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初藩國賦作探原

摘? 要：漢高祖劉邦鑒于秦行郡縣二世而亡的教訓，恢復封建，大封同姓。漢初諸侯享有一定程度的人事自主權(quán)，積極吸納于中央朝廷無法謀得官職之士前往依附，藩國逐漸形成幾個文學與學術(shù)中心，其中以淮南王劉安、梁孝王劉武豢養(yǎng)文人集團影響最大?；茨?、梁園文人擅長制賦，其賦作在形式結(jié)構(gòu)、表現(xiàn)內(nèi)涵上奠定了漢賦勃興基礎。本文擬就上述兩方面深入分析，探究藩國賦發(fā)展情況，并對聚訟紛紜的淮南王劉安《屏風賦》主旨問題加以剖辨。

關(guān)鍵詞：藩國賦；屏風賦；劉安

一、藩國形成文學學術(shù)集團的原因

漢初藩國能夠形成成熟的有規(guī)模的文士團體，是歷史和現(xiàn)實的雙重作用。

首先，是受選官路徑狹窄影響。周朝宗法制度確立之后，世卿世祿制隨之出現(xiàn)，有爵之家嫡脈世襲，其余支孽子孫亦皆可為官。嬴秦雖用保舉、耕種、通法、吏道、征聘等法取士，但都未成主流。劉邦居處草澤，馬上奪得天下，因此承襲秦舊獎勵軍功勢在必行。漢初中央朝廷官職，軍功勛貴占據(jù)絕多席位。元老亡故，恩蔭后代，膏粱子弟源源不斷進入朝堂。理論上來講，出身低微而家世無靠的有識之士很難扎根長安為國效力，為謀生計他們必然會不斷向外尋找機會，于是富饒的藩國就成了那塊理想中的沃土。

其次，是受養(yǎng)客遺風的影響。周末諸侯林立，戰(zhàn)爭頻仍。在你死我活的嚴酷環(huán)境中要想保持國家獨立并奪取更大生存空間，有兩樣東西必不可少，一是強大的武力，一是強大的頭腦。故而各國統(tǒng)治者紛紛敞開懷抱，許其高官，給以厚祿招賢納士。戰(zhàn)國以客出仕者眾多，如秦孝公任用衛(wèi)公子鞅為大良造，秦惠文王任用魏人張儀為丞相。不僅國君，公卿養(yǎng)客現(xiàn)象也很常見，最負盛名的四君子魏國信陵君、齊國孟常君、趙國平原君、楚國春申君，他們門下之客甚至超過三千人。即使在封建罷廢、郡縣興起、貴族權(quán)能極大削弱的秦朝，養(yǎng)客風氣仍然不絕如縷?！妒酚洝だ钏箓鳌酚涊d：“于是二世使高案丞相獄，治罪，責斯與由謀反狀，皆收捕宗族賓客?！盵1]2561足證權(quán)門養(yǎng)士事實。漢朝初年的諸侯王吸納門客顯然有模仿學習前代的痕跡，我們可以稱其為歷史慣性。

再次，是受漢初諸侯王個性的影響。漢高祖稱帝后，分封異姓功臣臧荼、韓王信、張耳、韓信、英布、彭越、吳芮等七人，同姓親屬劉交、劉肥、劉如意、劉恒、劉恢、劉友、劉長、劉濞、劉建等九人為諸侯王。呂后死后，除長沙王吳芮外“非劉氏不王”。文帝采納賈誼“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建議，將原齊國（劉肥封國）分裂為六、原淮南國（劉長封國）分裂為三，王國總數(shù)共有十七個。封國數(shù)量到景帝末達到漢初峰值，增長為二十二個。那么，在如此眾多的諸侯國中為何只有淮南和梁國成了一時學術(shù)與文學之中心呢？我們認為這是與兩國最高首領(lǐng)——劉安和劉武個人有著無法分割的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對于淮南王劉安的個性，《漢書·淮南衡山列傳》記載道：“安為人好讀書鼓琴，不喜弋獵狗馬馳騁，亦欲以行陰德拊循百姓，流譽天下。”[2]2145且不論劉安“招致賓客方術(shù)之士數(shù)千人”[2]2144目的如何，單“好讀書”一條，就是他吸引同好的金字招牌。再來看梁孝王劉武，他與漢景帝同為嫡出，封國“居天下膏腴之地”，領(lǐng)土“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四十余城”[2]2208，母親寵愛兄長疼惜，加之本人在抵御七國之亂中立下的汗馬功勞，使他所得“賞賜不可勝道”。他不僅錢財上豐盈富足，而且享有使用天子旌旗和使用“從千乘萬騎，出稱警，入言?”的殊榮高規(guī)格儀衛(wèi)的特權(quán)。從初次接見公孫詭揮手便賜千金、給官中尉的做法，可見他對門客的豪爽大方。這樣一位與皇帝親密無間又對投靠士人友好良善、出手闊綽的藩王，當然對各色人等都有很強的吸引力。更重要的是梁孝王本人對文學十分熱愛，史載司馬相如以貲為郎時，“會景帝不好辭賦，是時梁孝王來朝，從游說之人齊人鄒陽、淮陰枚乘、吳莊忌之徒，相如見而說之。因病免，客游梁”[1]2999。正是梁王對文學的看重，使司馬相如心甘情愿地放棄在朝為官的既有優(yōu)越條件，毅然出走。

二、藩國賦作的形式結(jié)構(gòu)和表現(xiàn)內(nèi)涵

門客與藩王之間存在依附與被依附的準寄食關(guān)系，因而前者有義務為后者提供其所需的服務。文人主要負責的部分自然是滿足領(lǐng)主的審美需求，藩國賦作的形式結(jié)構(gòu)和表現(xiàn)內(nèi)涵很能體現(xiàn)這種迎合。首先，藩國賦大都是體制短小的，用四言或以四言為主而雜以六言，有時還間用三、五言及散體、騷體等不同句式的詩體賦。這一方面與皇族發(fā)源地文化和皇族教育有關(guān)，另一方面與作賦情境有關(guān)。劉邦占籍豐沛，對發(fā)楚聲、用楚語的歌辭深深喜歡。在擊敗英布路過家鄉(xiāng)宴請父老時，他曾作《大風歌》一首：

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1]389

中間“兮”字語氣助詞的使用正是楚辭作品的一大特色。劉邦后代雖然大部分已經(jīng)離開家鄉(xiāng)往別處居住，但受父祖熏染，仍對楚辭體歌詩念念不忘，于是藩國文人作賦時注意騷體句式的遣用。如枚乘《梁王菟園賦》曰：“若乃夫郊采桑之婦人兮，袿裼錯紆，連袖方路，磨貤長發(fā)，便娟數(shù)顧，芳溫往來，神連未結(jié)，已諾不分，縹併進靖，儐笑連便，不可忍視也。于是婦人先稱曰：春陽生兮萋萋，不才子兮心哀，見嘉客兮不能歸，桑萎蠶饑，中人望奈何?！盵3]24又如公孫詭《文鹿賦》曰：“呦呦相召，《小雅》之詩。嘆丘山之比歲，逢梁王于一時?！盵3]62

自孔子編定《詩》三百而以之為君子教科書以來，《詩》的政治功用逐漸顯現(xiàn)。漢高祖本人沒有什么文化，曾認為讀書無益，故素“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輒解其冠，溲溺其中”[1]2692。至陸賈臨危不懼，義正辭嚴頂撞，直陳“居馬上得之（天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1]2699，他才意識到《詩》《書》的重要價值，進而允許陸賈講誦儒家經(jīng)典，集成《新語》十二篇呈送御前。晚年的劉邦逐漸接受和尊重儒家，先是親至魯?shù)匾蕴渭漓肟鬃?，后又特別接見了名動當時的古《詩》學者浮丘伯與申公培等師徒。漢文帝延請申公培為博士，將魯《詩》正式升格為官學?！稘h書·文三王傳》記載：“梁懷王揖，文帝少子也。好《詩》《書》，帝愛之，異于他子。”[2]2212這說明皇族教育很可能是包括《詩》《書》內(nèi)容的。《詩》以四言句式居多，如《頌·清廟之什·振鷺》曰：

振鷺于飛，于彼西雍。我客戾止，亦斯有容。在彼無惡，在此無斁。庶幾夙夜，以永終譽。[4]758-759

也有四言為主，兼用它言的篇章，如《風·召南·殷其雷》等，茲不舉贅。

殷其雷，在南山之陽。何斯違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歸哉歸哉！殷其雷，在南山之側(cè)。何斯違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歸哉歸哉！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違斯，莫或遑處？振振君子，歸哉歸哉！[4]36-37

《振鷺》兩句一偶，“雝”“容”同屬上古音東部；“斁”“譽”一屬鐸部一屬魚部，音近對轉(zhuǎn)。《殷其雷》除重章復沓之外，兩句一組，隔句押韻。第一組“陽”“遑”屬陽部；第二組“側(cè)”“息”屬職部；第三組“下”“處”屬魚部。

劉安、劉武都是天子子孫，接受雅正教育，門下文人投其所好，作賦模范《詩經(jīng)》句法，講求韻律和諧。如公孫乘《月賦》：

月出皦兮，君子之光。鵾雞舞于蘭渚，蟋蟀鳴于西堂。君有禮樂，我有衣裳。猗嗟明月，當心而出。隱員巖而似鉤，蔽修堞而分鏡。既稍進以增輝，遂臨亭而高映。炎日匪明，皓碧非凈。躔度運行，陰陽以正。文林辯囿，小臣不佞。[3]58

作品四、六言相間，偶句尾字“光”“堂”“裳”“出” “鏡”“映”“凈”，除“出”破韻外，其余皆屬陽部；“正”“佞”屬耕部。全文聲韻宛轉(zhuǎn)悠揚，富有節(jié)奏美，已經(jīng)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錘煉字句的努力。

據(jù)葛洪《西京雜記》卷四記載：“梁孝王游于忘憂之館，集諸游士，各使為賦。枚乘為《柳賦》……路喬如為《鶴賦》……公孫詭為《文鹿賦》……鄒陽為《酒賦》……公孫乘為《月賦》……羊勝為《屏風賦》……韓安國作《幾賦》不成，鄒陽代作……鄒陽、韓安國罰酒三升，賜枚乘、路喬如絹，人五匹?！盵5]178可知七賦皆乃奉和應制之作。在賓客宴飲把酒相歡的場合中很難想象會突然冒出篇幅較長、結(jié)構(gòu)宏偉、鋪張揚厲、晦澀難懂的大賦，或者凄惻幽怨、悲傷哀切的騷體賦，倒是朗朗上口、節(jié)奏明快、下筆即成的小賦更加應景。

其次，藩國賦表現(xiàn)內(nèi)涵主要有體物頌圣、諷喻勸誡兩種類型，其出現(xiàn)順序與藩王處境變化緊密扣合。以梁孝王為例，在其春風得意的早期，門下文人賦作幾乎全部以描摹物象、贊美君王為主題。如鄒陽《酒賦》，開篇介紹酒的品類——清酒、濁酒，然后描述釀酒所需原材料以及生產(chǎn)工藝，再闡說酒中名流的品牌，曲終則祝禱“吾君壽億萬歲，與日月爭光”[3]55。路喬如《鶴賦》，刻寫白鶴的外形、體態(tài)、動作、脾性，末尾用“故知野禽野性，未脫籠樊，賴吾王之廣愛，雖禽鳥兮報恩。方騰驤而鳴舞，憑朱檻而為歡”[3]60作結(jié)，高唱梁王德深澤厚、被及禽獸贊歌。以栗太子劉榮被廢，梁王卷入漢嗣爭奪為導火索，漢景帝兄弟隔閡陡然加深，劉武雖未至因此喪身失國，政治地位卻也大不如前。這一時期，充滿閑情逸致的小賦蹤跡難覓，蘊含諷諫的大賦濫觴《七發(fā)》及標志大賦體制確立的《子虛賦》問世。

我們重點來看枚乘《七發(fā)》?！镀甙l(fā)》假設楚太子有疾，借吳客之口從七個方面分析其病情病因，指出療愈妙法。首陳欣賞音樂的樂趣：采“龍門之桐”、抽“野繭之絲”、用“孤子之鉤”、以“九寡之珥”制成部件，“使琴摯斬以為琴”，“使師堂操《暢》，伯子牙為之歌”。次陳品嘗美食的樂趣：取“犓牛之腴”“肥狗之和”“楚苗之食”“安胡之飰”上等食材，請“伊尹煎熬，易牙調(diào)和”。次陳駕馭車轅的樂趣：選“鐘岱之牡”，命“伯樂相其前后”，“王良、造父為之御，秦缺、樓季為之右”。次陳游玩宴饗的樂趣：登“景夷之臺”，遠望荊善、汝海、江湖，使“博辨之士”考察山川，辨物屬類，置酒虞懷宮，看壯美景觀、歡歌艷舞。次陳田獵奔逐的樂趣：“馴騏驥之馬，駕非軨之輿，乘牡駿之乘”，彎弓搭箭射殺虎豹鷙鳥、麋鹿野兔。次陳觀覽波濤的樂趣：眺江水逆流、波涌云亂、蕩取南山、背擊北岸、覆愧丘陵、平夷西畔。最后正面提出養(yǎng)生之“要言妙道”，即結(jié)交天下有識之士論天下之微，理萬物之是非。如此一說，使楚太子“涊然汗出，霍然病已”。作品沒有采用開門見山直抒胸臆的方式進諫梁王，而是通過主客對答結(jié)構(gòu)層層遞進，用色彩絢麗的辭藻寫成文句，循循誘導，表達希望梁王謹言慎行、不要以卵擊石對抗朝廷的主旨。這樣的方式在滿足梁王的審美需求的同時能夠起到提醒規(guī)正的作用，是對梁王喜好的熱烈迎合、也是對其權(quán)威的試圖保護。

三、劉安《屏風賦》主旨新論

劉安本身即藩王，其創(chuàng)作目的與寄食文人自然有所不同?！豆盼脑贰肥珍泟仓镀溜L賦》，章樵題注：“因木有自然奇怪之形，連合為屏風，譬世有遺棄之材，遭時見用?！盵6]100在章氏看來，“屏風”為喻體，其本體乃“遺棄之才”，即天下賢良。自他之后，人們普遍將《屏風賦》主旨定作“招賢廣告”。如龔克昌在《全漢賦評注》中說道：“劉安并不安分，他不甘久居諸侯國之位。在這里，劉安似在招募賓客。他向眾文士豪杰指出，只有投靠到他的門下，才能發(fā)揮個人的專長，才有光明的前途。”[6]278另一種意見則認為《屏風賦》是借物自喻。如魏紅星指出：“這篇賦細致描寫了喬木由始被棄到終被用的命運轉(zhuǎn)折，很大程度上是劉安本人的生活狀態(tài)和精神面貌寫照?！盵7]105那么，兩種意見究竟孰是孰非呢？筆者認為，托物自述說合理，理由如下：

第一，屏風，《釋名·釋床帳》曰：“以屏障風也，扆在后所依倚也?！盵8]200從《禮記·明堂位》“天子負扆南面而立”記載分析，屏風在周為天子專用器物。由蔽、障義生發(fā)，“屏”在分封時代政治語境中常常用來聯(lián)系拱衛(wèi)王室的諸侯。如《大雅·生民之什·板》曰：“價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盵4]665“大邦維屏”即釋作“邦國諸侯是王室的屏障”。稍后出現(xiàn)的“藩屏”“屏藩”二詞，也取此意。例如《左傳·定公四年》曰：“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選建明德，以藩屏周。故周公相王室以尹?！盵9]2104輔弼王室者，文王之子周公也。漢朝繼踵三代施行分封，人們同樣習用“藩屏”代指皇親侯王。例如《漢書·敘傳》曰：“太祖元勛，啟立輔臣，支庶藩屏，侯王并尊?！盵2]4240《燕剌王旦傳》曰：“昔高皇帝王天下，建立子孫以藩屏社稷?！盵2]2758劉安乃“親高皇帝孫”，可作漢廷“藩屏”，屏風自喻恰當合宜。相比之下，兩漢典籍未見以“屏藩”稱草澤賢才之語例。

第二，從作品中“根深枝茂，號為喬木”[3]66一句看，“屏風”之喻人，其本體應為出身大族且家世顯赫的人。考核文獻，淮南集團核心成員“八公”及大小山諸位，有族屬來歷交代的只有伍被?！稘h書·蒯伍江息夫》記載，伍被者“或言其先伍子胥后也”。這里班固用詞十分保守，一個“或”字隱含著對其身世的不確定。事實上，即便伍被確實是伍子胥后人，也算不上名門望族。吳越爭霸時，伍子胥因與夫差政見不合被賜自盡，獨子托付齊國鮑氏撫育，伍氏香火幾乎斷絕，哪里有“根深枝茂”氣象。反而是劉安，他出生在帝王之家，系高祖之孫、文帝親侄，天潢貴胄是謂“根深”，兄弟眾多可稱“枝茂”。

第三，作品“孤生陋弱，畏金強族。移根易土，委伏溝瀆。飄搖殆危，靡安措足。思在蓬蒿，林有樸樕。然常無緣，悲愁酸毒”[6]91諸句所表現(xiàn)的林木狀態(tài)，與劉安兄弟漂泊輾轉(zhuǎn)，惶恐孤立的童年經(jīng)歷非常吻合。史載：呂后大殺劉姓，高祖七子僅劉恒、劉長二人幸存人世。呂后死后，大臣推戴年齒居長的代王入宮登基，是為文帝?；茨蠀柾鮿㈤L“自以為最親，驕蹇，數(shù)不奉法”[2]2136，在封國更是“出入警蹕、稱制”，儼然一副土皇帝作派。朝廷的放縱無形助長了厲王的囂張氣焰，以致忽而接到帝舅薄昭諫書指責時，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閉門自省畏懼瑟縮，而是惱羞成怒驟生叛心。反事敗露，劉長廢爵遷蜀，絕食死于途中，當時其“子四人皆七八歲”?！肮律酢庇^照劉安幼齡失怙的凄慘遭遇。隨遷蜀嚴道邛郵，一路上跋山涉水、朝不保夕，小小的劉安兄弟飽嘗艱辛酸楚，與“移根易土，委伏溝瀆，飄搖殆?！钡臒o根之木極似。從淮南失國到裂土封疆，劉安兄弟整整十年都以庶人身份流落民間，和雜亂倒伏林中的“蓬蒿”“樸樕”何異？

第四，作品中“中郎繕理，收拾捐樸，大匠攻之，刻彫削斲”與中央在諸侯國置丞相督導、師傅管教的事實呼應?！稘h書·百官公卿表》記載：“有太傅輔王，內(nèi)史治國民，中尉掌武職，群卿大夫都官如漢朝?！盵2]741景帝削平七國后，“令諸侯王不得復治國，天子為置吏，改丞相曰相，省御史大夫，廷尉、少府、宗正、博士官，大夫、謁者、郎諸官長丞皆損其員。”[2]741既然朝廷從未放棄過對王國的干預，那么以“中郎”“大匠”謂漢官便是順理成章的了。章樵以為“中郎”“大匠”是淮南臣之喻，顯然缺乏對劉安的了解。就連武帝如此強權(quán)的君主，下達給這位叔父報文賜書時都要“常召司馬相如等視草”，可見其作文之精細嚴謹。用“中郎”“大匠”來比喻自己的僚屬，無異將招兵買馬另立山頭的“司馬昭之心”公布于眾。章氏說一是不符合劉安一貫的低調(diào)作風，一是低估了劉安處理文詞含而不露的能力。

四、結(jié)語

在漢初特殊的歷史條件下，藩國形成文學學術(shù)中心勢在必然。藩國文人為取悅君王，創(chuàng)造出了適合其審美趣味的體物頌圣小賦和色采絢麗大賦。藩國賦作無論在形式結(jié)構(gòu)上還是表現(xiàn)內(nèi)涵上都與藩王審美心理密切相關(guān)。劉安《屏風賦》作為物、我雙寫的小賦杰作，其纏綿哀切的情感表達和細膩精到的器物刻畫，為東漢抒情小賦崛起奠定了良好的基礎，提供了可供取法的對象。因此，漢初藩國賦研究理應引起人們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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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妍，復旦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博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