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

◎王成友

1于秋之深處， 看見水， 枯竭的命運； 看見楓樹， 孤獨的旗幟； 聽見柿子， 說著幸福； 遇見一種眼神， 把秋風(fēng)聚斂。

于微茫中， 打量森林與河流， 打量人世間， 漸次古老的村莊。

溯游的魚群是有序的， 它們知道， 水流并沒有給出神諭的方向， 越是處在深潭之中， 越要保持應(yīng)有的秩序。 它們銀色的脊背劃出清晰的斑斕， 藏于泛黃的秋葉底部的秘密， 藏著一種天然的高貴。 唯有蜉蝣不問興衰， 順著逼仄的命運尋到了饕餮的理由。

在季節(jié)深處， 瘦馬的蹄印踩過秋霜， 颯颯的風(fēng)聲， 把嘶啞的馬頭琴推向遼闊。

我站在原野， 落日橘紅， 依上我的身體， 蒼鷹孤鶩的淡定里，我感到肩頭染上時光之灰。

2白露低懸， 人間已無法接住它的寒意， 無法接住它的針刺，它正懸于白月亮底部。

白月亮是思鄉(xiāng)的隱喻， 而我， 是怕黑的孩子。

白露低懸的時候， 水位避讓石頭， 蛙蹼處于干燥之處， 樹葉遮蔽了它的影子， 它們呱呱的叫聲是從肚腹發(fā)出的悲傷之歌。

水落孜孜矻矻的聲音里， 石頭發(fā)出燃燒的唿哨， 干枯的筋脈隨山風(fēng)爆響。 只有青苔是倔強的， 她關(guān)照著雨， 并努力尋求滋生的方向。

當(dāng)我與河流相向而行， 遠(yuǎn)天與流云伴我頭頂， 成群的大雁擎著遷徙的悲涼， 它們是另一種流云。

草塘的殘跡里， 鳥鳴悲傷地閃了一閃， 薄脆的冰凌透出紫色的微光。

3眼含秋風(fēng)的牧人， 把馬匹匆匆聚攏， 他要趕在霜降之前， 把氈房快速收起。

魚鱗云已經(jīng)攢聚為峰， 季節(jié)的刀鋒， 在牧馬人的鞭繩上粗糲地打磨。

駿馬颯颯的鬣鬃， 是奔跑的火焰。

夕陽徘徊不前， 留給牧馬人的時間不多了。 夕陽徘徊的速度，會漸漸衰弱下來， 假如萬事舒緩， 我便有心思欣賞一下草原的煙靄， 多么柔美的煙靄啊， 像神諭之手， 把枯樹暈染， 它要在安靜的鷲鷹頭頂做虔誠的禱告。

終于， 薄暮籠罩了九曲之河， 秋蟲呢喃中， 我收拾天邊的殘星， 回到白氈房， 在那里燃起簡單的晚炊。

4瀟瀟雨聲， 掩蓋了單調(diào)的秋聲； 呦呦鹿鳴， 敲擊著白樺林幽深的空寂。 秋雨再徘徊一陣， 驚鴻的羽翼就會收束得更緊， 羽翼下的小鴻雁略微抬一抬頭， 天空就會露出一小塊蔚藍(lán)。

在秋雨深處， 我， 徒有蓬草一樣的寧靜。

秋雨淋濕了荒寂， 山石崚嶒起來， 銀亮的雨絲阻隔了視線，世間萬物為我生出厭倦之心。

隱忍著荒疏和寂寥， 草原遠(yuǎn)遁于天邊， 天邊醞釀著凜冬。 匆匆逃逸的小獸， 結(jié)隊的雁群， 以及孤獨的旅者……

星辰隱耀， 月光清澈， 高懸的天幕， 三兩朵淡云， 找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