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在文字里的豐碑

作為警嫂，并且獲得過當?shù)厥丫s譽的作家喬樺老師，涉獵“警察故事”，著手寫警察系列小說，既是讀者的期待，也應該是她義不容辭的責任。

文學是記憶，是虛構，更是描述與表達。作者以特殊身份來講述基層民警的生活和工作，有著先天的優(yōu)勢，似乎也容易沉溺過于主觀的視角。而讀過《鳳凰鳥》，這樣的擔憂顯然是多余的。

我們這代人對警察的印象是他們既有執(zhí)法的威嚴，神圣不可侵犯，也有被電影《今天我休息》的喜劇情節(jié)所改變。民警馬天民因為熱情幫助群眾解決困難而屢屢錯過與相親對象劉萍的約會，機緣巧合卻陰差陽錯，造成了一個接一個不必要的誤解，令人頓足扼腕，啼笑皆非。最終又憑借他優(yōu)秀的品格打動女友劉萍，結(jié)果皆大歡喜。

現(xiàn)實中的警察決不會像影片中描述的那樣輕松自如。生活節(jié)奏緊張，工作環(huán)境繁雜，多數(shù)時間都在處理鄰里糾紛，婆媳矛盾，雞零狗碎，家庭暴力，打架斗毆，抓捕坑蒙拐騙，事無巨細，無休無止。基層民警既要嚴格執(zhí)法，更要入情入理，常常是跑碎了鞋底子，磨破了嘴皮子，而且因為環(huán)境相對不可掌控，成為和平時期最危險的職業(yè)。

故事以“我”到牤牛鎮(zhèn)派出所報到，與曲別針所長不期而遇展開。辦公環(huán)境讓人失望，所長的相貌與“我”心中想象相去甚遠，彼此對話充滿火藥味，掰腕子角力敗下陣來，都為之后工作中的矛盾沖突埋下伏筆。資助罪犯父親，為丟失孩童尋找家長，“十里香”大鬧派出所，白芹菜和馬彪子互相對罵，集資為瘋女人治病，查獲村民種植毒品，酒蒙子耍酒瘋……一個個在“我”看來非常棘手的事件被曲所長一一化解。曲所長對同事的關心無微不至。督促輔警許勝和楊小帥加強學習，爭取考取正式警察編制；帶頭給身患癌癥的劉志遠捐款，勸慰對生活失去信心的肖彤……曲所長的人物形象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逐漸豐滿，也改變了“我”對基層民警工作的偏頗印象。

喬樺老師的作品一貫人物形象鮮活，故事情節(jié)引人入勝。每個角色的形象都極為生動，語言個性鮮明，符合人物特征。曲別針不僅是大家給曲所長起的綽號，更是對他真誠為人，工作認真的敬佩與認可。曲別針并非重要的物件，本身也不起眼，但能夠把歸類的紙張和卡片夾在一起，既能化解矛盾，解決爭端，又能起到凝聚與粘合的關鍵作用。

《鳳凰鳥》里的許多人物也各有外號，而且與人物性格極為貼切。十里香的凄慘，白芹菜的刁蠻，唐老鴨的鬼魅，馬彪子的耍潑，湯二丫頭的猥瑣……作者熟知鄉(xiāng)鎮(zhèn)村屯的風土人情，設計的人物綽號往往一語擊中人物的靈魂，把握人物的特征，對于描寫人物性格起到駕輕就熟，畫龍點睛的作用。

好的小說不僅需要人物關系與矛盾的演變，也需要景色的描述與烘托。警民關系多體現(xiàn)在法律范疇，也往往集中在針鼻兒大的小事上。需要長年累月的磨合，因此對環(huán)境氛圍也需要有緊致的連帶，春夏秋冬，四季分明。這方面，作者掌控得尤為細致：

沒有疫情捆綁的春天來得似乎特別早，剛過完年，派出所的房檐上就掛著一排冰溜子，像女人的齊劉海一般。道路上的積雪開始融化，一疙瘩一塊，猶如烏漆麻黑的碎補丁……

剛進入七月，陽光如同泉水般淙淙而下，天地間仿佛扇動著成千上萬只蜻蜓翅膀，晃得人睜不開眼。大地蒸騰出來的熱氣黏糊得讓人氣喘。中午太陽像被天空托舉的大火球，飛珠濺玉般地噴濺著火星子。空氣熱辣辣的，里面似乎裹挾著無數(shù)只剛淬煉好的刀片，割得人肉皮生疼……

牤牛山脫下了綠褂子，換上了黃衫。季節(jié)像個愛捯飭的女人，總是在一場場時裝秀中開始盛大的遷徙……

冬天的河東鎮(zhèn)像一幅蕭條寡淡的鉛筆素描毫無生氣。老天仿佛總是在妊娠中，不經(jīng)意間就分娩出一場大大小小的雪……

也有對晨光晚霞的描述：

早晨起來，天灰蒙蒙的，就像流浪漢沒有洗干凈的臉；風“嗷嗷”號叫著，猶如關在籠子里的困獸發(fā)出的嘶吼……

傍晚，殷紅的太陽被天空遺棄到牤牛山后的大河里，落日把最后的炙熱化成紫氣煙霞噴向天空，不一會就熄滅了……

此類描述通常擬人喻物，將矛盾沖突與大自然的山水融合，互相襯托，相得益彰。

作品以曲所長勇救火場壯烈犧牲，康復的石柳香（十里香）一襲鮮紅嫁衣，背靠曲所長墓碑端坐，仿佛美麗的冰雕一般，已去世多時結(jié)尾，這樣的設計不免有些慘烈和決絕。好在“我”與曲所長朝夕相處，繼承其優(yōu)秀品質(zhì)，收回一直想離開基層派出所，回到大城市的心思，留下來繼續(xù)曲所長未竟的事業(yè)。鳳凰鳥飛走了，“我”也終將成長為翱翔天空的俊鳥。

掩卷《鳳凰鳥》，想起劉醒龍老師的著名小說《鳳凰琴》。小說描寫山村小學民辦教師的生活和工作狀況，反映山區(qū)教育的落后，民辦教師的生存艱難?！而P凰鳥》所描寫的基層派出所民警的狀況，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兩篇相距三十多年的中篇小說名字近似，但更多是作者有相同的細膩筆觸和悲憫情懷。

讀高品質(zhì)的小說，總會讓人浮想聯(lián)翩。

作者簡介：孫戈，男，1964年生。小說、散文發(fā)表于《中國作家》《北方文學》《西部》《海燕》

《啄木鳥》《當代小說》《小說林》《當代人》等 文學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