語

鐐銬

漂亮的鐐銬我們掏錢購買

認真設置

面容指紋數(shù)字

以為獨屬于個人的密碼

不會輕易泄露

哦，靈巧的手指

按亮它只需一秒鐘

只需一秒鐘

光怪陸離的世界撲面而來

也只需一秒鐘

憤怒與血就會無影無蹤

吶喊在你的鐐銬里還沒歇止

我的鐐銬已悄悄靜默

有時是因為我脆弱

脆弱是另一副鐐銬

返灣湖濕地

安靜來自于豐潤

那么厚的綠，很快淹沒分隔一群人

剩下個體的氤氳

在返灣湖公園輕輕濕著

六月，是梅雨將人染成煙粉的季節(jié)

而她的腳，是煙粉中的白鷺

踏過植物蔓生的小徑

再踏浮橋，微微地晃動

加劇了她與一叢荷的心照不宣

湖面上的水馬引起了短暫的歡騰

關于童年，很多人有話要說

她愛這轟然而起的人心熱意

愛那寬闊草坪上小小的黃衣女童

腦海里隨之跳出些片段

但更多的時候，她什么也不想

偶爾嗅嗅貼腕香著的小葉梔子

偶爾與一只飛掠湖面的鳥

溫柔地告別

失眠

她拉上厚厚的遮光簾

故意留了一條縫

這樣天亮后

黑漆漆的天花板上

就會有一道光

亂糟糟在黑色里橫行霸道的欲念

就有了被天光截斷的可能

2019年的圣彼得堡

圣彼得堡每到深夜都有一次

新鮮的分裂

零點時分，涅瓦河一陣悸動

河上的鐵橋按規(guī)分開

滯留了一整天的巨型貨輪

抖擻精神打起響鼻

島嶼們就此獨立彼此掙脫

深夜發(fā)出的輕嘆，微乎其微

但俄羅斯的風貌并非難以察覺

透過圓頂教堂的彩玻璃往外看——

男人們烤熟醉蝦般劃著十字

女人們的窗子則由紅變藍

飄出的輕鼾

如一串銀色的小魚

正趕往固定的區(qū)域繁殖產(chǎn)卵

漫步記

你的到來比一本經(jīng)典還準確

白襯衣藍牛仔褲

我們并肩從解放大道西馬路

經(jīng)過新華路、循禮門、航空路

在繁華的十字路口

摩肩擦踵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

像是要加入我們，但我們

如入無人之境

路燈一盞盞亮起，光從我的左肩

傾向你的右肩，形成的陰影

復雜又迷人

事隔幾十年后想起這場漫步

是如此短暫

又如此漫長持久地穿過我

卡薩布蘭卡

犧牲成就的愛情質感細膩——

鼻子和嘴唇，越貼越近

格柵光影下的禮裙和西服

隔海猶唱的酒吧，以及

謂我何求的大霧

都卡在命運里

卡在命運里的還有某個舊影院

坐在最后一排的我

眼眸像星星，全然不知

由此滋生的鋒利

將攔腰截斷

成型或未來得及成型的愛情

我曾隨性地愛，又潦草地分離

唯有卡薩布蘭卡式的悵惘

讓青春消失得高貴又艱辛

母親書：

有神位的蟲子

耿翔

路旁的馬蘭花

開在路旁，馬蘭花

像每個走過的女人，會把自己

原樣丟下

那么好看，馬蘭花

每天從路旁，撿拾到多少鄉(xiāng)間女人

不愛打扮自己的樣子。母親也走在其中

她被日光，一再追趕著的身影

遺落在馬蘭花正在迎風

開放的花朵上，像極了

紫蝴蝶。一輛馬車拉響的

棺木，不會帶走

這里的一切

季節(jié)過了，馬蘭花

會被手握鐮刀的母親

靜悄悄地收割走。那條供養(yǎng)著野草的路

也越走越遠，遠在收割它們的人

像在云朵上，懷抱著開過的

馬蘭花，只剩下撒金的葉子

大雪落下，那些捻著

細線的女人，懷里

很少揣著棉花

馬蘭花，開在母親

走過的路旁，像依著身形剪下

她的樣子

馬蘭花的選擇

失去塵埃里，有限的水分

馬蘭花，生死選擇在

這樣的路旁

馬蘭花的選擇，身不由己

沒有多余的雨水降臨，呼嘯而過

那些趕路的馬車，揚起很難落定的塵埃

再一次迎面，撲打遇見的事物

像頂著一朵，紫色的云

像要立誓，洗凈頭頂?shù)奶炜?/p>

我的母親，她沒有別的選擇

她的身世，也像

路旁的馬蘭花

馬蘭花，這些頂著

一身塵埃，在路旁生長的植物

它們是母親在鄉(xiāng)野上，亮著眼睛見過的

最好看的蘭草。一身紫色

像把漫天飛揚的塵埃

安靜地壓在，它的氣息深處

像她一樣的女人，也從一朵

路旁的，馬蘭花上

看清了自己

活在缺少雨水的地方，母親

馬蘭花，都懂得生死

對于自己的選擇

有神位的蟲子

這些蟲子，像借助神性

在一片大地上，活下來

比起在墻角，貼著堿性的泥土

灰暗爬行的蟲子，它們

找到了花朵

這些蟲子，也因此找到了天空

找到了大地，也找到了

拂過身體的風

一朵馬蘭花，給了這些蟲子

在紫色里，扇動自己

可以起飛的翅膀

飲著馬蘭花，從微亮的天空

接住的晨露，這些蟲子

不再哀鳴

在母親那里，它們中的

每一只都不會被輕視，都是

有神位的蟲子

看著馬蘭花開，也聽著蟲子

在遠處鳴叫，母親像捕捉到了

她最喜愛的顏色、聲音

紫色，帶著馬蘭花的神秘

還有蟲子的贊唱，后來覆蓋了

母親的墓地

這些蟲子，接著母親的

呼吸，在她身邊活下來

手上帶著光芒

像把吸收進，葉脈里的陽光

放射出來，馬蘭花的

葉子上，浮起

一層光芒

這是開敗了，自己的馬蘭花

以細長的葉子上，僅存的一層光芒

向走進它的人，放射出植物應有的尊嚴

在有紫色的馬蘭花，駐足的鄉(xiāng)間

懂得它的女人，都是母親

貼心的姐妹，她們從路旁

從河床上，帶著陽光

收下馬蘭花的葉子

她們是一群，手上帶著光芒

帶著靈巧，卻很平常的女人

她們從馬蘭花的，葉子

放射出的一層光芒上，看見這樣的氣象

也氤氳在自己身上，有人用泡軟的

馬蘭花的葉子，編織出心中

對一種物體，忠貞的印象

母親身上，一直帶著

馬蘭花的，一抹余香

走向一條水邊

母親身上，吸收進的陽光

多一半來自，馬蘭花

反射它，葉子上的

一層光芒

擁戴它們

母親對很多事物的，熱愛

都要用一面墻，擁戴它們

那面母親，每天晨昏

都像對著它，一個人面壁的墻

它是一面黃泥土墻，它也是她貼身睡下

遮擋風雨，遮擋星光的墻

它的上面，總有一些神性的植物

帶著田野上，萬物吐納

出來的地氣，像為歇息

下來的她，清洗

一天的呼吸

一把曬干了的，馬蘭花

帶著一層光芒的葉子，也帶著葉子上面

幾只紫色的蝴蝶，一個冬天

擋住屋外的大雪，在屋內(nèi)的墻上

為孤寂的母親，輕盈飛舞

身處五谷的氣息里，她的身上

馬蘭花，放下它的

形體，也放下

它的暗香

那面陪伴母親多年的，土墻

像用一朵馬蘭花，為她造像

和光同塵

霜扣兒

冬夜小記

有人說起收藏品

以年代的久遠，來定論價值

有遠方不識者

默默看著這首詩，恍若提燈的人

在千里之外，找尋家的方向

還有無名者的貨車

頂著暴風與大雪，向目的地艱難靠近

冬夜靜若磐石，作為一個被動載體

它被我寫成碩大的細節(jié)

與病態(tài)的孤寂

和光同塵

終究，我們將遠離此地

像一些拋棄故鄉(xiāng)的人

奔赴更新鮮的無知，或白日夢

我們在世界之中，蹚著走路

我們也被世界豎起的一切，掀起或踩踏

但無需心懷怨懟，眼眶微紅

活了這么多年，難得你還不明白

最值得相信的，是曾經(jīng)不相信的一切

都可以發(fā)生

繼續(xù)走是必須的

繼續(xù)走向虛無是必須的

不要留戀，或者把凝視的眼神

留在當下

深入淺出的一些思想

舊成荒野的塘水

偶有一兩枝荷花，悄然綻放

那不過是，眾生的癡心

落下的幻象

夢囈，或者陳詞

我愿意進入更詭異的空間

所有人步履匆忙，又不知要去何方

世界布滿隱形格子，所有人都困囿其中

但毫無察覺

希望是無邊的浮云，所有探路的人

都不知此生將盡。明天是今天的影子

所有人都還以為，過了今日，苦難便無所歸依

我愿意進入更模糊的空間

不分上天下地，所有人都在虛無的樹上

采摘真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背影

早已被摁進腐朽的種子

光亮微乎其微，眾生茫然無際

在頓悟與流淚之前，最先抵達的人也已老邁

在他們的苦笑中，我看到詩人大解說的：

死亡太多了，世人不夠用

不必熱愛

年月之深，深過了窗外的雪

此刻的天光傾斜在寒冷的二月

從枯枝上飛遠的瘦鳥，又小又黑

與碩大的天空與曠野相比

它渺小得比不上一個無能人的渾濁往事

空橋沉默著，它身上腳印凌亂

它身上一無所有，它比離別生硬

是的，它與我一樣

懶于回頭，說不動年久失修

所有的路，都伸入另一些路

所有的盡頭，都是片面的盡頭

中間橫著是不屬于任何人的日月

你我曾小心拿捏，鵂鹠們曾以為它愛過你我

連酒也淡了，暮光蕩漾

我們寫下的字散成單薄的影像

任它沉入人海者，將得到無知的幸福

妄圖追問者，將重歸混沌之初

潛流

沒有源頭，沒有終止

它一直隱藏在我內(nèi)心的河流

不是旖旎春色，不是一地花黃

它是一只白色蝴蝶，返照我的靈魂

它也是一片等待小巷的月光

努力地，在我詩歌的余溫里潛行

縱橫的經(jīng)歷已摁不回年輪的原點

一邊腐蝕我的感知，一邊以耳語的方式

告誡我不要沉沉睡去

微塵中它是最有重量的夢囈

是關山外的宇宙——黎明清淡

暮晚溫馨。兩三杯黃酒擺在石桌上

毛竹的葉子依次帶著星子沉迷——你在那里

我以守望為遙望，大都時候是沉靜的

偶爾淚如雨下，也沒有聲息

碾碎的時光

賀一新

花瓶

只有插上花束

它才配叫這個名字

一只古老的花瓶

多年前開滿了鮮花

花開花落的歲月

不知換了多少主人

幸存下來的花瓶

變成一個時代的產(chǎn)物

它古樸、端莊、典雅

即使放在陳列柜中

它依然裝飾著你的眼睛

仿佛世上最純粹的美

都被它永遠地珍藏

老井

那些陳年往事

是爬滿井口的青苔

明亮的光澤里

多少久遠的事物

沉浸在深處

一泓清澈的水

積淀了太多的秘密

水面浮現(xiàn)的碎影

讓人看得見

卻摸不著

落葉

一旦從高枝上落下

就開始四處飄零

自由自在，漫無邊際

它們向往遠方

能飛多遠就飛多遠

自由的飛落，既是歸途

也是重獲新生的找尋

葉落歸根，是說給人聽的

從未見過哪片葉子

在一棵樹上吊死

碾碎的時光

廢棄的谷場里

沉重的石碾還在

一段辛酸的記憶還在

荒草虛掩的石碾上

谷香殘留的氣息還在

身披月光的祖母

她推碾的身影還在

碾聲遠去，褪色的歲月

像一條幽靜的空谷

慢悠悠的日子

還是老樣子，那些

碾碎的時光

停留在某個細節(jié)里

喚醒一些人和事

燕子

在北方鄉(xiāng)村

低矮的屋檐下

住著一對小燕子

它們是春天飛來的

轉眼間，忙碌的夏天

已經(jīng)悄然而去

它們開始向南遷徙

遠去的藍天上

又多了六個

海岸

那些柔軟的細沙

在海水巨大的沖擊下

終于還是挺住了

每一粒流動的沙子

都是團結起來的個體

它們抵御著風浪的進攻

也抹平了歲月的履痕

時間被一分為二

一半拋進大海

一半留在岸上

水與火

阿伍頌庚

小野象

波濤說的小野象在傣寨閃現(xiàn)

這個安詳而寧靜的夜

四野還沉寂在夢中

小野象悄然逐光而至

我看到造物主給它的龐大身軀

在恍惚中接近小山，或大廈

那灰色軀體，偉岸、堅毅

在雨林的莽莽之境，時光的盡頭

波濤說的這只小野象四平八穩(wěn)

長鼻像一只有力的手

高舉，寬大的巨耳搖動

宛如一面世界和平的旗幟在招展

這只小野象，在傣寨祖輩的傳說中

并未消失

它甩開長鼻，突然奔騰起來

噼里啪啦，一路的枯枝和蒿草

瞬間化為烏有，那是

力量、榮譽、神圣和尊嚴的象征

能夠帶來和平安寧

哦，小野象終究會遁入光線更暗的雨林

奔騰吧，小野象，奔騰吧

讓波濤的祈愿，播撒到世界的各個角落

注：“波濤”傣語意為“爺爺”

望天樹月夜

小艇將他們送至，望天樹——

一輪綠色的月，浮起幾朵雪白的

樹冠，在黑夜指認南臘河上的飛蛾前

熱帶植物盤根錯節(jié)的血管里，思考的魚

一動不動，繞過野生動物蓄水的足跡

他還能在翠綠的月光里，辨別河水折斷處

明月里泊在臺痕下船形的鉛灰暗影

螢火蟲和星星在那齊聚

與黑夜訂婚，孤傲、決絕

洞穿那深沉的寂靜，和一滴水

他們在望天樹的云端

暗影，沉在雨林之腹

連同野獸嗥叫聲，跌落到雨林的唇齒間

他喜歡的是一只優(yōu)美的綠孔雀

輕盈舞姿，漂浮在樹冠之巔

飛越，北緯21度的綠洲心臟

月色，吐著腥甜氣息……

他的肺是長滿望天樹的森林

在云端，傣家姑娘沒有起舞

是薄夜涼風，那牽手的分明是

凄風冷雨中搖墜的繩索

他們的紀念物

群山集體漂泊的九月

多年后月光仍像少年模樣

透過紀念物，放出璞玉般微光

我癡迷于撫摸他們的名字

卻無法見證，貧瘠土壤里的愛情

紅臉的少女，在十七歲那年秋夜

淚濕衣袂，掙扎，哭嫁

外鄉(xiāng)人將她背到山坡，推上一匹紅鬃馬

紅土和黃泥，絕塵于熱鬧后的神秘山崗

沒有膽量抓住塵埃的人躲在金色的苞谷地里

指著那倒后被扶起的土坯房：

年輕時漂亮，且善良

為那苦命的人，深深沉痛

偶爾回來山里，后來索性不再離開

三十多歲，死了孩子和丈夫

在火塘邊回憶山里的月光

羊群，換成悠哉的水牛

黃昏把年關的她拉得冗長，風在樹梢拂動她歪斜的小影

我總癡迷于撫摸他們的名字，睹物思人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沒有膽量的人從未走出過金色苞谷地

何處安放

金沙江畔，群山之淵，故鄉(xiāng)就在那里

山脊和天際勾勒出起伏曲線

繁重的農(nóng)活兒壓得孩子無法喘息

痛苦的日子，請藏好祖先的箴言

終有一天我們都將離開那苦寒之地

畢摩作法時神秘的誦經(jīng)聲，已化作山鷹歸去

吟哦著母性召喚赤子的氣息，不是那晦澀的語言

我卻分不清，哪是指路經(jīng)，哪是苦蕎地

我聽見過，那呢喃聲來自大地深處

認祖歸宗的源頭，來自族人的聚居地——畢摩指路的方向

我讓嘴巴像口袋那樣鼓實起來

山風虔誠群山虔誠苦蕎虔誠牛羊虔誠

我聽見蝴蝶的翅膀總是悄然而至

現(xiàn)身時就躲在隱身時的鏡子背后

仿佛牙齒里包裹著動聽的歌喉

執(zhí)拗，像山坡上那綴滿白色花的洋芋藤蔓

而蜂蝶只汲取她苦寒的滋味

山歌深情贊頌著白泡的締造者

假如低頭的瞬間聞到，類似于聽見或看見的東西

那是我靈魂安放之地，心靈的故鄉(xiāng)

山河謠

二水哥

山是站立的河，河是躺下的山

沒有一座山高過我的父親

也沒有一條河比母愛更情深意長

故鄉(xiāng)的大棋盤上

群山落子無悔，小溪匯流成河

詞典里寫滿鄉(xiāng)愁

一滴滴水溯源時，都能找到自己的家國

山和河都是童年交往最鐵的朋友

我見青山不老，河流見我不再年輕

生活沒有一馬平川

像山一樣艱守，像河一樣看世界

一直在攀登和泅渡的路上

夜晚的布達拉宮

我們談過神

也說過高原紅和格?；?/p>

抽象的和具體的在這里交匯

就像月光和燈光

讓一座宮殿有神秘的兩面性

遠處的青山在佛經(jīng)上行走

他們的紅袈裟隱于夜色

近處的一湖水，是最小的雅魯藏布江

所有流經(jīng)古象雄文明的區(qū)域

祈福在晨鐘暮鼓里

這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藍天之下，塵世之上

萬物皆有信仰

來不及

需要經(jīng)過多少刀砍斧鑿

一尊雕塑

才能替一個人活在別人的記憶里

這個很容易健忘的世界

石頭選擇默默不語

扛下所有的痛

后來

石匠突然走了，留下未完成的部分

很遺憾

他連自己都沒有找到替身

仿佛一切都來不及

包括告別

綠色之上的禪意

山丘上寫滿經(jīng)文，食草動物們抵達漢字根部

濃濃的草香味，是季節(jié)的齋飯

滿目青綠，一種空靈到另一種空靈

在一方凈土之上

適合養(yǎng)生，放牧身體

世界是一個道場，“一座青山是一個大慈悲”

小鳥落在哪里，哪里就是戒疤

樹木打坐，聽馬匹念經(jīng)祈福

啄木鳥敲打的木魚聲下山

太陽從虛掩的門縫中擠進來

佛光普照眾生，又完成一次涅槃

回鄉(xiāng)

積雪填平溝壑

這是冬季最古老的印刷術

門前三分菜地里

媽媽以刀為筆

透過白茫茫的紙背后

能找出白菜、菠菜、香菜等隱藏的漢字

用這些干干凈凈的方言

圍爐夜聊

一席話，吃得我滿口生香

時光吟

博凡

對一棵草的敬畏

當眾多的小草，聚合一起

就成為綠色牧場

甘愿做廣袤的皮膚

與蹁躚的白云遙相呼應

風送爽，也吹醒了一撥撥嫩茵

一滴晨露，從草尖滑落

喂養(yǎng)根的干渴

然后再順莖反哺向上

并非大片草芥，都安逸恬適

被踐踏啃嚼過的創(chuàng)傷

頻現(xiàn)。所幸

它們痙攣后又一次次重生

時光吟

季風從耳鬢掠過，又

迅捷折返

這多少出乎些意料

時間，是個抽象的命題

右手挹朝暉，左手掬彩霞

恒古如此

當光影匍匐半徑

對世俗，有頗多樸素的理會

定語愈加清晰

以往退隱；未來虛懸

唯獨眼前的場景

才是一帖最真實的況味

秋風里的喻意

此時，一池荷花卸了妝

蟬也噤了絮語

梧桐葉晃悠著灰色的愁緒

所幸，陽光灑下溫存

稻子披一身金裝

淳熟的站姿，兜滿了沉甸

撥開一絲微涼

韜斂的耦與托舉的蓮

勾勒季候的豐盈

我不僅收納眼前的景物

還有少許抽象：

流水溫婉，清風絲滑

尾聲

蹊蹺的是，此刻的蝴蝶

正與墨菊邂逅

緣于蜘蛛的穿針引線

頓生，奢望。且在

錯亂之中膨脹

使得疲態(tài)的羽翼，蠢蠢欲動

風，一如氣候的手掌

儒雅時撫摸；肆虐時摑打

獎罰，從不躊躇

一聲夜鶯啼鳴，亮出了

一把尺子

探測著秋后的深度

熟悉的風聲

臘月里?？萑斣陲L中

履行最后的陳述

沙啞的聲線

有一種反抗過后的妥協(xié)

流水，繼續(xù)給予既有的頻率

而風愈發(fā)尖銳

所到之處，呈肌膚

繃緊的皺痕

天還是陰沉的，卻沒有雨

或許雪還在路上

風貼耳摩挲，秘笈仿佛

就嵌于一個花骨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