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金剛
高低巋然兩座山,東西分峙;長年奔涌一條河,西出東流;太行深處一山城,故事綿延;萬家燈火眾鄉(xiāng)親,樂居安然。遠方,一條高速,穿山越嶺,疾駛的汽車劃出漂亮的光軌;沿河,一座公園,曲徑通幽,閑適的人們或散步,或舞蹈,或歌唱,或夜坐,自得其樂……
此刻,我又一次走出家門,攀上縣城南山,夜坐于山頂小亭下,吹著混合了山間柏樹樹脂清香的舒爽秋風(fēng),俯瞰工作生活十七年的樸素小城,夜色如詩,秋月朦朧,燈光點點,一派祥和,心不由得沉靜下來,空闊、曠達、悠遠。
已數(shù)不清這是第多少次夜坐于南山了,只覺得一次次累積起來的夜坐體驗,讓我更愛這座山城,更愛這美妙的南山夜坐。
日落,燈起。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街市,樹木炫彩、野花絢爛的秋山,一時“黑屏”。無邊的“黑”奔襲而來,我如是孤坐于黑色“深淵”的中心,只有滿眼的窗口燈光、閃爍霓虹、昏黃街燈和入耳的陣陣蛙鳴、汽車鳴笛、悠揚樂曲,讓我明了自己依然身在人間,并可換種視角,跳出小城看小城,眼亮著,耳敞著,心明著。
每當(dāng)我漫步南街,從唐、宋、明三代至今依舊葳蕤繁茂的三棵古槐下走過;每當(dāng)我獨坐城邊三座高山之巔,凝望這座古老、英雄、日新的城市,心中都會升騰起一種生活于歷史與時代之中的存在感與責(zé)任感。越在夜里,這感覺越強烈。相比于厚重永恒的大地、延續(xù)不絕的歲月,我、我們,只是時間長河的一瞬、一粒沙,只是與這座城相伴幾十年的過客。
我站起身,昂首挺胸,張開雙臂,凝視前方,深深呼吸,在亭下旋轉(zhuǎn)一周,以示我的虔誠與決心,并托付星月、燈光、大山、大河作證。面朝南方坐下,忽而被城南一片漆黑的寧靜山谷中幾戶農(nóng)家的燈光所打動。那星辰般的如豆燈光,點亮了追求美好生活的山里人家,也點亮了我在青春年少的暗夜迷茫。從那束燈光下,我走出大山,打拼生活。
恍惚間,這燈光,穿越群山,亮起在南方之南、山外之山、我老家“蒼山”的土坯老房檐下和那盤熱乎乎的土炕之上。我揉揉眼,猛想起,老屋已拆除,老院已頹敗,父母也搬進了新房。而此時,山下別人家的燈光亮起在黑夜,我兒時的燈光也瞬間亮起,且歲月愈深光愈亮。
與我夜坐于此的南山小亭一樣,這座城里的街街巷巷、角角落落、花花草草、山山水水,都似是屬于我的,唯有熱愛,方可對得起她永遠的寬厚包容、不離不棄與無私養(yǎng)育。久望眼前暗夜里被明亮與漆黑籠著的家園,我欲乘風(fēng)而起,高飛遍覽,讓我與這座城在有緣時空里,“相看兩不厭”,既彼此銘記,又相忘江湖。
夜坐南山,獨倚亭欄,周遭清靜了,世界安靜了,讓思緒飛一會兒,會讓我慢慢將想不通的事想通,將糾結(jié)的事看開,將負(fù)累的事放下;或?qū)⒏⌒姆趴找粫?,靜享這美麗山城的山水饋贈、天地造化,身心頓時輕松釋然。不由得脫口吟誦起蘇東坡《書臨皋亭》中的名句:“當(dāng)是時,若有思而無所思,以受萬物之備?!?/p>
沉浸其中,夜坐良久,我又忽地甚是想念小城的溫暖安逸,在家人盼歸的目光牽引下,腳步輕盈地下得山來,奔赴那方燈光下尚溫的一粥一飯,融入城內(nèi),融入下一位夜坐南山之人眼里無盡的詩意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