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躍輝
屋頂是全世界的中心。
四四方方的屋頂上,橘子紅了,檸檬黃了,枇杷正開著細碎的白花。
東西南北,四面的大山、村落、田畝、道路、花木,凌亂又整飭,寂靜又熱鬧,像是用細細的鉛筆描畫在大地平坦的書頁之上。一種萬物撲面而來的感覺,一種想要擁抱的感覺,一種萬物皆備于我、我即是萬物的感覺。必得深吸一口氣,冷冽的空氣由鼻孔進入,沁人心脾,再緩緩呼出,將臟腑里儲存了一夜的腌濁氣霎時滌盡了,頓覺神清氣爽。四面看看,到處霧蒙蒙的。
這時候的霧,和陰天的不同,更與霧霾天的不同,是一種朦朦朧朧,猶似隔著一層毛玻璃的霧。霧讓什么都變得不確定了,同時讓某種我說不上來的東西變得更確定了,仿佛那霧氣的顆粒浮蕩著,每一粒都閃爍著明艷的光芒。
太陽剛剛升起,悠悠地懸在背后山頂,被朦朧霧氣遮掩著,紅紅的亮亮的一小團,淡淡洇開,仿若一點朱砂落在素白宣紙上。忍不住要瞥一眼,光徑直注入眼中,明麗,溫柔,寧靜,猶如汩汩的水流,但不可久視。匆匆轉過臉去,一瞬間,耀眼過后是深沉的黑暗。眼前昏昏,閉眼站一會兒,感覺四面都有風吹來。
再次睜眼,目光落在背后山頂?shù)拇笏蓸渖?。這樹真大,微微欹斜,好似整座山只有這一棵樹。大松樹四周都是低矮的灌木和更加低矮的墳頭,埋著我認識的人和不認識的人。有黑黑的鳥在盤旋,是小鷂鷹?是烏鴉?難以辨識。
舊時的一片瓦屋頂上,舊時的一朵云飄過來了;舊時的枇杷樹桃樹石榴樹番石榴樹銀樺樹苦楝樹,仍在房前屋后開花結果;舊時的一條土路上,舊時的一些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仍在舊時光里慢吞吞地走著。它們和他們,存在過,便永遠在那兒了。哪怕我此時聽不見,也看不見。
一個人站在屋頂,看不見的、聽不見的,比看見的、聽見的給予他更多。
費盡//摘自2023年7月22日《文匯報》,本刊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