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視中的向內(nèi)觀照和有留白的真情敘述

周維強

詩集《環(huán)山的星》凝結了詩人馬海子秋多年的體悟與思考，他把自己置放于一個姿態(tài)低垂的位置，表達內(nèi)心的悸動、柔軟、豐盈和堅韌。他用生命親近故鄉(xiāng)，用內(nèi)心的純真觸摸愛情，用悲憫的思考審視生活。詩人對親情、愛情、友情的理解，真實而真情，不論是寫實還是記敘，不論是寫意還是素描，他都帶有一顆真心去抒寫。正是這種向前開掘的力量，讓馬海子秋的詩歌中，有一種智性的留白和獨特的體驗。詩人觀察生活的方式是細致的，情感表達的方式是細膩的，直入人心。這源于詩人內(nèi)心噴薄而出的一種詩藝呈現(xiàn)能力。

馬海子秋是一個真誠的詩人，在微信上偶爾交流時，看得出來他是一個有個性、有思想、有著自己獨特聲音且內(nèi)心蘊藏著真情的詩人。我對詩人的詩集一向看得很重，不論是正規(guī)出版社出版的，還是自己找印刷廠自印的，詩集是詩人的智慧結晶，是某一個時間段的創(chuàng)作總結?！董h(huán)山的星》分“故鄉(xiāng)之弦”“愛情之弦”“塵世之弦”三輯，我把這本詩集稱作馬海子秋的“三弦琴”，詩人用心彈唱，用情歌詠，既有對故土的感恩、反哺與歌唱，又有對愛情的憧憬、癡情和贊美，還有對塵世的觀察、審視與思考。我們身處在一個嘈雜的世界，各種各樣的聲音輪番演繹，當然，來自詩人內(nèi)心深處的美的聲音、善的聲音、真的聲音，自然是最能深得人心的。

馬海子秋工作、生活在涼山州的喜德縣，對于大涼山以外的讀者來說，通過閱讀馬海子秋的詩，我們可以窺見一個彝族詩人的心靈軌跡和生活日常。而對于馬海子秋來說，通過寫詩，也讓他把思緒延伸到了大山以外。詩歌是媒介，是鏡子，是詩人與讀者溝通的發(fā)聲器。馬海子秋自述，《環(huán)山的星》這本詩集里的200多首詩，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創(chuàng)作的詩歌都有收集，他像一個“撿拾”星星的孩子，把這些年撿拾到的“星星”，拼湊成了自己的星空。我們可以拒絕偽善，我們同樣需要擁抱真誠。面對著馬海子秋真誠且飽含真情的詩作，欣喜閱讀，是我“對待”這部詩集的最佳方式。

先來看“故鄉(xiāng)之弦”這一輯里的詩。有故鄉(xiāng)的人不僅是幸福的，而且在心靈世界，故鄉(xiāng)也是一種精神皈依。涼山遼闊的山水之境，豐富了詩人的寫作素材。喜德的生活，給馬海子秋帶來了靈感和想象。從詩人的筆端，流淌出來的詩情也是鄉(xiāng)情，這些詩意的因子，是詩人反哺故土時的心靈之音。馬海子秋寫詩時，既寫出了民族精神中的原生態(tài)的風土人情，又通過詩意的想象和提煉，把美的質(zhì)素蘊藏在鄉(xiāng)土氣息里。在這一輯詩歌中，像《雪》《坐在堆滿麥子的馬車上回家》《山雨》《過去，現(xiàn)在》等詩，還寫的比較淺顯直白，帶有早期青春色彩的歌唱?？吹贸鰜?，這一部分詩歌是詩人年輕時對于故鄉(xiāng)的吟唱。但，這些詩歌中，依然有靈動的詩句，展示其粗獷和告白，比如：“用我們最溫暖的衣裳/來迎接這個冬季，最豐厚的雪禮”（《雪》）；“馬在前方，夕陽照著它的鬃毛/我的思想和云朵一樣高”……不僅是內(nèi)心的真實感受，還是一種青春宣言時的高昂與豐沛情感。

在這一輯詩歌中，《走過俄爾則俄》是我讀得最多的一組詩，“俄爾則俄”即小相嶺，涼山喜德境內(nèi)一秀麗景區(qū)。該組詩歌，抒情特色鮮明，語言清新，且能夠讓靈動的語言折射自我的思考。寫故鄉(xiāng)的詩作有很多，如何寫出新意，寫出自己的特色卻很難。馬海子秋寫故鄉(xiāng)的詩歌是寧靜和干凈的，從詩句和詩意的營造中可以看出，有寂靜和蒼涼意味。澄明而樸拙的文字，一如綿綿細雨，悄悄地洗去浮塵，讓故鄉(xiāng)的事物自己呈現(xiàn)出原生態(tài)的本真與樸實。俗話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相對于那些在都市里成天吵吵鬧鬧、故作矯情的軟骨頭文字，我更喜歡這種來自靈魂內(nèi)部的低分貝、凝練的優(yōu)雅，他情感的內(nèi)斂構成了他詩歌的遼闊，他心靈的寧靜構建了他詩句的滂沱。在蒼涼中找尋著遠古的豁達，在蒼茫中尋找俗世背面的寧靜。

馬海子秋善于運用拉遠景的方式把讀者帶入想象的空間，然后又用推近景的方式，把詩人內(nèi)心復雜的思緒表達出來。他不喜歡設置閱讀障礙，甚至在意象的摘選上，也盡量做到富有沖擊力、沖擊性，而避開復雜、含混的意象。我一直認為優(yōu)秀的詩歌有兩條標準不可或缺，一條是作者內(nèi)心豐富的情感世界的外露，另一條便是在此基礎上的順暢的語句和自然的表達。無疑，馬海子秋在這兩條上是運用比較成功的。他在獲取素材時，在語言加工上都有極強的概括能力和濃縮情感的表達，提純并節(jié)制詩意的方向。同時，在靈感的瞬間閃現(xiàn)的處理方面，他也有打開視野，切入事物內(nèi)部，并捕捉到表現(xiàn)細節(jié)的能力。比如，他寫自己的故鄉(xiāng)“鶴落坡的夜”：“我站在巖石上迎風而立/鶴落坡的夜靜寂如死/當熟悉的冷風再次吹過這里/故鄉(xiāng)卻已如此陌生”，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感，我想是每一個離家在外的游子內(nèi)心涌動的鄉(xiāng)愁。

“愛情之弦”一輯的詩歌，趨向于內(nèi)心化、多樣化，從各個角度多方位地表達出了作者內(nèi)心深處的波動、凝神和感受，用隱而不露的語言體現(xiàn)了作者強烈的個人情感。從局部來看，這一輯的每一首詩都寫得細膩而柔軟，通過每一句詩，我們可以窺見馬海子秋內(nèi)心熱烈而不失奔放的灑脫。

這一輯里很少有長詩，大部分都是短詩。馬海子秋的短詩是凝練而細膩的，通過那一閃而逝的瞬間，我們能很清楚地了解他內(nèi)心的律動和波瀾。像《女神》《女孩》《戀情》《故事》《失戀》《分手》等，那種莫可名狀的情思，仿佛肺腑中的顫音，傳達著哀怨的和明亮的感動。他的短詩是琴弦的彈奏，是低吟淺唱。

我以為閱讀馬海子秋的這類詩歌更多的是閱讀他的一種心境。從詩歌當中可以看出詩人的心理狀態(tài)是平和而沉靜的?；腥粢缓核鞒憾滞ㄟ_，不見任何塵埃。仿佛日月照臨，又仿佛天空傾灑著月光。讀他的詩歌似乎能從詩歌當中品悟到水墨畫和禪的意味。

比如《遇舊人》一詩中，詩人寫道：“擦身而過之后/恍惚中些許甜美，些許苦澀”，把那種愛而不得的纏綿悱惻之情，失去愛戀后復又重見的矛盾心理，刻畫的細致而體貼，讓人讀后，頗有共鳴之情。還有《女神》一詩中，那直白的贊美：“這湖泊是你的雙眼/我是柳樹下的一只翠鳥/為你銜去每一片/隨風飄來的葉子”?！芭瘛币庀蟮难诱褂邢胂蟮拿篮靡灿鞋F(xiàn)實的贊嘆，詩人這種直抒胸臆的贊美，讓我感受到愛情帶來的神奇的化學反應，讓不會表達的人變得滔滔不絕，讓想象美好的人，內(nèi)心的思緒飛向了天際，幻變出奇幻的精神旅行。再有，《暗戀》一詩，把暗戀的痛苦寫得讓人揪心：“我只能依然站在你的墻外/透過你朦朧的窗簾/含情脈脈凝視你的身影”，唯有愛過的人，有過單相思經(jīng)歷的人，才能寫出這樣情感深沉的句子，美而無言。

“塵世之弦”一輯，更多的是對世俗的描摹，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發(fā)現(xiàn)。比如其中一些詩，看上去布局謀篇不拘傳統(tǒng)的法則，實則暗藏作者的深層用意，他在遵循美的前提下，用詞語的暴力結合將景物和現(xiàn)實整合。強調(diào)節(jié)奏和旋律的明快，強調(diào)音樂性的突出。當前的詩歌創(chuàng)作，需要改變一味模仿和沿襲西方詩歌套路的做法，在吸收精華的同時，融入到詩歌的再加工和創(chuàng)造上，寫出具有真正本土特色的詩歌。馬海子秋勇的詩歌呈現(xiàn)出生命中的秘密張力，他對詞語的解析和對生命的感悟，在古典的意向融合中，有了很多美的意外和驚喜。在經(jīng)驗碰撞現(xiàn)實的過程中，那些亮麗的詞語始終纏繞在具象的經(jīng)驗之中，相互游離著而不遠離生活。

比如《迷?！芬辉?，只有兩句，卻意味深長：“每當我找到成功的鑰匙的時候/別人就把鎖給換了”。身處俗世，迷茫來自于對人際關系中復雜性的一種茫然，這種茫然，在青春年少的時候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再比如《有一個地方》一詩，更像是詩人幻想而出的烏托邦，是詩人單純心靈的棲息地：“有一個地方/那里種植著些許往事，枝葉卻在你心里繁茂”。這不是一種逃避，更像是完善自己人生的一種暢想，生活在俗世生活，每個人都想活得有滋有味，活出人的精神美、境界美，但現(xiàn)實的復雜性往往會讓一顆單純的心變得茫然無措，《有一個地方》，是詩人向往精神美自由美的地方。還有《后來的我們》一詩：“后來的我們/終于在狹窄的時光里/看清了這世界”。物質(zhì)生活的巨大變化勢必會帶來精神生活的改變，尤其是外部世界巨大的物欲壓向個體生存的角落時，那種價值觀人生觀的改變，撞擊著詩人的心靈。當周圍的人一個個變幻著自己的角色，詩人內(nèi)心的那種情感落差顯現(xiàn)出來，就有了一種反思與詰問。

詩歌是一種特殊的言說方式，詩人借助這種特殊的言說方式，完善著自己的詩學追求。對俗世生活不斷地反思、追問，是詩人寫作的一大特點。作為一個有使命感和責任感的詩人，馬海子秋不僅讓詩意完善自己的心靈訴求，還在情感、境界、人格的思考上，達成一種情懷與赤子的描摹。詩人毫不回避自己在俗世的位置，痛斥那些丑陋的物象，呼喚人性美好的回歸，直視生活的改變帶來心靈的震撼，同時，也在柔軟的情感里，寫意平凡人的平凡事。詩人是美的代言人，是善的化身，是真的闡釋者。寫詩，從某種角度講，就是在俗世生活里，審視一份情感的隱喻和遐想。

讀詩集《環(huán)山的星》，讓我感受到馬海子秋的詩是美的，但又有別于唯美。他的美是明亮的，孤寂的，帶著內(nèi)心隱隱的憂傷和疼痛。他用堅硬的質(zhì)地和溫柔的意向穿透內(nèi)心世界，在華麗的詩句背后是詩人內(nèi)心巨大的孤獨和酸楚。馬海子秋也試圖在構建屬于自己的詩歌王國，把一顆無法安放的心得以皈依。馬海子秋用一顆真誠的心為基準，把一粒粒如卵石般潤滑的詞語筑起精致而美麗的城堡。我始終認為詩歌應該表達我們的終極關懷，詩最終應該有它自己內(nèi)在的生命力，應該表達出我們內(nèi)心的悲憫和愛，而不是單純的記錄或者簡單的描摹。詩歌是美的，這種美應該如鉆石般永恒的美，他是詩人心靈凝結的真與善。馬海子秋的詩不跟風，不做作，不趨炎附勢，不隨波逐流，更不自怨自艾。他總是在探尋生命的深層意義，把多余的精神脂肪、心靈垃圾剔除。詩歌中對生活的思索和對生命的感悟是獨特且獨到的。他還把古典意向加以融合和綜合利用，用自己獨特的視角和體驗整合、加工，寫出了屬于他自己的詩句。馬海子秋的詩歌作品一辨即明，他的詩歌就像生存在荒野的野花，有它自己的秩序和規(guī)則，并且從容而柔媚的開放著。詩歌作品中語言處理的干凈、純粹、簡單而明麗，意象淡化而明朗。這些都難能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