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心中的永遠(yuǎn)

王湲雯

美國動畫導(dǎo)演李·昂克里奇在《尋夢環(huán)游記》中表達(dá)過這樣一個觀點：“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沒有任何人記得你。”

那些跳出了時間概念，被世界銘記的人，都曾改變過這個世界，可那個教會我“識字，明理”的人，只是一位普通的老人，世界不會因他的去留而改變分毫，可對我而言，他的懷抱，正是我童年的起點。

姥爺寫得一手好字，閑暇時，會隨性地寫下幾個大字，兒時的我就乖乖地站在一旁踮著腳，把著桌沿兒，看著蒼勁的筆在鵝黃色的宣紙上游走。

“姥爺，我也想玩這個大大的筆?！?/p>

姥爺回應(yīng)我：“小丫頭，想學(xué)寫字呀，那姥爺可得好好教，先學(xué)個“永”字吧，這個字包含了很多常用的筆畫，最適合小孩子練習(xí)了?！?/p>

“永是什么？”我懵懂地問。

“永就是永遠(yuǎn)，不會改變的，就是永遠(yuǎn)?！?/p>

“那……我想和姥爺永遠(yuǎn)一起玩兒?！?/p>

姥爺忍著笑解釋：“永”的意義可不限于此，古人筆下的“永”更像是“不朽”，立德，立功，立言就是古人的不朽，“永遠(yuǎn)”不受困于時間。

就這樣，一知半解的我，歪歪扭扭地寫下了人生中第一個毛筆字“永”。

轉(zhuǎn)眼間，到了上學(xué)的年紀(jì)，姥爺?shù)慕逃椒ǚ浅Ｌ貏e，我甚至懷疑姥爺說自己小學(xué)三年就輟學(xué)是騙人的。

比如，我喜歡星星，姥爺就帶我讀冰心的《繁星》，喜歡奇聞怪談，姥爺就給我講《小王子》，喜歡《還珠格格》里古靈精怪的小燕子，姥爺便以“小燕子被封為格格”為引，講起了清朝的歷史。

“小丫頭，你知道嗎？在清朝，幾乎所有的格格都是滿人，像小燕子這樣的漢人格格可是十分罕見的，比如孔有德之女孔四貞，順治九年，孔有德守城失敗，以死明志，全家一百二十余口，僅幼女孔四貞逃脫，孝莊皇后哀其不幸，便將其收為義女，封為格格?！?/p>

聽完這個故事，不知怎得，我一反往日里聽故事的興奮，沮喪起來：“孔四貞雖成了格格，但她的家人永遠(yuǎn)也回不來了，她再也沒有家人的陪伴，縱使成了格格，這又有什么意義?！?/p>

而姥爺卻這樣解釋：“孔有德護城而死，是當(dāng)之無愧的忠勇之士，雖身死，但這份忠勇，會永遠(yuǎn)根植于孔四貞的心中，有時候，永遠(yuǎn)，并不局限于生死?！?/p>

大學(xué)時，我得到了一次出國游學(xué)的機會，路過大阪，領(lǐng)隊老師堅持要到一處陵園祭拜，學(xué)生們都很困惑，不知道老師為什么執(zhí)意要帶大家到墓地參觀，但當(dāng)我們走向深處，一抹鮮亮的紅映入眼簾，這里竟有四塊墓碑，蓋著五星紅旗！這里埋葬的竟是100年前為國捐軀的中國將士！再走近些，發(fā)現(xiàn)墓碑前滿是鮮花和五星紅旗，心中的震撼感就越發(fā)翻涌，隱約間，一張中國航母的照片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那張照片背面寫著：“忠骨埋他鄉(xiāng)，忠魂傳萬世，愿吾國強大！吾輩自強！”

游學(xué)結(jié)束，我把這震撼的一幕講給姥爺，姥爺瞬間紅了眼眶，動容地說：“有很多革命先烈，雖沒能在歷史上留下姓名，但他們的意志會變成永不熄滅的火焰，在千千萬萬的子孫后代心中熊熊燃燒，“永遠(yuǎn)”從不局限于時間，距離，生死，它是一種代代相傳，引人向上的精神?！?/p>

再后來，我與姥爺只能在假期見上幾面，而每次離別時姥爺都會叮囑：“丫頭，要做一個心中有國家，胸中有大愛的人?！敝钡嚼褷旊x世，我都不理解為何并不詞窮的姥爺會說這句話，一遍又一遍。

多年后，一張泛黃的紙給了我答案，20歲的姥爺成為一名光榮的鐵路工人，這份工作有危險性，需在工作前寫下“遺言”，以防不測，而姥爺寫的是：“年少時，我無比渴望讀書，可作為家中長子，果腹尚且不易，我不能為家中再添負(fù)擔(dān)，若我遇難，賠償款一定要作為后代的教育經(jīng)費好生保管，希望我的孩子們都能成為一個心中有國家，胸中有大愛的人，以赤誠之心去建設(shè)我們的國家?！?/p>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姥爺心中的永遠(yuǎn)。姥爺已離世十載，我對姥爺?shù)乃寄钜渤闪宋倚闹械摹坝肋h(yuǎn)”，而因為“姥爺心中的永遠(yuǎn)”，這份永遠(yuǎn)的意義也變得更加深沉，更加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