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時代癥候的“梗”，是門檻也是反抗

李一凡

最近人們似乎開始圍剿一種叫“?！钡臇|西，指責它“吞掉了我們的語言”，讓我們不能好好說話。

有些“?！笔侵T如YYDS（永遠的神）這樣的拼音簡稱，也有一些“?！眮碜砸恍┯耙晞?。它是濃縮和隱藏的“笑點”或者“橋段”，需要“破解”，從中獲得翻倍的愉悅。

這些“?！钡墓餐c，都是一眼看上去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必須去琢磨乃至求證一番，才能搞明白。所謂“?！本褪亲枞Z言的阻塞。它成為一個交流的門檻，一種篩選，能搞明白的就是自己人（共同看過某部劇、電影或者綜藝），大家就會會心一笑。

這樣的篩選，當然是一種保守的想法，說明參與者不再“全方位尋求同意”，他們只想和一個“小共同體”進行交流。流行的說法，就是“不接受反駁”，或者“不喜勿噴”。這簡直是對人人都可以說話的互聯(lián)網(wǎng)的一種反諷。

當然，一個“梗”只在它形成的時候，才有這種篩選效果。等到它被“濫用”，比如到處都是YYDS，確實有點讓人厭惡。有人指責它是漢語的某種衰敗，仿佛有一個陰謀集團故意搞出各種“梗”似的。

漢語中出現(xiàn)各種“?！薄捌匆艚M合”或者亂碼，讓一些老派人士感到擔憂，他們有一種不能和年輕人交流的危機感。如果我們指望有一種純潔的、透明的漢語的話，“?！本褪且环N不正常的現(xiàn)象。但是，它也是漢語的一種“調(diào)適”，說明漢語言仍然在變化和流動，還有著活力。

“?！敝皇且环N“結(jié)果”或者“現(xiàn)象”，它可以被視為一種時代癥候：為什么人們不再“好好說話”？根本原因，是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出了問題。當正常的表達會帶來風(fēng)險的時候，人們就會使用一些替代方案。

一個“?！钡呐d起和衰亡，能夠反映出社會的某種癥候。

這不是說所有的“?！倍际敲舾械?。類似YYDS這種，不過是人們使用鍵盤的產(chǎn)物罷了。但是，確實有一些“?！蹦軌蚪o說話者帶來風(fēng)險。在更小的共同體（微信群）中，人們甚至使用大量錯別字和符號來規(guī)避系統(tǒng)的審視，這就是“?！钡淖凅w。

“?！辈⒉皇恰跋拗平涣鳌保呛Y選掉一部分，然后進行更深入和真切的交流。它是門檻也是反抗，大多時候都反映出一種無奈的智慧。越是舉報橫行的平臺，“?！本驮搅餍?。大量“?！钡拇嬖冢拖袷恰靶性挕被蛘摺昂谠挕?。

這是一個新的符號系統(tǒng)，也是人群不斷分裂的證明。如果說互聯(lián)網(wǎng)作為一種技術(shù)，為人們的溝通創(chuàng)造各種可能的話，“?！本褪且环N“逆流”，它處處證明“交流”的困難和不可能，但是，相比那種“科技改變世界的烏托邦”，“?！彼淼淖璧K、限制、扭曲、變形和恐懼，毫無疑問更接近現(xiàn)實。

對“?！钡膰耸悄涿畹?，也是耐人尋味的。它們已經(jīng)高度透明，也主張一個一眼能看到底的“透明世界”，而“?！钡拇嬖?，創(chuàng)造了一個晦暗、模糊的世界，它既抬高了交流的成本，也提高了透視的難度?！肮！钡氖澜?，也因此變得珍貴。

對網(wǎng)絡(luò)上的各種“?！?，我們沒必要大驚小怪。我們可以說漢語出現(xiàn)了某種“病癥”，但是這些病癥也是漢語的一部分，或許是漢語言在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仍舊具備強大生命力的表現(xiàn)。很多“?！?，會像前些年流行的火星文一樣散去，而有的則會沉淀為語言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