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與星空

劉鐋

鄉(xiāng)村的夜晚熱鬧非凡，雖不像喧鬧的城市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卻別有一番韻味。夕陽西下，天空化作墨藍(lán)，給人深邃高遠(yuǎn)之感。對面的山林里傳來竹雞“帶環(huán)環(huán)，帶環(huán)環(huán)”的急促叫聲，疲倦的鳥兒各自尋找合適的休憩處，竹林中響起撲棱棱的振翅聲，麻雀鉆到房檐下，嘰嘰喳喳地呼朋引伴。

當(dāng)最后一絲光亮消失在天際，白天沉默不語的蟲子迎來它們的黃金時刻，開始無憂無慮地放聲高歌。田里的蛙也不甘示弱，奮力使鳴唱遠(yuǎn)遠(yuǎn)傳播。一時間，整個村子被蟲語和蛙鳴淹沒。

我坐在庭院里，手中蒲扇輕搖，聽長輩們講述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古老故事。白熾燈下，無數(shù)蛾子和小蟲盤旋飛舞，不知疲倦地追逐黑夜里少有的光芒?？粗@燈的蛾蟲，我想起了成語“飛蛾撲火”，在獲得光與熱的瞬間用生命燃出一道耀眼的光，也許飛蛾并不知道，鐘愛的光亮?xí)屗鼈兓癁榛覡a。燈光雖不似火那般無情，卻會讓蛾蟲們用盡最后的力氣后落向地面，靜靜等待生命消逝?？粗鴪?zhí)著的蟲子，我嘆了口氣，關(guān)掉那盞看似罪惡的燈，方才還明亮的四周立即被夜色吞噬。

出了院子，緩步走在鄉(xiāng)村小路上，屋舍漸遠(yuǎn)，燈光漸暗，星辰讓開闊的田野變得朦朧。草叢里的螢火蟲閃爍著幽綠的光，時明時暗，天與地仿佛被倒置了。抬頭再看，我大吃一驚：沒有人造光源的遮蔽，星空的璀璨得以重見。兒時癡迷于星空，一邊觀察一邊搜腸刮肚地用學(xué)過的詞形容它，也曾把滿天的星星想象成被打碎的月亮碎片……長大后無數(shù)次從星空下走過但很少仰望，煩悶時偶爾抬頭，卻因城市燈光耀眼只能看見那輪孤月，時間久了，星空的樣子只在想象和記憶中，和周圍的景一樣模糊。再見星空，更多的是思悟和回憶，想起小時候在星空下做的事、說的話、許的愿，幼稚卻不乏童趣。當(dāng)告別那個年齡，星空下只有憑欄望月和伏案苦學(xué)。

晚風(fēng)吹過，玉米地里傳來嚓嚓聲響，比人還高的玉米如衛(wèi)士般挺立，守護(hù)著腳下的土地。稻香飄過開闊的稻田鉆進(jìn)我的鼻孔，恬淡而令人舒暢。伸手輕捋，手指觸及修長的葉，熟悉的感覺傳遍全身，柔中略糙，沉甸甸的穗與手掌摩擦，頓覺滿足。

望著對面黑黢黢的兩座山頭，山谷間漏出一顆明亮的金色星星，自我小時候它就在那里了，天黑一個多小時后則移至山后消失不見。十多年過去，我一度將它忘卻，今日再見，心頭一陣驚喜，如同老友重逢。

小路的盡頭是一片荷塘，正值荷花盛開，暮色中只有荷葉的輪廓和淡淡的荷香。蛙鳴聲此起彼伏，初覺雜亂，細(xì)聽發(fā)現(xiàn)每處各有規(guī)律。遠(yuǎn)處間或傳來苦惡鳥的叫聲，像在為蛙鳴伴奏。

靠近荷塘，蛙鳴戛然而止，黑暗中傳來撲通的落水聲，那是蛙被我這位不速之客驚擾后跳進(jìn)水中，也許入水的瞬間還會濺起幾朵浮萍，水珠也落在荷葉上，待日出后閃爍發(fā)亮。

輕撫荷葉，大的背面光滑正面粗糙，小的恰恰相反。想起孩提時用荷葉接房檐水，亮晶晶的水珠在葉子上回旋激蕩。

遠(yuǎn)處的兩束燈光劃破黑夜，一聲汽笛穿透原野。車燈一閃而過，照出稻穗的青黃，一只蜘蛛正借著夜色的掩護(hù)在稻葉上織網(wǎng)，突如其來的“聚光燈”讓它有些不知所措。車漸遠(yuǎn)，光漸暗，直至消失在遠(yuǎn)處的山梁后。路邊小河的水流不急不緩地奔流向前，寬闊處映出皎潔的月和周圍灰黃的云。

回頭望去，星空下的鄉(xiāng)村發(fā)出幾星昏暗的光，此刻的村子再也無法掩飾少有人住的事實。因為地方偏遠(yuǎn)，交通不便，原來的村民或搬去城里，或外出打工，留下古老的鐵鎖把門。白天，村落里屋舍密集，到了夜晚則展現(xiàn)出空寂，燈光暗淡，犬吠稀疏。以前總局限于用“老”字形容生命，這一刻，村子也老了。

沿原路返回，迎面是山谷吹來的夏風(fēng)，絲絲涼意滲進(jìn)我的每一個毛孔，整個人在涼爽中倍感輕松。穿過古老的村巷，斑駁的木窗盡顯滄桑，拐角處與一只貓狹路相逢，機敏的它飛身躍上院墻，融入夜色消失不見。

回家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夜色陷入沉思，犬吠、蟲語和蛙鳴將我的記憶帶回從前，想著想著就和夢連在了一起。閉上眼，自己就年輕了十幾歲……

（責(zé)任編輯/孫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