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轉(zhuǎn)的季節(jié)

◎池新可

三 月

青山如黛的三月，水骨柔腸的三月，雨水在三月盡情抒情。

臨水而居。相守終生的，是一條永不停歇的河流。

總是如約地上漲。不知是誰的心事？

河面上漂浮著，一片片粉紅色的桃瓣。

瀲滟的波光撓著輕舟的春天之癢。

一只鳥兒飛過的天空，一只蝴蝶曼舞的村莊，比琴聲更讓人感動。

聆聽！嘹亮的雁鳴，繽紛的花語。觸摸透明的音符。

清清爽爽，溫暖抑或淡淡的憂傷。

在棧道飛翔，輕盈的淚水，淋濕月下的熱戀和思想。

清瘦的詩人在季節(jié)深居，懷想一首情歌或鄉(xiāng)謠。

穿透爛漫的花期，輕而易舉重返純真的童年。

往事如煙。命運的琴弦在大地起伏。

打三月走過，篤篤的馬蹄聲揚起一首首青春的、藍藍的、柔和的詩篇。

四 月

幾聲鳥鳴從枝頭滴落，驚醒石頭的美夢。

花朵夭夭。河床寬敞。

低矮的村莊，比草還輕，浮在大地的棋盤上。

風像昨夜的風，帶著芬芳的暗香，從墻頭上溜走。

星辰是舊年的星辰，照著迷人的臉龐。

柴煙緩緩打開天空，縹緲的云來來往往。

雨水與陽光一樣輕輕下墜。

愛情與幸福一樣高高飄揚。

五 月

五月，潮水漫漲，星辰墜落。

透過一片艾葉眺望，云霞曼娜，花朵搖曳的枝頭，對岸是故鄉(xiāng)。

蓬蓬的劍麻刺破天空，抱住半邊云朵，把臉躲在雨水里面。

蘆葦被風悄悄拔高，比村莊高出三分之一，比節(jié)氣高出三分之二。

透明的鳥鳴，一聲接一聲，融化在深深的炊煙里。

離鄉(xiāng)的馬車，奔跑在陶器鋪就的棧道上。

一半是月色。

一半是液體。

蝙蝠像神秘的使者，頻頻出沒于墨灰的屋檐。

稠密的陽光，難以攪動，一群牛羊在山坡上緩緩地移動。

一支白白的歌謠，依著野花的路徑上下起伏。

狗臥濃陰中，從門洞里窺見可制成提琴的樺樹。

六 月

六月的鄉(xiāng)間，被陽光悄悄拉長了身體，通體透明。

低飛的蝴蝶和蜻蜓，越過大片大片的稻田，顆粒歸倉。

散落的稻秸，燃起灰色的禾煙。

濃郁的汗堿，生命結(jié)晶的鹽，閃耀月光的質(zhì)地。

風，火急火燎地奔跑，朝著云的方向，灑落一片雨水。

漆黑的屋脊，宛如微翹的魚尾。

鴨子成群結(jié)隊，趕赴一個心儀的約會。

牛在水邊，啃食蔥郁的青草和時光。

鄉(xiāng)親們忙里偷閑，聚在院子里吸煙，開心地說笑。

稠密的農(nóng)事，輕車熟路，舉重若輕。

八 月

白露為霜的八月。

蒹葭蒼蒼的八月。

八月的月光，像隔世的銀片，一瓣瓣綻放光芒的憂傷。

一朵風中搖曳的菊花，一首風中搖曳的歌謠，飄過大地和村莊。

河流和雪峰，孤獨成一杯煎熬的相思。

山在一點點地瘦去。

水也在一點點瘦去。

田野里安然下墜的果實，籬笆墻背后的縷縷炊煙，已不再低空輕揚。

一片羽毛飛臨，仰望天空的高度。

誰的目光站在高處燃燒，在黃昏到來之前，聆聽一片樹葉的吟唱？

秋天的馬匹，霜天的馬匹，奔跑，飛翔地奔跑，在通向天涯的棧道消逝。

一點一點地滴落，那是純潔的露水，淌過草葉后，便走向了沉寂。

遠方一輪冷色的白眸，洞穿蒼茫。

一行寧靜的水鳥飛過，像手指劃過絲綢輕微的嘆息。

蘆葦深處，野渡的夕陽和孤舟，緩緩駛?cè)肓藷o語的山水畫。

歲月，被馬車運走。

八月的軀殼，就被一只感傷的鳥啄破，并被舉高，高過果實的枝頭和月亮。

十 月

十月，露水已經(jīng)老了。

炊煙比鳥聲走得更遠，它快要抵達天堂了。

白白的蘆葦隨風飄到屋脊，蜿蜒的河流，像一條腰帶纏在出嫁的新娘身上。

慢些，再慢些。

漸行漸遠的身影。

也許會忘了名字。

連山梁一同下墜到稻谷的高度。

厚實的民謠打開黃昏的遼闊，原野寂靜得像一片月光。

菊花冷冷地燃燒，那些黃金的灰燼，重重地鍍了落日。

從古老的墻垣經(jīng)過，陽光，照亮了草枝和細碎的殘夢。

藤椅里煙霧裊裊，蒼茫了世事。

提墨紙上，畫下板橋和薄薄的霜。

隱去了燈火闌珊，獨自淺酌。

回眸一笑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