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
曾經(jīng)有段時間,看到大家紛紛在朋友圈曬出自己的18歲照片,青澀懵懂,鮮嫩明媚,滿臉膠原蛋白,我不為所動,心如止水。不是所有的人都愛回憶青春。那些青春期丑過、自卑過、失意過的人真的一點都不想重回18歲。
我那不怎么拍照的青春期,留下為數(shù)不多的幾張照片。前幾日回老家偶然翻出來一看,一個胖胖呆呆的女孩,含胸駝背,戴著傻氣的眼鏡對著鏡頭手足無措,真是慘不忍睹。我不禁捫心自問:本該光彩照人的青春期,怎么丑成那樣?
有的女孩青春期早早綻放,鮮艷明媚,像花兒開在春風里。記得上初中時,班上有個女生皮膚雪白,明眸皓齒,總愛穿顏色鮮亮的運動服,順直柔亮的高馬尾在背后蕩來蕩去,青春逼人,特別愛笑,還有梨渦。她一進來,整個教室都亮了。每次她進教室,我都忍不住多瞅兩眼。雖然接受的美育欠缺,但是我知道那就是美,那就是一個青春期少女最美好的樣子。雖然她成績中等,我成績優(yōu)異,但我好羨慕她,我想長成她的樣子。
不是所有的女孩18歲時都穿好看的百褶裙,還有一類女生只穿松垮肥大的校服,比如我。我屬于小時候長得好看,長大后顏值一路下跌的人。據(jù)我爸講,我小時候長得面如滿月,膚白、大眼、長睫毛,每次抱出去總能收獲左鄰右舍的贊美。按照當時的審美標準,我也曾是小美女,但那應該是我的顏值巔峰。
上了初中,學習壓力大,我又習慣性焦慮,還因近視戴上了眼鏡,整日伏案學習,臉上憔悴爆痘,越來越不美,直至青春期,顏值徹底跌入谷底。
青春期的我因為被父親包辦了志愿,去了一所自己不喜歡的學校,在那所學校里,每天都生活得晦暗、壓抑。飛揚肆意的青春是人家的,我的青春是黯淡和平淡的雙重夾擊。我把自己裹在松垮肥大的校服里,留著三年不變的發(fā)型。戴厚厚的眼鏡,眉頭緊鎖,終日郁郁寡歡。畢業(yè)留言時,一個最好的朋友直言不諱:“可愛的你有點不修邊幅,希望畢業(yè)后你能打扮打扮自己。”
作為一個青春期不美,自卑過、壓抑過的人,看到熒屏里浪漫唯美的青春電影和校園劇,別人感動得要死要活,我竟然完全無動于衷。那些和男生一起淋雨寫詩的浪漫,那些看星星看月亮、談詩詞歌賦和人生哲學的橋段,那些坐在男生自行車后座穿越大街小巷的戲碼完全和我無關,那是漂亮女生的專利。
那時候,我每天想的就是趕快結束一天沉悶乏味的課,能接上一壺滾燙的開水洗頭、泡面;百無聊賴的晚自習,能找本小說看看,打發(fā)時間;周末回家能吃頓好的——新陳代謝旺盛的青春期,胃像個無底洞。學校食堂那么粗劣的飯食,我竟然吃得又胖又壯,把僅有的一點清秀也淹沒殆盡。
我的青春期是一段我想快進過去的黑暗歷史。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青春期黑洞里走出來的,改變的契機到底來自哪里。也許來自20歲那年我去大學進修學習。學校很大很美,同學很優(yōu)秀,潛移默化中我跟著她們學會了待人接物、穿搭打扮,開始變順眼了一點;經(jīng)常去圖書館博覽群書,增加了些許書卷氣;課堂上流利回答出問題,得到老師贊許;有了表達的欲望,寫的文章變成了鉛字。所有的正反饋,一點點累積起我的自信。
我開始摘掉眼鏡,換發(fā)型,化淡妝,穿裙子,終于放下了擰巴和自卑,變得成熟淡定,不再渴望被男生大張旗鼓地追求,不再自卑地含胸低頭,因為我已經(jīng)學會在愛人之前,先愛自己。
現(xiàn)在想想,二十幾歲,我開始脫胎換骨,那真是我的黃金時代,我愛那段時光里的自己。
我們這些青春期丑過、自卑過、失意過的人,吊著一口氣,終于從一個自卑敏感的小姑娘長成了一個豐盈強韌的成年人。雖然還沒有耀眼奪目的美,但是從及格線爬到70分、80分,我很好,我站在這里。
多年后同學聚會,當年的班花也頂多稱得上風韻猶存。時光真是無情,美經(jīng)不起磨損。因為有了美貌而變得懈怠和懶惰,最終活得一塌糊涂的人太多了。也有青春期平淡無奇的同學如今氣質無敵,像經(jīng)過層層打磨的粗瓷上了釉,光彩照人。我相信那些成年以后越長越好看的人,他們一定沒有忘記自我生長,一定有著豐盈的內(nèi)心世界和精彩的成長故事。
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本獨一無二的編年史,有人的青春在18歲,有人的青春在38歲。沒有絕對的一帆風順,我們只能抱緊自己的劇本,熱愛自己的劇本。
再次翻看照片,忍不住為曾經(jīng)那個女孩落淚。幸虧,局促、狼狽、不堪回首的青春期已經(jīng)過去了。在那個時刻,我想,為了今天的這份平和,就算用了整個孤獨的青春去交換,也是值得的。很多人恐懼老去,想重回18歲。我卻發(fā)自肺腑地想說,比起自卑擰巴的18歲,我更喜歡現(xiàn)在的自己。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jié),Shand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