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導引】求知是人類的一大天性。這一天性使人渴望獲得科學與智慧的共同財富。在柏利看來,這一財富超過了塵世上所有其他的財富。沒有任何生命可以同書籍的生命相比。書籍的生命在于它所容納的真理,而真理是戰(zhàn)勝一切的東西,“它可以征服國王、美酒和女人,在世人眼里它比友誼更加神圣,它是沒有轉彎的坦途,是永無終結的生命”。書籍不僅僅是物質形態(tài)的書頁的匯集,還是“書寫出來的真理本身”。對于真理的追尋是每一個健全的心靈獲得純潔寧靜的幸福的一個重要根源,因為“幸福就在于運用我們所具有的最高貴和極神圣的智能稟賦”。凡對真理、幸福、智能、知識以及信仰滿腔熱忱的人,必然成為一個熱愛書籍的人。
作為一個書癡,作者也極為重視書房的作用:“書房是愛書人身與心最后的庇護所。在這里,愛書人沉睡的靈魂、深刻的個性、人的種種特征被一架架書籍所喚醒、所提升。沒有書架的書房難以想象。沒有書的書架更加難以想象。其實,書房真正的趣味歸根結底,全凝縮在那些安放著各色各樣典籍的神秘書架。書架是愛書人全部欲望與滿足的隱秘棲息地?!睂τ趷蹠藖碚f,書房是生活必不可少的心靈棲居地,是愛書人甘愿埋葬自己靈魂的地方。對于愛書人而言,理想的書房還應當是理想生活的同義語。書房的意義對作者不言而喻,也因此,他將書房視作自己個人的王國。本文就是作者對自己理想中的書房的一次書寫和想象,理想書房里一個個舞臺上展露的風景越是獨特,由這些風景構成的書房的趣味才越顯醇厚。
【作者簡介】王強,新東方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美國紐約州立大學計算機科學碩士,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英語頻道高級顧問、特邀主持人。
【附文】
書房就是我的王國
王強
對大部分中國愛書人而言,“書房”二字所能喚起的想象多半會牽出一個叫李謐的人來。有“貞靜處士”之謚的北魏人李謐向來被歸入“逸士”“高人”之林。
這個事實雖未必人人耳熟能詳,他著名的兩句話卻一直為身后的愛書人津津樂道:“丈夫擁書萬卷,何假南面百城?!庇谑?,“坐擁百城”成了有著絕塵絕俗之心的愛書人笑傲喧囂人世的靈魂宣言。
不過,也有明眼人早已洞見了個中的蒼白乏力。梁實秋就不給愛書人面子,竟大煞風景地將其點破:“這種話好像是很瀟灑而狂傲,其實是心尚未安無可奈何的解嘲語,徒見其不丈夫。”可見,即使是眾望所歸的逸士、高人也還有不斷修煉的余地。
我倒是覺得絮絮叨叨的法國人蒙田談自己心愛書房的話說得樸實有力,不帶一絲酸葡萄般的腐儒氣:“書房就是我的王國。我竭力對它實行絕對的統(tǒng)治?!焙髞硎芳壹居檬纸咏脑姷南胂蠡貞嗣商铮骸扒О賯€侍臣圍繞在我身旁/我遁世的地方就是我的宮殿/而我正是這宮殿之王?!?/p>
蒙田和吉本激勵了我。我禁不住誘惑,也要嘗試著拿出王者的氣魄和膽略重構我的王國——一個愛書人的理想書房。
一、書房的名目
書房是愛書人畢其一生收藏于斯、覽讀于斯、為文于斯、夢想于斯的地方。那么,“理想書房”該不該有與之相匹配的名目?
生性務實的英美人似乎不大在意如何稱呼自己的“書房”。因此,英文中說到“書房”,名目就顯得貧乏,不外乎“某某某的”bookroom、library或study,干巴巴幾個實質性的詞,同古今中國愛書人對名目的在意甚至著迷相比,其間差距不可以道里計。一旦遭遇我們的“齋”“軒”“廬”“庵”“居”“閣”“堂”“屋”“館”“室”“房”“舍”“園”“樓”等,更如貧兒撞見王子,難得有抬起頭的時候。
這還不提或如詩或如畫,或飄逸著溫馨書香或散發(fā)出清冽書氣,或令人心醉或引人遐思的修飾語的汪洋,像什么“古柏齋”“冷紅軒”“字隱廬”“瓜蒂庵”“芥茉居”“唐音閣”“緣緣堂”“平屋”“脈望館”“紙帳銅瓶室”“少室山房”“雅舍”“隨園”“天問樓”,一展想象力無邊的瑰麗,不免叫人想起“青藤書屋”主人徐文長的詩句:“須知書戶孕江山?!毙⌒〉臅繀s能包孕浩大的江山。難怪我們的文人對待自己精神家園名目的態(tài)度不僅絲毫不含糊,簡直有些神圣得令人敬畏。
二、書房的環(huán)境
所謂理想環(huán)境,應體現為書房的物理處所與書房主人的心靈訴求之間彼此近乎完美的呼應。
蒙田建在山丘上的塔樓第三層是他的書房,透過正面的窗子正好俯視前面的花園。這一環(huán)境毫不含糊地批注了西塞羅的幸福觀:擁有一個花園中的書房。
明人張岳的“小山讀書室”位于面向平蕪、背負列嶂的“小山”上,于是,“仰觀于山,則云蘿發(fā)興;俯狎于野,則魚鳥會心”。這一環(huán)境享盡了夢境與現實的交錯。
位于北京西城一條平常小巷中的八道灣11號,是周作人長期居住的地方。令多少讀書人心向往之的知堂書房“苦雨齋”就坐落在這里。
“苦雨齋”其實貌不驚人,不過是典型而普通的中國舊式民居,據說是因院內排水不暢,每遇雨院內輒積水難去,故此得名。這樣的環(huán)境已經用不著非得推開書房的門去讀懂它的主人了。沒有令人艷羨的浪漫,歷史的記憶里只彌漫著苦澀的無奈和倔強的苦中尋樂的文人況味。
三、書房的陳設
若說書房外的環(huán)境折射著愛書人同外部世界的某種精神上的契合,那么書房內的陳設布局則如一幅寫意,著墨不多,卻筆筆鮮活地勾勒出書房主人的品格與品位。
周作人素喜雅潔,讀書、作文、寫字井井有條、一絲不茍。溫源寧幾筆便將他寫活了:
“他的書齋是他工作和會見賓客的地方,他整潔的書齋可以說是物如其人。一切都放在合適的位置,所有的地方一塵不染。墻壁和地板有一種日本式的雅致。桌椅和擺設都沒有一件多余,卻有一種獨一無二的韻味。這里一個靠墊,那里一個靠墊,就平添了一份舒適的氣氛。”
說的是“苦雨齋”,也說的是“苦雨翁”。
西方文人中,靠近這一情調的,除卡萊爾潔凈整齊的書房外,非蓋斯凱爾夫人筆下夏洛特·勃朗蒂的書房莫屬:房內的主色調是深紅色,正好以暖色來對抗屋外冷森森的景致。墻上只有兩幅畫,其中一幅是勞倫斯畫薩克雷的蝕刻。高而窄的舊式壁爐架兩側凹進去的地方擺滿了書籍。
這些書籍沒一本是時下流行的所謂標準著作。每一本書都反映著書房主人個性化的追求和品位。進入這樣的書房,除了墻面的顏色,即使是挑剔已極的李漁怕也要頷首稱許:“壁間留隙地,可以代櫥。此仿伏生藏書于壁之義,大有古風?!?/p>
當然,盡信書房內的陳設,有時也會落入判斷的陷阱。錢鍾書的書房據說藏書不多,可數的幾櫥與學富五車的他完全畫不上等號。
四、書房的趣味
藏書家葉靈鳳寫過一篇《書齋趣味》,述說他在枯寂的人生旅途中尋找精神安慰的體驗:
“對于人間不能盡然忘懷的我,每當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我便將自己深鎖在這間冷靜的書齋中,這間用自己的心血所筑成的避難所,隨意抽下幾冊書攤在眼前,以遣排那些不能遣排的情緒……因為攤開了每一冊書,我不僅能忘去了我自己,而且更能獲得了我自己?!?/p>
書房是愛書人身與心最后的庇護所。在這里,愛書人沉睡的靈魂、深刻的個性、人的種種特征被一架架書籍所喚醒、所提升。沒有書架的書房難以想象,沒有書的書架更加難以想象。其實,書房真正的趣味歸根結底,全凝縮在那些安放著各色各樣典籍的神秘書架。書架是愛書人全部欲望與滿足的隱秘棲息地。書架才是書房的靈魂。難怪書房不可輕易示人。
“苦雨齋”主人深得個中奧秘:“因為這是危險的事,怕被看去了自己的心思?!粋€人做文章,說好聽話,都并不難,只一看他所讀的書,至少便顛出一點斤兩來了?!鼻∏∈腔谶@一緣由,重構理想書房的要緊處,便在于重構書架上攝人心魄的一道道書的風景。
理想書房還應當是愛書人甘愿埋葬自己靈魂的地方。如愛默生所說的那樣,理想書房應當這樣構成:“從所有文明國度里精挑細選出那些最具智慧、最富機趣的人來陪伴你,然后再以最佳的秩序將這些選擇好的伴侶一一排列起來?!?/p>
對于愛書人而言,理想書房還應當是理想生活的同義語吧。
(來源:王強《讀書毀了我》,中信出版社,201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