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玩具

李莉

每個小孩都喜歡玩具，我和弟弟也不例外。

從小，我們倆就知道家里不富裕。做泥工的爸爸一個人掙錢養(yǎng)活全家，媽媽要精打細算才能讓一家人有飯吃、有衣穿。我們從不會對父母提出苛刻的條件，讓他們?yōu)殡y，自然不會開口讓父母給自己買玩具。

但是，我們的玩具卻比許多同齡人都多。同街的小孩都喜歡來我們家玩兒玩具，這讓我和弟弟在小伙伴面前很是得意。這些玩具都是爸爸給我們做的。爸爸在做泥工前，做過一段時間的木工，還編過竹椅來賣，家里留有不少木工工具。他心靈手巧，幾塊木頭、一段竹子，加上一些繩子，經(jīng)過削削刨刨、敲敲打打、捆捆扎扎，就會變出筷子手槍、高蹺、快板、陀螺等等，這讓我和弟弟驚喜不已。如果走到郊外，沒有制作玩具的常規(guī)材料，他也會信手撕上一片棕葉做個綠蚱蜢，或者扯幾根狗尾草做一個小狗來讓我們拎著。

玩具做好后，爸爸就耐心地教我們玩兒?？曜邮謽尠l(fā)射紙子彈時，不要對著人，要對著前面立起的硬紙殼靶子，打倒了就算贏；剛開始練習踩高蹺時，要靠墻站立才不會倒。然后，要小心地提起一邊高蹺，同時邁出那邊的步子；打快板注意大拇指要靈活，要有節(jié)奏感；用鞭子抽陀螺時用力要得當，輕了轉(zhuǎn)得不快要倒，猛了轉(zhuǎn)不穩(wěn)也要倒……在爸爸的指導下，我和弟弟在玩兒這方面成了我們那條巷子的“高人”，讓小伙伴們羨慕不已。

最讓小伙伴們羨慕的是爸爸做的“會打架的小竹人”。這是他陪我們看少兒節(jié)目時，跟著電視上的教程做的。

爸爸找來兩支廢棄的毛筆，把筆桿鋸成長度一致的五小截。把一個小截中間靠上部分燙出兩個對稱的孔，這一截用來做身子，其他四截竹子用繩穿在打孔的這截上做成四肢，一個小竹人的骨骼就成形了。爸爸在頭的部位貼張小圓紙片，讓我在上面畫上眼睛、鼻子和彎彎的嘴，那小竹人就有了笑容。

神奇的是，將連接竹人的兩根繩穿過竹椅的縫隙，在下面一拉，小竹人會“啪”地站立起來，隨著手的一拉一松，這小竹人能做出很多動作。爸爸做了兩個小竹人，我和弟弟一人一個，之后便教我們拉著繩操作表演。我們就讓小竹人表演打架，配上自創(chuàng)的臺詞，爸爸在一旁跟著設(shè)計情節(jié)。我們玩兒得不亦樂乎。

后來，我們又開發(fā)了小竹人的演出類型，讓它們不拘泥于武打，還上演了其他劇情。有時，它們是白雪公主和后母，白雪公主吃了后母的毒蘋果，倒地而亡；有時，它們是白蛇和小青，結(jié)伴到西湖去尋找恩人；有時，它們是武松和老虎，如果是我操作老虎，劇情就毫無懸念，武松最終會戰(zhàn)勝老虎，可如果是弟弟來操作老虎，老虎就怎么也打不死，打累了的武松只好自己倒下來“中止劇情”……我家堂屋的大門白天都是開著的，于是，我們故意在門前表演節(jié)目，成功地吸引了巷子里的小伙伴們前來觀看。他們常被有趣的情節(jié)逗得哈哈大笑。有時，他們也會質(zhì)疑：你這是竹人，不是老虎。爸爸聽后，嘴角泛起寬厚的笑容解釋：“這是老虎變成的妖精，來找武松報仇來了?！边@打趣的話逗得小伙伴們笑得你推我搡，左歪右倒。

不久，小伙伴們學會了如何操作小竹人，大家就輪流表演。家里常常熱熱鬧鬧，笑聲不斷。

我和弟弟玩兒得最久的玩具，是風箏。兒時，每到春天，天空中就飛揚起各式各樣的風箏。它們像天空中的魚兒游來游去，自在得很。我和弟弟總是仰起頭，羨慕地看著那些風箏，心也隨著風箏飛去了。

我們曾悄悄在街上問過風箏的價格，最便宜的是瓦片風箏，兩元錢。那價格，對于我們家來說，也是太貴了。我們從此心照不宣，不提買風箏的事。

有一天，爸爸突然對我們說：“走，我們?nèi)ベI一張宣紙，我?guī)湍銈冏鲲L箏?！蔽液偷艿荏@喜不已，蹦蹦跳跳地跟在爸爸身后出門了。

“我們做一個瓦片風箏嗎？”路上，弟弟問。

“不是，我們做一個蝴蝶風箏。”爸爸豪氣地說。

“哇！爸爸，您好厲害！”弟弟拍手喊道。

爸爸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幾分得意的笑容：“別忘了，我以前編過筐，編筐可比做風箏難多了。”

買完宣紙回到家，爸爸找來幾根竹條，削薄后放在火上烘彎，綁好后糊上紙，做了一只大大的蝴蝶風箏，下面還拖著長長的尾巴。爸爸還用我的蠟筆在上面涂上鮮艷的顏色，風箏便斑斕起來。我和弟弟歡喜地跳躍著，迫不及待地想要試試它的飛行效果。

爸爸帶著我們來到一個山坡。山坡像裝了鼓風機，風一陣陣地吹來，暖暖的，帶著香。那里已經(jīng)有十多個大人和孩子在放風箏了，因為山上風大，不必助跑，只要手拿風箏，一松手，風箏便會被拽到天上去。這時，放風箏的人只需坐在草地上，悠閑地放線收線就行了。

抬頭看天上，那些風箏大多都是白色瓦片風箏，方方正正的。雖然單調(diào)，但是飛得很穩(wěn)，在天上搖頭擺尾的，神氣得很。

我們一到那兒，就成了焦點。大家見我們的風箏又大又漂亮，羨慕極了，紛紛聚攏過來，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我又得意又緊張，心怦怦直跳。

風一吹來，我松開手，風箏便飛了起來?？蛇€沒飛到半空，就重心不穩(wěn)，跌了下來。

“哎呀，中看不中用?！?/p>

“做得太大了，飛不高的?！?/p>

……

在大家的驚呼聲和嘲笑聲中，我拾起了風箏，臉一下像著了火，羞愧得頭也不敢抬。

爸爸沉穩(wěn)地從我手中拿過風箏，說：“沒關(guān)系，重心不穩(wěn)，我修整一下?！比缓?，他調(diào)整了風箏下面那條長長的尾巴，再重新舉起，靜等風來。這次風一來，風箏像突然有了靈魂，拉扯著手中的線，“嗖”地躥上天去，越飛越高，在藍天上呼朋引伴，十分威風。

大家歡呼起來，有個小朋友說：“自己做的風箏真好看，街上就買不到這樣漂亮的?！?/p>

聽后，我心里甜甜的。

那個風箏扎得很牢，從高空飛落下多次，都沒摔壞過。它陪伴了我們好幾個春天。

我和弟弟常在巷子里奔跑著放風箏，“噠噠”的腳步聲回蕩在靜寂的小巷中。風箏懸空追隨著我們，如同一個忠實的小跟班。爸爸見到這一幕，瞇縫著眼瞅著我們，嘴角掛著一絲笑容。

鄰居見到這一幕，對我爸說：“你的本事真大，什么都會做?！?/p>

爸爸說：“以前沒做過，為了娃兒學的。娃兒一晃就長大了，能滿足他們的盡量滿足，要給他們一個快樂的童年嘛。”

我讀初一時，老師讓我們寫現(xiàn)代詩。我寫了一首《風箏》，第一小節(jié)是這樣寫的：“幾根竹，是我的骨骼。一張紙，是我的身體。風起時，我就有了靈魂……”老師說這幾句有靈氣。

回家講起這事，爸爸樂得合不攏嘴：“喲，泥匠的娃兒也能寫詩了，厲害哦?！蹦峭?，他破天荒喝了幾杯酒。我知道，一向因貧窮而自卑的爸爸見到了女兒的成長，看到了希望，他高興。

爸爸的玩具還會與時俱進、推陳出新，與街上的玩具搶風頭。街上有塑料做的“竹蜻蜓”，我們就有竹子做的同類產(chǎn)品，而且比買的飛得高。街上開始有電動小車時，我家就會出現(xiàn)木頭小車，我和弟弟一人推一人坐，更有樂趣。當我和弟弟從電視上看到兒童游樂場時，連連驚呼，臉上有掩蓋不住的羨慕。這時，爸爸豪邁地宣稱：“你們也會有家庭游樂場的！”當天，我家堂屋里就懸起了一個秋千。兩根粗大的繩子，系在結(jié)實的大梁上，繩子下捆著一塊木板?？次覀儑锴g呼，媽媽笑著調(diào)侃：“你爸是什么招兒都想得出。你們以后想要星星，我相信他都會做根竿給你們弄一顆下來?！蔽乙蚕嘈?。

如今，父母年過七旬，頭發(fā)花白，不再為生活操勞，安享著晚年。我和弟弟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和幸福的家庭，也有了自己的兒女。

去年春節(jié)，我們一家人團聚一堂吃年夜飯。我和弟弟不知怎的談起了兒時的玩具，都贊嘆那時的玩具比現(xiàn)在的好玩兒。言談間，滿是對爸爸的謝意。

爸爸卻歉意地說：“那時條件不好，買不起玩具，只有自己做。哪兒像現(xiàn)在的玩具，千奇百怪，多得耍不過來，委屈你們了。不過，你們也特別容易滿足，一根草、一塊石頭都能玩兒半天，還開心得很。”

弟弟站起身走到爸爸身邊，說：“爸，不是我們?nèi)菀诐M足，而是一根草、一塊石頭只要經(jīng)過您的手，都會變成神奇的寶貝——您太有創(chuàng)造力了！”

爸爸聽完嘿嘿直笑。

吃飯間，我注意到，爸爸那雙大手如同枯樹皮，溝壑交錯，還微微顫抖，心里不禁有些酸澀：哦，那些神奇的玩具，都出自這雙手呢！什么時候，這手變得如此蒼老了？我的眼眶不禁濕潤。

淚光中，兒時的玩具一個個清晰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它們?nèi)缤瑢毷獠蕣Z目，熠熠生輝。在這些玩具的后面，那個年輕的父親低著頭，對著一塊石頭認真地敲打著，他又準備做什么玩具來換取孩子的笑容？那“啪啪”的敲打聲穿過時空回蕩在耳邊，清清脆脆、延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