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朗平措
在史學界,廣泛認為吐蕃噶爾氏家族投唐一事發(fā)生在武周圣歷二年(699),但從近年來發(fā)現(xiàn)的祿贊墓志中可獲悉,約在唐垂拱元年(685)就有噶爾氏家族成員入唐效忠,這為唐蕃關系史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與線索。根據《隋唐五代墓志匯編》所記,此墓志出土于河南省洛陽市,現(xiàn)藏于河南省洛陽古代藝術博物館。“志石長、寬均56厘米。正書。志文標題僅存‘大周故云麾將’數(shù)字?!?1)陳長安:《隋唐五代墓志匯編:洛陽卷》第6冊,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186頁。學界對此墓志的研究,目前僅有兩篇專文,分別是李宗俊的《唐祿贊薩邏墓志考譯》(2)李宗俊:《唐祿贊薩邏墓志考釋》,《民族研究》2010年第3期,第68—73頁。和李豪的《吐蕃論欽陵子祿贊入唐考》。(3)李豪:《吐蕃論欽陵子祿贊入唐考》,《中國典籍與文化》2019年第4期,第101—106頁。以上兩位學者均認為,此祿贊薩邏為時任吐蕃大相論欽陵之子。不同點是,李宗俊認為祿贊于685年左右吐蕃權力爭斗進入白熱化之際,在不了解吐蕃政局變動情況下憤然投唐。而李豪則認為,祿贊是在調露二年(680)黑齒常之夜襲吐蕃大營戰(zhàn)時被俘降唐。筆者曾在拙文《吐蕃大相論欽陵考述》(4)索朗平措:《吐蕃大相論欽陵考述——兼論噶爾氏家族的衰亡》,《西藏研究》2019年第5期,第33—41頁。中,對此墓志內容進行過簡要分析,但因篇幅所限未能深究?;诖?不揣冒昧對祿贊入唐緣由再次進行考證,望能得到各位方家的指正。
對于祿贊這位歷史人物,漢、藏文史籍均缺載,獨見于祿贊墓志?,F(xiàn)將該墓志文轉錄如下:
公諱祿贊,字薩邏,西戎人也。往以慕化,卜居于識陽□谷焉。□以解辮輸誠,識□□于律呂,捐裘委質,襲冠帶于朝廷。欣然懷向化之心,卓爾抱忠貞之節(jié)。并公兼其美,可略言焉。祖蒲海英雄,蔥山雋杰,□藩一品,聲譽一時。父欽陵,西戎贊府之親舅,本國官榮于將相,才高武略,職綰英機,親謀白狄之軍,欲赴皇唐之眾,見狐□于寇虜,先鴆毒于戎臣。未效歸□,奄遷舟壑。公風神獨□,□骨自然,凌霜冒雪之誠,上升□云之氣。龍韜十德,皎在于胸懷;豹略九攻,明之于指掌。秩惟三品,親統(tǒng)一軍,轉騎黃河,列營青海。夙懷仇怨,恨起于邊亭;遠涉山川,喜投于中夏。一辭戎寇,萬里征途,望堯日于長安,背羌塵于絕塞。丹誠□顯,朱紱遂加。制授公游騎將軍、守左威衛(wèi)洛汭府果毅長上。參倍紫禁,爪牙之效遽申;侍衛(wèi)丹闕,鷹鵠之誠遂展。矜勤一載,嚴整八屯。又下制書,加公品秩,除授公云麾將軍、行右領軍衛(wèi)翊府中郎將、黃水縣開國子。顯之爵位,任以司階,肅戈仗于重城,嚴兵容于復道,銘鐘□□,俟明警衛(wèi)之方;鶴鼓傳霄,妙盡嚴巡之術。頃以獯□背德,雜虜游魂,懲□□□,憑陵縱□,湌而旅拒。公親承制旨,受鉞專征,方陳百勝之謀,直掃三邊之寇。羽扇之下,縱橫鳥飛;鱗甲之前,蹦騰魚潰。風塵清于塞外,煙火靜于關山。遂制書許公旋凱,豈謂災聞斗蟻,疹結凝蛇,絕跡斷腸之川,沉痾張掖之郡,無征福善,有益膏肓,背西國之神香,就東山之鬼箓。以垂拱四年正月五日卒□□州永昌縣溫柔里私第,春秋三十有三。以天授元年十月十八日,權窆□□□□□□□原,禮也。恩敕賜物一百廿段,喪事所司量供。妻翁上柱國(下泐)德,才高調遠,義□神融,得天□之精靈□皇王之器。水□一(下泐)恩,四海無虞,共洽和平?!踉赋衅湄壮?契彼伐柯。不(下泐)暗傷附蘿,□□戚恨起崩□,嗟□璧之親,嘆深埋玉??指甙稙楣?□□成田,式銘玄礎,紀德□泉,共蘭蓀而并馥,與日月以長懸。詞曰……(5)錄文參見周紹良、趙超主編:《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307—308頁。
從志文中可獲悉,墓主人稱祿贊薩邏,是西戎人。西戎是古代中原地區(qū)對西部民族的泛稱,至隋唐時代,以西戎謂吐蕃。(6)“自漢、魏已(以)來,西戎之盛,未之有也?!眳⒁妱d等撰:《舊唐書》,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5224頁。按照學界的普遍共識,“祿”字為“論”字的異譯,(7)《新唐書·吐蕃傳》云:“其官有大相曰論茝,副相曰論茝扈莽,各一人,亦號大論、小論”。參見歐陽修等:《新唐書》,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6071頁。另蘇晉仁分析:“‘祿’字即是‘論’字的異譯,因其曾任大論,故唐人稱之為祿東贊。”參見蘇晉仁:《蕃唐噶爾(論氏)世家(上)》,《中國藏學》1991年第1期,第83頁。是藏文“”的音譯,故“祿”字顯然是其官職?!百澦_邏”很有可能是其名,但并非全稱,因為唐代描述吐蕃大論及其名將時,常用藏文全稱的一部分。如祿東贊,藏文全稱為噶爾·東贊域松;論欽陵,全稱為噶爾·欽陵贊卓;贊悉若為噶爾·贊聶頓布,等等。志文云:“其祖蒲海英雄,蔥山雋杰,□藩一品,聲譽一時?!逼押?指今羅布泊,漢文史籍稱蒲昌海,又名泑澤、鹽澤或輔日海。(8)洪建新:《羅布泊釋名》,《華東師范大學學報》1981年第3期,第114—120頁。蔥山,即古籍中的蔥嶺。很明顯,這里誤把吐蕃和西域混為一談。但志文接著又道:“父欽陵,西戎贊府之親舅,本國官榮于將相”,明確其父為當時聲名顯赫的吐蕃大相論欽陵,而志文中提到的那位“蔥山雋杰”當為吐蕃名相噶爾·東贊域松(祿東贊)。因此,可以確定祿贊的身份乃吐蕃噶爾氏家族成員。
志文并未明確說明祿贊入唐時間,但準確標明其去世時間為垂拱四年(689)正月五日,下葬時間為天壽元年(690),因而可以斷定與圣歷二年吐蕃噶爾氏家族投唐事件無關。根據志文記載,可以看出祿贊在唐時間極短(下文有詳解),有學者分析,祿贊入唐時間至遲在垂拱元年。(9)李宗俊:《唐祿贊薩邏墓志考釋》,第72頁。
志文云:“見狐□于寇虜,先鴆毒于戎臣”,即家人受到猜疑,遭受同僚下毒謀害。而此時的祿贊“秩惟三品,親統(tǒng)一軍,轉騎黃河,列營青?!?可以看出,祿贊是一名吐蕃守邊的將領,在家人受到如此不公的情況下,有了遙望長安圣主的豪邁之舉。所謂“夙懷仇怨,恨起于邊亭;遠涉山川,喜投于中夏。一辭戎寇,萬里征途,望堯日于長安,背羌塵于絕塞”,就是志文對祿贊投唐的生動說明。
祿贊入唐后,朝廷授“游騎將軍、守左威衛(wèi)洛汭府果毅長上”,奉命保衛(wèi)皇城。此官職在唐朝品階為從五品下。(10)根據《通典》所記,游騎將軍為從五品下的武散官。參見杜佑撰:《通典·職官典》,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8年,第768頁。但過了一年,朝廷又頒布詔令授“云麾將軍、行右領軍衛(wèi)翊府中郎將、黃水縣開國子”,晉升其為從三品的云麾將軍,鎮(zhèn)守險要。(11)據《舊唐書》載,云麾將軍為從三品的武散官。參見劉昫等撰:《舊唐書》,第1795頁。不久,邊塞發(fā)生叛亂,祿贊又受朝廷旨意去平叛,志文云:“公親承制旨,受鉞專征,方陳百勝之謀,直掃三邊之寇。羽扇之下,縱橫鳥飛;鱗甲之前,蹦騰魚潰。風塵清于塞外,煙火靜于關山?!庇捎谒賾?zhàn)百勝的謀略,橫掃敵寇,邊塞得以安寧。朝廷“遂制書許公旋凱”,不料染疾于張掖郡,(12)張掖指唐朝在河西設置的張掖縣。參見李宗俊:《唐祿贊薩邏墓志考釋》,第70頁?!耙源构八哪暾挛迦兆洹酢踔萦啦h溫柔里私第,春秋三十有三?!睆闹疚牡摹捌尬躺现鶉隆币痪鋪砜?祿贊在唐已有家室,為當時較有權勢之女。至于有無子嗣,志文并未交代。
綜上所述,從志文所載墓主人的姓氏、時間、原因及入唐后的功績基本可以確定,祿贊是吐蕃噶爾氏家族一員,因家族受到迫害,遂憤然入唐,在短暫的人生里為唐王朝建功立業(yè)。
根據祿贊墓志的說法,祿贊入唐原因為“家族受到猜忌”,所以入唐效忠。但墓志又清晰地標明其父為“論欽陵”,而此時的論欽陵又是權傾朝野的吐蕃大相,又怎會受到猜忌?故筆者認為,要想分析祿贊入唐的緣由,必須首先確認其身份,即祿贊是否真的像志文所云為“欽陵之子”。從目前兩位學者對此墓志的研究成果來看,已然視祿贊為論欽陵子。事實上,唐代有關吐蕃的漢文史料存在大量疏漏,甚至有失實部分。僅在吐蕃名相祿東贊的記述上就存在許多紕漏,比如對其姓氏的記載不一;(13)《舊唐書》記“蒆”,《新唐書》記“薛”,《通典》記“嶭”,《唐會要》記“筑”。石泰安認為,所有這些都是“嶭”的變體。參見石泰安:《西藏古代史的兩點簡短注釋》,方浚川、陳宗祥譯,《西藏研究》1982年第2期,第131頁。再有對其子嗣問題云“長曰贊悉若,早死”,與藏文文獻記載不符;(14)祿東贊有子五人:“長曰贊悉若,早死;次欽陵,次贊婆,次悉多干,次勃論。及東贊死,欽陵兄弟復專其國”。參見劉昫等撰:《舊唐書》,第5223頁。還有對其族源記“吐蕃贊普之王族也”,(15)張說:《張說文集》卷17,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850頁。明顯存在錯誤;更為嚴重的是兩《唐書》說他“不識文記”、“不知書”,(16)兩《唐書》均記“噶爾·東贊不知書”。參見劉昫等撰:《舊唐書》,第522頁;歐陽修等:《新唐書》,第6075頁。更是與史實不符。學者林冠群以《撥川郡王碑文》為例,說僅在碑文的前46個字中,就有5處明顯錯誤,(17)林冠群:《唐代吐蕃歷史與文化論集》,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7年,第46頁。涉及噶爾氏家族的源流、在吐蕃的地位、家族成員間的關系等諸多關鍵性信息。而此碑文撰述人是當時的大文豪張說,不僅與論弓仁同僚多年,且以“久在疆場,具悉邊事”(18)劉昫等撰:《舊唐書》,第3053頁。自居。張說尚且如此,可知一般的唐人對吐蕃了解更少。綜上,該志文載“父欽陵”一說需進一步探討。
第一,論欽陵系祿東贊次子,為7世紀中后期唐蕃關系史上的風云人物,早在唐顯慶五年(660)就被唐史所記載;(19)《資治通鑒》“顯慶五年,吐蕃祿東贊遣其子起政將兵吐谷渾?!眳⒁娞K晉仁:《通鑒吐蕃史料》,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2頁。至咸亨元年(670),論欽陵親率吐蕃軍隊,成功挫敗唐廷十萬軍隊的反攻,因此一戰(zhàn)成名。以唐代杜佑所撰《通典·吐蕃傳》為例,(20)杜佑撰:《通典·邊防典》,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8年,第196—207頁。該書是第一部為吐蕃設立專傳的漢文史籍,全文3300余字,其中記述論欽陵的文字1800余字;同樣,兩《唐書》《資治通鑒》及其他漢文史料中也占相當篇幅;又以古藏文文獻《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為例,(21)王堯、陳踐譯注:《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增訂本),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年,第171—172頁。被冠名為《贊普傳記十》的內容,實際記述的是論欽陵與唐將王孝杰在戰(zhàn)前的唇槍舌劍,而在《大事記年》中幾乎每處都能看到論欽陵的身影;在惜墨如金的古代漢藏典籍、文獻中占有如此篇幅,實屬罕見。職是之故,論欽陵在當時可謂威震一時、名揚四海,若入唐的祿贊薩邏果真是其子,史書必載之。
第二,萬歲通天二年(696),論欽陵派遣使者赴唐請和,而后武則天派通泉縣尉郭元振前往野狐河會談?!锻ǖ洹吩敿氄珍浟硕说膶υ拑热?真實再現(xiàn)了吐蕃論欽陵“去四鎮(zhèn),分十姓”的政治訴求及郭元振的機智應對。在這次會談中,雙方你來我往,互有攻勢,最終郭元振運用謀略,使得論欽陵奪取西域控制權的計劃夭折。更為重要的是,成功在邊界牽制論欽陵數(shù)年,為吐蕃贊普剿滅噶爾氏贏得機會。(22)林冠群:《武則天時期李唐反擊吐蕃之探討》,《西藏民族大學學報》2016年第3期,第29頁。這或許也是杜佑在《通典》中不惜筆墨,將此次對話談判詳細記載的深刻原因。《通典·吐蕃傳》乃唐代人所撰唐代吐蕃史,其史料價值不言而喻,(23)張云:《〈通典·吐蕃傳〉的史料價值》,《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02年第3期,104頁。而雙方開篇的兩段對話對本文具有一定參考意義。論欽陵一上來就言道:“大國久不許陵和,陵久不遣蕃使,以久無報命,故去秋有甘涼之抄,斯實陵罪,今欲和好能無懼乎?”(24)杜佑撰:《通典·邊防典》,第201頁。很明顯,論欽陵就最近吐蕃抄掠甘、涼之事,把責任推卸給唐朝,而郭元振對答曰:“論先考東贊以宏才大略,服事先朝,結好通親,荷榮承寵,本期傳之永代,垂于無窮。論不慕守舊恩,中致猜阻,無故自絕,日尋干戈,屢犯我河湟,頻擾我邊鄙。且父通之,子絕之,豈為孝乎?父事之,子叛之,豈為忠乎?然論之英聲,籍其遐外,各自為主,奚為懼乎?”(25)杜佑撰:《通典·邊防典》,第201頁。郭元振十分巧妙地避開正題,講述半個世紀前唐蕃和親,以及論欽陵之父祿東贊在此過程中的功績,試圖通過中原文化中“忠孝禮儀”的觀念緩和雙方關系,同時意在拖延時間??梢钥闯?此番郭元振做足了論欽陵的功課,有備而來,而此時入唐的祿贊才死數(shù)年不久,郭元振既然能準確道出50多年前的唐蕃往事,又怎會舍近求遠,閉口不提祿贊與論欽陵的父子關系?
綜上所述,由于唐代有關吐蕃的漢文史料中存在諸多疏誤,因此僅以志文所云“父欽陵”斷然判定二者關系,實為不妥。反之,我們通過對比漢、藏文史料,并對某些細節(jié)內容進行分析,基本可以排除二者的父子關系。
通過上文分析,基本可以排除祿贊與論欽陵的父子關系。那么,他與噶爾氏家族是什么關系,其入唐的緣由究竟是什么呢?筆者認為,要探討此問題,首先應確定祿贊入唐的時間,有了時間這一軸線,空間上人和事就會逐漸浮現(xiàn)。根據志文記載,祿贊入唐后朝廷先是授其“游騎將軍、守左威衛(wèi)洛汭府果毅長上”,過了一年,又授“云麾將軍、行右領軍衛(wèi)翊府中郎將、黃水縣開國子”鎮(zhèn)守險要。志文又云:“頃以獯□背德,雜虜游魂,懲□□□,憑陵縱□,湌而旅拒?!边@里“頃以獯□背德”一句所缺一字,李宗俊認為應為“鬻”或“獫”,“獯獫”或“獯鬻”在隋唐時期一般指突厥。(28)李宗俊:《唐祿贊薩邏墓志考釋》,第72頁。也就是說,他受朝廷提拔后不久,突厥部發(fā)生叛亂,于是“公親承制旨,受鉞專征”。通過志文記載可以清晰發(fā)現(xiàn),從祿贊入唐授“游騎將軍”保衛(wèi)皇城,到晉升其為“云麾將軍”,再到不久發(fā)生突厥某部叛亂,而后祿贊奉旨征討,所用時極為短暫,應在3年之內。加之他又迅速平定此次叛亂,所謂“方陳百勝之謀,直掃三邊之寇。羽扇之下,縱橫鳥飛;鱗甲之前,蹦騰魚潰”,非常生動地描述了其卓越的軍事謀略和才能。隨后朝廷“致書公凱旋”,不料染疾,最終在垂拱四年去世。因此,我們基本可以斷定:祿贊在唐時間約四五年。綜上,雖然志文沒有交代祿贊入唐的具體時間,但通過志文對他的描述,大致可以確定其入唐時間至遲在垂拱元年。李宗俊認為志文中祿贊受命出征“應該就是垂拱二年隨劉敬同出征平同羅、仆固等的叛亂”,并分析《資治通鑒》記此事發(fā)生在垂拱元年的說法有誤,李文所見極是。(29)李宗俊:《唐祿贊薩邏墓志考釋》,第72頁。至于有學者提出祿贊是在調露二年,黑齒常之夜襲吐蕃大營之戰(zhàn)中被俘入唐這一觀點,(30)李豪:《吐蕃論欽陵子祿贊入唐考》,第101頁。與上述志文中所反映時間根本不符,現(xiàn)今也沒有任何直接或間接的材料能夠證明此事。
綜上所述,吐蕃祿贊入唐時間至遲在垂拱元年,而此時吐蕃社會經歷了近十年的“奪位”之爭,此權力之爭后演變?yōu)椤皧Z相”之爭,最終噶爾氏出現(xiàn)嚴重內訌,大論贊聶被同族之人所殺。同年,論欽陵迅速平息禍亂,上贊普號,同時殘酷鎮(zhèn)壓了噶爾氏的另一支即噶爾·芒輾達乍布及其黨羽。就在這場血雨腥風發(fā)生的時間里,遠在邊地的祿贊薩邏獲悉家人被殺,于是憤然入唐建功立業(yè),成為唐蕃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中值得大書一筆的人物。
本文通過分析,首先對該墓志文中所涉及墓主人的身份進行確認,認為祿贊薩邏并非志文所云為“論欽陵之子”;其次根據志文所載其入唐后的幾項業(yè)績,推斷祿贊入唐時間至遲在唐垂拱元年;最后以7世紀中后期吐蕃時局作為切入點,認為吐蕃上層經歷了近十年的“奪位”之爭。由于沒盧氏家族與論欽陵兄弟聯(lián)合,致使吐蕃政局更顯混亂,其權力之爭從“奪位”演變成“奪相”的復雜局面。最終,685年噶爾氏發(fā)生嚴重內訌,大論贊聶被同胞噶爾·芒輾達乍布所殺,隨后論欽陵迅速平定此內亂,任吐蕃大論。而此墓主人祿贊薩邏,極有可能就是此次權力斗爭中的失敗者噶爾·芒輾達乍布之子,因家人受到論欽陵兄弟的殘酷鎮(zhèn)壓,致使其憤然入唐。從該墓志所載有關祿贊的關鍵信息可獲悉,祿贊在唐時間極為短暫,而唐人本身對吐蕃不甚了解,以至于其死后在撰寫墓志文中用“父欽陵”一句,造成后世很難把握此歷史人物與特定歷史時間、歷史事件的內在邏輯關聯(lián)。
綜上所述,對祿贊薩邏這一歷史人物的生平,目前僅能從該墓志文中獲悉。而墓志文作為特殊的應用文體,其涉足面雖廣,但篇幅有限,僅能泛泛談之,加之唐人對吐蕃又不甚了解,必然會有疏誤。因此,對此墓志文中記載的有關墓主人的關鍵性信息,如家族背景、入唐時間及緣由等,需要我們借助藏文史料及其相關漢文史籍文獻的記述加以進一步深入論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