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南詩篇（組詩）

●魯吉星

在蘭津渡

高原吐出大江

群山吐出云朵

多么完美而持久的飛翔

在瀾滄江畔，我緊閉雙眼

一些卑微的詞匯，將要吐出

睜開眼的瞬間，又咽回體內(nèi)

在瀾滄江畔

沒有一條江，會永遠飛翔

在瓦窯，瀾滄江轉(zhuǎn)了個身，就累了

此刻，它正在秋風中打盹

小飯館里，滿地的魚骨是一部書

每一根，都寫滿了欲望和寬容

夜宿松坡山

松坡草甸，一個巨大的篩子

僅有的遼闊，被成片的云南松

輕輕抬起

此時，我害怕一陣風

害怕一雙手，突然的顫抖

道人山一瞥兼致父親

腳下是激流、腰間是叢林

我是一塊逆著地心引力

翻滾向上的石頭

父親，當最后一株苤菜被拔掉

如同歲月帶走你的最后一絲黑發(fā)

我會滾上山頂，震碎自己

去填滿你那些大大小小的毛孔

然后，等一場雪

在杉陽集市

散集了。擺攤的老人

還蜷在那兒

經(jīng)霜的沃柑和帶泥的地瓜

發(fā)皺、干癟

我買下它們

為了相同的質(zhì)地和口感

在寶臺山

寶臺山的原始森林里

落葉是上好的蹦床

越是下沉，就越把我推向高處

最高的那次，我墜入洗身池

去尋找清流的來處

溪流犬牙差互，不知源頭

兩位趕山的婦女

走向猛獸出入的更深處

我無功而返，至金屏室

醉倒在盛大的落日之中

花橋觀梅

博南古道，一條悠長的河

從下游杉陽的夏季

溯回上游花橋的嚴冬

我心存愧疚——

正確的方式是：

一樹梅花

從年少開到衰老

從鐵蹄開到盛世

從元朝開到現(xiàn)在

金光寺所思

我只是一個俗人

聽不見古彌勒道場的佛音

“百丈冷門庭橫于天下

一條窮性命東擲西拋”

一副對聯(lián)，幾多蒼涼

終于相信了——

立禪法師曾經(jīng)腰纏萬貫

擁有和失去，都太容易

江頂寺

從蘭津渡口折返

黃昏，已先我抵達

落日的余暉中

瀾滄江繼續(xù)奔涌而去

激起的浪花，淘出

升庵、霞客。如今

又淘出楊和尚

他獨自在廢墟之中

撿起破碎的禪音

并用他最后的積蓄

買了一只木魚，誦經(jīng)念佛

經(jīng)，誦給眾生

佛，念給那頭把佛像

從緬甸拉來的水牛

過阿邑寨磨坊

絲竹遠去，耳朵依然亂響

案牘隱身，軀體依然勞頓

夕陽的余溫，達不到

妄想癥患者血液的燃點

秋深露重，晚風中的寒

也凝固不了骨髓的流動

恍惚中，拐角，過阿邑寨磨坊

妄想著流水之上，石頭打造的磨盤

有人就運來青草、秸稈和糧食

一些事物，又在飛轉(zhuǎn)的齒輪下粉碎

早已習慣了，突如其來的愛與恨

石階上，老婦人詢問來處

對于那聲巨響，我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