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威夷房東（五）

宋存穎

我常常以為，只有熟練掌握這些，釣起魚來才會得心應(yīng)手。但我從沒想過去真正了解水下的魚兒，去感受它們。實際上，即使熟練掌握了釣魚技巧，能夠輕而易舉地將它們釣獲，我們對它們的認(rèn)知也少得可憐。格雷格說的不是那些簡單粗淺的知識，而是一種認(rèn)知事物的方式和態(tài)度。他說釣魚就像玩帆船的時候去感受風(fēng)，沖浪的時候去捕捉浪。那是天地之間人與自然最美妙的交流與互動，那種隱秘的自由與快樂難以言說，而這也正是一切技術(shù)的靈感和源泉。

格雷格的釣魚圣經(jīng)

初到夏威夷的感覺，是亂花漸欲迷人眼。美麗的海島風(fēng)光、迷人的熱帶風(fēng)情、花樣繁多的娛樂項目讓人應(yīng)接不暇。我們租了輛車，按照網(wǎng)上的攻略馬不停蹄地將瓦胡島轉(zhuǎn)了個遍。從波利尼西亞文化村、熱帶植物園、古蘭尼牧場到恐龍灣，從高空索道、沙地摩托、滑翔傘到潛水艇，我們忙得不亦樂乎，生怕錯過每一道風(fēng)景。

這天傍晚，當(dāng)筋疲力盡的我們回到住所時，格雷格正悠閑地在院子里的椰子樹上摘椰子，他隨手遞給我們一只椰子，問我們玩兒得如何。聽說我們?nèi)チ恕跋耐淖蠲篮薄r，他笑了，說那個海灘其實不是最美的，只是聲名在外罷了。

威基基海灘是夏威夷最著名的海灘，全球旅行者的打卡勝地。它東起鉆石山下的卡皮歐尼拉公園，西至阿拉威游艇碼頭，曾經(jīng)是夏威夷王家御用海灘。那時的威基基海灘是何模樣，我們不得而知。如今這里沙灘潔白細(xì)膩，椰樹搖曳多姿，1.6千米的海灘周邊一切現(xiàn)代化設(shè)施應(yīng)有盡有，餐廳、酒吧、奢侈品購物中心、豪華酒店鱗次櫛比，紙醉金迷。據(jù)說為了打造這個度假天堂，當(dāng)?shù)卣畬ｉT從加利福尼亞空運來了最好的沙子，并且以此為中心建設(shè)了瓦胡島最繁華的商圈，每年有數(shù)百萬游客紛至沓來，讓這里迸發(fā)出無限活力。因此，威基基海灘上永遠(yuǎn)熱鬧非常，人滿為患。可是沒有了遠(yuǎn)離塵囂的寧靜與愜意，也就失去了海島的靈魂，這讓威基基海灘的美大打折扣。

格雷格輕輕嘆了口氣說，如果你們愿意，明天我可以帶你們?nèi)フ嬲淖蠲篮鞘侵挥邢耐谋镜厝瞬胖赖牡胤?，順便可以釣釣魚。我們當(dāng)然求之不得。

第二天一早，格雷格準(zhǔn)備好了釣具，還有幾套浮潛裝備，載著我們出發(fā)了。

格雷格告訴我，在夏威夷釣魚，最好的時機永遠(yuǎn)是現(xiàn)在！這里一年四季都是釣魚的好季節(jié)，你總能收獲理想的獵物。1月和2月可以出海去釣長鰭金槍魚和黃鰭金槍魚。3月到5月，鬼頭刀開始活躍起來。這種色彩艷麗的魚不僅深受釣魚人鐘愛，也是夏威夷料理中的主菜。這段時間它們的數(shù)量很多，但個頭不大，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的體重會逐漸增加到40～50磅。這幾個月仍然可以釣到大量的長鰭金槍魚和黃鰭金槍魚，也是捕捉條紋馬林魚和琥珀魚的好時機。6月到8月則是挑戰(zhàn)大物的大好時間。此時黃鰭金槍魚的體重已經(jīng)達到100磅，馬林魚的體重為120～180磅，而藍色大馬林魚的體重則高達500磅。9月到11月是釣比目魚、大眼金槍魚和石斑魚的季節(jié)，也能釣獲鬼頭刀和黃鰭金槍魚。12月是捕捉大眼金槍魚、鯛魚和石斑魚的最佳時機。除了激動人心的大物，淺水區(qū)那些數(shù)量繁多的小魚則可以帶給人更多慰藉，點亮你每一天的凡俗生活?？傊?，夏威夷的每一天都不會讓你失望。

不知不覺間，車子駛出繁華的商業(yè)區(qū)，人工精心打造的沙灘、如織的游客、熱鬧的音樂聲都漸行漸遠(yuǎn)。隨著格雷格一聲“到了”，車子在一片人跡罕至的沙灘邊停了下來。極目遠(yuǎn)眺，遠(yuǎn)山如黛，碧空如洗，眼前是水清沙幼，椰影婆娑，身后是夏威夷廣袤無邊的植被。沒有紛繁游客的打擾，沒有商業(yè)文化的裹挾，這片海灘就這樣靜靜地平鋪在那里，恬淡清幽，遺世獨立。無人驚擾的海水在陽光的照耀下呈現(xiàn)出夢幻般的顏色，純凈美好得讓人窒息，仿佛世界誕生初始的樣子。海風(fēng)吹過幾百萬年的光陰，拂在臉上，拂到心里，讓人瞬間覺得塵世間萬般煩惱皆可放下。

格雷格找到一個合適的釣點，甩下鉤子。他是個很酷的釣手，每每提竿必中。我則全憑運氣。夏威夷的魚兒繁多，甩下鉤子不久就有小魚造訪，不過它們狡猾得很，常常偷了餌就溜之大吉，想要把它們釣上來也不是那么容易?？粗窭赘窠佣B三地上魚，我有些著急，迫不及待想知道他有什么獨門秘籍。格雷格眨了眨眼睛，神秘地告訴我，他有一個法寶，那是一個古老的咒語。說著，他煞有介事地把頭頂?shù)拿弊诱{(diào)轉(zhuǎn)了個方向，然后虔誠地閉上眼，口中念念有詞：“Fish，fish，send me a fish！Fish，fish，send me a fish！”

原來全世界的釣魚人都是一樣的，一旦釣起魚來就變成一個天真頑皮的孩子。格雷格念了三遍，然后神奇的一幕在我眼前發(fā)生了——只見他手中一抖，一條魚撲棱棱地飛了上來。

我如法炮制，閉上眼睛，忐忑不安地念了三遍咒語，等待奇跡的發(fā)生。釣線的那一端果然傳來讓人激動的震顫，我趕緊提竿，然而鉤上空空如也，咒語并沒有生效。是我不夠虔誠嗎？

格雷格笑道，你太心急了，放輕松些，你要好好享受它，千萬不要讓經(jīng)驗和技巧限制你的想象力和感受力。

格雷格問我是否了解這些水下的精靈。我們山高水遠(yuǎn)，從8000公里之外的地方剛剛來到這里，顯然對這里的魚情水情一無所知。我給他講中國的傳統(tǒng)釣法，我們常釣的魚種以及它們的習(xí)性，期待這個夏威夷當(dāng)?shù)蒯烎~高手的賜教。格雷格耐心地聽著，最后他微笑著搖了搖頭說，不是這些，這些不是最重要的，這樣你并不能真正了解它們，也不能真正享受釣魚。你應(yīng)該試著去感受它們，用它們的感覺去感受世界。他意味深長地說：“我們的經(jīng)歷是能產(chǎn)生知識和智慧的種子，而感情和感覺則是這些種子生長所必需的沃土。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的知識，而是孕育知識的這片沃土。所以，忘掉一切知識、技巧和名字，只用心去感受吧！在這里，你可以像一個野人一樣，隨意探索和做夢！”

這是我從未想過的事情。我的釣魚啟蒙是從書籍和雜志開始的。在我的腦海中，早已習(xí)慣了以書本上教給我的方式去定義一種魚，底層、中層還是上層，草食、肉食還是雜食，吃餌謹(jǐn)慎還是咬鉤兇猛……我們的書籍給它們分門別類，貼上標(biāo)簽，幫助人們尋找規(guī)律，概括經(jīng)驗，然后找到與之對應(yīng)的有效魚餌和釣法，整理出一套模式。我常常以為，只有熟練掌握這些，釣起魚來才會得心應(yīng)手。但我從沒想過去真正了解水下的魚兒，去感受它們。實際上，即使熟練掌握了釣魚技巧，能夠輕而易舉地將它們釣獲，我們對它們的認(rèn)知也少得可憐。格雷格說的不是那些簡單粗淺的知識，而是一種認(rèn)知事物的方式和態(tài)度。他說釣魚就像玩帆船的時候去感受風(fēng)，沖浪的時候去捕捉浪。那是天地之間人與自然最美妙的交流與互動，那種隱秘的自由與快樂難以言說，而這也正是一切技術(shù)的靈感和源泉。

這讓我想起三十多年前一個來中國支教的德國人盧安克，當(dāng)年讀他的故事時我還不能夠完全懂他。盧安克原本是個帆船設(shè)計天才，曾有一段時間為了謀生做起了裝卸工的工作，每天扛無數(shù)個大包。別人為他感到可惜，他糾正說，不是因為工作低級可惜，為了錢做事才可惜。他不想賺錢。后來，他隨著自己的興趣四處漂流，來到中國，在廣西的貧困山區(qū)找到了歸宿，義無反顧地投身于當(dāng)?shù)亓羰貎和慕逃聵I(yè)當(dāng)中。他不要報酬，沒有自己的家，沒有房子，一個人住在山里，有時困了就睡在山頭。他的教育方式很特別，不去教孩子們既定規(guī)則，不去教一切標(biāo)準(zhǔn)化的東西，而是以一種開放的方式陪伴孩子們的成長，孩子們都親切地叫他爸爸。他在那里默默奉獻了十多年的青春后被記者報道，開始走進公眾的視野，媒體一度想推舉他為“感動中國十大人物”的候選人之一，但被他拒絕。

盧安克有一段特別的童年經(jīng)歷：小時候他的性格內(nèi)向，喜歡不切實際的東西，愛做白日夢，別人常常勸他的父母及時糾正他的這些缺點，早日把他打造成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好孩子。但他的父母并沒有按照標(biāo)準(zhǔn)的套路來塑造他，相反，他們把他送到一個不需要日?？荚嚭蜆?biāo)準(zhǔn)答案的學(xué)校，讓他在那里順其自然，自由成長。中考時，他因為成績不合格而落榜，就去了一家帆船工廠做學(xué)徒，從此愛上了帆船。后來他自己設(shè)計帆船，參加國際帆船比賽。他在玩帆船的時候從不思考，一切反應(yīng)都從感覺中來。他說，帆船在行進過程中對風(fēng)、重量和波浪的平衡感，只有在他閉上眼睛的時候才能更好地感知。這讓他在帆船設(shè)計方面表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天賦。他沒有參加高考，直接拿著自己設(shè)計的作品去漢堡美術(shù)學(xué)院申請入學(xué)，被破格錄取。教授們一致認(rèn)為，那些通過考試選拔的學(xué)生已經(jīng)擁有足夠的知識，缺乏的是創(chuàng)造力，而像盧安克這樣的人，只要給他知識，他就可以把腦子里的東西全部實現(xiàn)出來。就這樣，盧安克上了大學(xué)。他設(shè)計模型從來不需要電腦，不需要畫圖，不需要計算，只是去體驗和感受風(fēng)流動的情況，用手去摸出模型。他說，如果得到了對力學(xué)本質(zhì)的感覺，就能直接發(fā)現(xiàn)問題在哪兒。

格雷格所說的，就是這樣一種感覺，不去思考，不問魚獲，也不必在沒魚上鉤的時候急著更換釣法，調(diào)整策略，只是單純地去感受，全然沉浸其中。何時提竿、怎樣遛魚、如何化解魚的力道，都是本能反應(yīng)，無須思考，一氣呵成。曾有僧人問大珠慧海禪師：“最近怎么用功？”禪師回答：“饑來吃飯困來眠?！鄙艘苫螅骸捌匠Ｈ瞬灰渤燥埶X嗎？這也叫修行嗎？”禪師答：“平常人吃飯時千般計較，不肯吃飯；睡覺時百般思索，不肯睡覺。而禪就是吃飯的時候吃飯，睡覺的時候睡覺?！贬烎~也是同樣道理，只要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就好。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很多時候，經(jīng)驗和技巧會限制我們的想象力和感受力，思考反而會成為一種障礙，打亂生命原本的節(jié)奏。假如我們真正了解自己的初心，就不會糾結(jié)于釣魚的規(guī)律和方法了。試問我們真的只是為了幾條魚獲嗎，還是心中最簡單純粹的安寧和快樂呢？釣魚是天地之間最悠閑自在的事情，而只有腦中沒有任何束縛與障礙，才能真正自由。很多時候，我們做一件事情，可以沒有任何目的，放下功利心，心無旁騖，只是單純地做，而在這毫無目的性的活動和經(jīng)年累月的專注中，改變會自然生發(fā)，人的技藝會神乎其神。

格雷格說，釣魚沒有技巧，時間和平常心就是最好的技巧。

可惜我們總是太過著急，經(jīng)不起太久的等待。這是現(xiàn)代人的通病，一旦付出時間和精力，就迫切想要得到一個結(jié)果。我們早已習(xí)慣了用一個簡單、快捷、高效的方法來掌控一切，常常忘了享受事物本身。格雷格是個很特別的老師，他沒有直接教我釣法，卻教我如何享受釣魚，如何了解一條魚，進入它們的世界。

不同物種的感覺器官千差萬別，即使處在同一個環(huán)境，能夠感知到的世界也各不相同。我們生活在空氣中，魚兒生活在水下，用我們的感官和在空氣中的經(jīng)驗來揣測水下的世界，注定是要失敗的。魚類這個地球上最古老的脊椎動物，從湖泊、河流到海洋，它們穿越了億萬年的時光，進化出豐富多樣的感知模式。它們有視覺，有聽覺，有嗅覺，有觸覺，甚至有意識，有感情，有社交能力；它們還會學(xué)習(xí)，會游戲，會恐懼，會緊張，會快樂，也會好奇。對于大多數(shù)人而言，它們的意義或許只有兩個：供人果腹，抑或是供人消遣娛樂。但格雷格告訴我，夏威夷的每一條魚都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它們獨一無二，擁有自己的風(fēng)格、自己的名字、自己感知世界的方式，它們是他的好朋友。

夏威夷最堅強、執(zhí)著、勇敢的是一種蝦虎魚。它們僅僅兩三厘米長的身軀，卻藏著大大的夢想。它們在很小的時候似乎就厭倦了海下危機四伏、動蕩不安的生活。有一天，它們突發(fā)奇想，想要去看看高山上的風(fēng)景和生活。于是這些小蝦虎魚開始了一場不可思議的旅行。它們向著高山出發(fā)，沿著陡峭的崖壁，穿越瀑布的激流，一路逆流而上。為了完成這場不可能實現(xiàn)的攀登，它們的身體迸發(fā)出巨大的能量，它們的嘴努力向下彎成了90度，用來充當(dāng)一個吸盤，而腹鰭則成為另一個吸盤，它們利用這兩個吸盤交替挪動自己的身軀，一點點向上攀爬。這是一段艱苦卓絕的旅程，需要持續(xù)幾天的時間，其過程十分兇險，它們一不小心就會墜落山崖，99%的蝦虎魚會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只有極少數(shù)的幸運兒能夠成功登頂。不過在登頂?shù)囊粍x那，它們會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這些幸運兒在山間清澈的溪流中找到了夢寐以求的生活，那里食物豐富，沒有天敵，它們從此過上了優(yōu)游快樂的天堂般的生活。

夏威夷最有趣、最著名的是一種會“說話”的魚，它是夏威夷的州魚，色彩絢爛，花紋極富藝術(shù)氣息，它擁有這個世界上最長的名字，叫作“humuhumunukunukuāpua＇a”。在夏威夷語中，“humuhumu”是對所有種類的鱗鲀的統(tǒng)稱，“nukunukuāpua＇a”的意思則是像豬一樣的鼻 子。人們之所以給它取了這么一個古怪又可愛的名字，是因為這種魚特別喜歡在沙子或巖石中吸吮食物，就像小豬喜歡在土地里拱食一般。而當(dāng)受到威脅時，它會發(fā)出一種獨特的咕嚕聲來警告周圍的同伴們，那聲音像極了小豬呼嚕呼嚕的鼻息聲，特別有趣。這種魚的背鰭可以自由收放，一旦遭遇危險，它們會奔向礁石中最近的洞，躲進去，張開背鰭，將三根鰭刺楔入巖石的縫隙中，將自己穩(wěn)穩(wěn)地卡在洞里，于是捕食者便對它們無可奈何。它們白天在海底遨游，吸食海藻和隱藏在沙子里的無脊椎動物。晚上，它們回到礁石的縫隙中，將自己牢牢地固定在安全的位置，然后就可以酣然入夢了，因為它知道沒有掠食者能夠接近它。

這種魚按照今天的口味看來沒有太高的食用價值，不過早期的夏威夷人把它們當(dāng)作食物，他們會將煮熟的南瓜和紅薯裝在籃子里放入水中，將它們引誘上來。一些不在乎口味的人還會把它們曬成魚干，食物短缺的時候就能派上大用場了。這種魚還曾經(jīng)被作為豬的替代品，在某些宗教儀式上使用。

…………

格雷格給我講了很多魚兒的故事。夏威夷是許多珍稀動植物的庇護所，為繽紛多彩的生命提供了非凡的機遇。這里還有多少神奇的故事等待我們?nèi)グl(fā)現(xiàn)？

在這片神奇浪漫的水域，我開始學(xué)著格雷格的樣子，不再執(zhí)著于釣法，隨意甩下鉤去，耐心等待。夏威夷美景如斯，沒有魚的時候，不妨釣一片云，一陣風(fēng)，一朵浪花，一道彩虹……恍然發(fā)現(xiàn)之前幾天的走馬觀花都不如此刻此情此景，夏威夷的美，唯有停下來，用心凝神去感受，才能真正擁有它。而更加神奇的是，當(dāng)我不再小心翼翼地糾結(jié)于何時起鉤、怎樣釣魚，放松心情后，上鉤的魚兒反而多了起來。

這讓我不由得想起梭羅與約翰·菲爾德一起釣魚的故事。

約翰·菲爾德是一個來自愛爾蘭的窮苦人，整日做著一份苦工，用鋤頭在沼澤地中討生活，換取一點兒微薄的報酬。梭羅見他終日辛苦勞作，得不到片刻喘息，卻依舊窮困潦倒，未來毫無希望，于是給他出了個主意，讓他完全不必辛苦干活，每天只要花上一兩個小時去釣魚，就可以釣到足夠兩天吃的魚兒，或者也可以去采摘漿果，從中得到無限樂趣。梭羅指給他的其實是另外一種生活方式：理解生命的精髓，回歸生活本身，剔除一切多余的、有礙身心健康的東西，讓每一個早晨都是一個愉快的邀請，讓生活跟大自然一樣簡單樸素，純潔無瑕。不過約翰·菲爾德從中看到的卻是一筆生意，他決定認(rèn)認(rèn)真真釣魚，并立志將此發(fā)展成為新的事業(yè)。他跟著梭羅一起釣魚，可惜就連魚兒也不肯光顧這個滿腦子生意的人。梭羅釣了一大串的魚，而約翰·菲爾德卻只收獲了一兩條小魚。他不甘心，認(rèn)為一定是釣位的問題，于是他和梭羅對換了釣位，想換來好運氣?？墒菬o論他搬到哪里，好運似乎都不會降臨到他頭上，他依然收獲寥寥。梭羅感慨道，像約翰·菲爾德這樣的人，永遠(yuǎn)無法在這個世界飛黃騰達，“除非他習(xí)慣了在沼澤地里跋涉的帶蹼的腳丫，有朝一日長出了翅膀”。

釣夠了魚，格雷格召喚我們一起去浮潛。他換上浮潛裝備，像魚兒一樣靈活地鉆進水里。很快，他浮出水面呼喚我們：“到這邊來！這邊的魚很漂亮！”我們跟隨著他的指引，穿過清澈的海水，穿過絢麗的珊瑚，與千姿百態(tài)的魚兒并肩游走。太平洋溫暖的海水融化了整個世界與時間，融化了我的身心，我感覺自己也成了它的一部分，化作一條魚，而在我的身后，仿佛漸漸生出一雙翅膀……

夏威夷有著世界上最美的海水和沙灘，這些都是免費的，然而很多初來乍到的旅行者卻暴殄天物，花錢如流水，為那些商業(yè)化的旅游套路買單。我想，真正享受夏威夷的方式就應(yīng)該像此時此刻，像格雷格每天的日常生活一樣，釣魚，潛水，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發(fā)呆，安安靜靜地享受大自然最美妙的饋贈。就像李元勝那首浪漫的小詩——《我想和你虛度時光》：

“我想和你虛度時光，比如低頭看魚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離開

浪費它們好看的陰影

我還想連落日一起浪費，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滿天

我還要浪費風(fēng)起的時候

坐在走廊發(fā)呆，直到你眼中烏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經(jīng)虛度了世界，它經(jīng)過我

疲倦，又像從未被愛過

但是明天我還要這樣，虛度

滿目的花草，生活應(yīng)該像它們一樣美好

一樣無意義，像被虛度的電影

那些絕望的愛和赴死

為我們帶來短暫的沉默

我想和你互相浪費

一起虛度短的沉默，長的無意義

一起消磨精致而蒼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欄桿上，低頭看水的鏡子

直到所有被虛度的事物

在我們身后，長出薄薄的翅膀?！?/p>

這才是夏威夷的正確打開方式。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