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個不停
郭飛發(fā)牢騷是因為子惜——他青梅竹馬的鄰家小妹。
“我從來不知道,人生的出場順序這么重要,我只是比他晚出現(xiàn)幾小時,就永遠沒有機會了。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一定會買最早的那趟火車,我要堵在你的校門口,讓你一輩子都遇不到他!”
這是郭飛第一次發(fā)牢騷。在這之前,郭飛從不怨天尤人。
從懂事開始,郭飛就喜歡子惜。只是當時年紀小,郭飛不知道那就是喜歡,就覺得對子惜好,自己會很快樂。等到知道什么是喜歡的時候,家境的衰敗讓郭飛陷入了自卑之中。
他怕自己配不上子惜,他也怕子惜瞧不上自己,他更怕子惜知道了還裝作不知道。
14歲,子惜成了郭飛的鬧鐘,迫使他準時準點出門,只為和子惜一起去學校;15歲,在學校寫完作業(yè)之后,他每天負責送子惜回家。燈光把他們倆的影子拉得很長;16歲,子惜學著織圍巾,把第一個失敗的實驗品送給了郭飛,郭飛欣喜地說著“真丑”,卻怎么也舍不得摘下來;17歲,他們在公園邊聊個沒完,說夢想、說家長和老師的不像樣;18歲,他們分道揚鑣,去往不同的城市上大學。
年少時喜歡一個人,心里就像是有場海嘯,可也只能靜靜地站著,不敢讓任何人知道。
即便如此,郭飛對子惜的好也從未間斷,幾乎變成了習慣。
上高三的時候,子惜臉上的青春痘呈現(xiàn)泛濫的趨勢,大大咧咧的子惜倒是不在意,卻把郭飛急個半死。有一次,郭飛到門診給爺爺買感冒藥,聽見醫(yī)生在跟一位大媽提建議,讓她多吃苦瓜,能去火。
郭飛插話問:“那苦瓜能治青春痘嗎?”
醫(yī)生模棱兩可地說:“苦瓜既是好菜,也是好藥,它清火、解毒、和胃、護肝、養(yǎng)心?!?/p>
郭飛以為自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欣喜得像是找到了靈丹妙藥。
回到家,他就做了一桌子“苦瓜宴”,苦瓜炒雞蛋、苦瓜汁、苦瓜煎餅、苦瓜湯……他挨個裝好,給子惜送去。
郭飛對子惜的照顧,有點兒像爺爺對待孫女的愛,近乎溺愛的那種。
別人家的爺爺為了讓孫女多吃一點兒,可以夾著一只雞腿追出去二里地。郭飛的能耐更大,為了幫子惜根治青春痘,他在陽臺上種了四棵苦瓜,悉心照料,等苦瓜結果了,就變著法地做給子惜吃。
做苦瓜的次數(shù)多了,郭飛還總結出了兩個減輕苦味的小妙招:一個是“瓜片要切薄一些”,越薄苦味越淡;另一個是大火快炒,炒的時間越長就越苦!
子惜卻不買賬,嘴巴都快撇上天了:“不吃不吃,堅決不吃,丑死我也不吃,打死我也不吃?!?/p>
郭飛依然耐心地勸:“嘗嘗嘛。真要苦死了,我陪你一起死??!”
高考出成績的那天,子惜對郭飛說:“我能和你填同一所學校嗎?”郭飛沒有回答。
送子惜去上大學的時候,子惜面無表情,火車開走了,郭飛捂著腦袋,難過地說:“我多么想和你去一所學校啊,可是你那么努力地拼搏了三年,考了那么好的成績,就不該陪我去一所不入流的大學?。 ?/p>
大二的時候,郭飛去子惜的學校看過她。沒多久,子惜偷偷告訴郭飛,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郭飛的心抖動得像縫紉機的針腳,直到子惜說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他才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么。但他依然什么都沒說,努力佯裝平靜地聽著,像個樹洞。
子惜本來和那個男生是沒有交集的,就是因為去火車站接郭飛,在出校門口的時候被那個男生撞到了。然后二人就鬼使神差地產(chǎn)生了交集。那個男生本來是有喜歡的女生的。子惜多方打聽之后才知道是一個文文靜靜的高挑女生。
子惜問郭飛:“你說,我要不要改一改性格,變得文文靜靜的?你說,他會不會喜歡我?”
郭飛回復道:“苦瓜如果沒有苦味就不叫苦瓜了,除去苦味它將變得黯然失色。你也是一樣啊。突然變成乖乖女,你就不是你了?!?/p>
子惜回了一個字:“哦。”
子惜最后還是和那個男生在一起了。大四快結束的時候,子惜邀請郭飛去見見他未來的妹夫。他在子惜口中變成了“表哥”,而這次見面的意義也被定義成了“見家人”。
郭飛跟在子惜后面,一步一步地往約定的咖啡廳挪。到了約定地點,見到了那個讓郭飛“咬牙切齒”的人,郭飛顯得很緊張。
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連假想敵都會讓自己方寸大亂,更何況那個“情敵”此時就大大方方地坐在自己對面呢?
閑談下來,郭飛看出了那個人的能力和教養(yǎng),以及處處流露出的對子惜的疼愛。他突然釋懷了,他覺得這個人值得托付,也配得上子惜。
大學畢業(yè)后的第二年,子惜告訴郭飛:“明天,我就要結婚了。”
郭飛把準備了兩三年的一段話給刪了。他只發(fā)了四個字:“祝你幸福!”
然后,他起身到庫房里,把很久沒騎的摩托車擦干凈,趁著夜色趕到了子惜的住處附近。他坐在摩托車上一直等,直到清晨,接親的車隊出現(xiàn)了。
郭飛在不遠處看著,他看到了子惜不屬于他的樣子,他在心里罵了一句:“真好看,和我想象的一個樣!”
他跟在車隊后面,經(jīng)過了一起放學走過的那條街,經(jīng)過了那所高中,繞過了曾一起逛過的公園,終于在一家豪華酒店門口停下了。外面噼里啪啦地響起了禮花的聲音。
自那以后,郭飛每年都會在自家的陽臺上種上一排苦瓜。他詩意地認為,種苦瓜就是在親吻地球,他希望通過面朝大地背朝天、一身力氣百身汗的耕作,來交換地球回報他的飛吻——苦瓜。
每逢掛念子惜的時候,他就認認真真地清炒一盤苦瓜。
吃苦瓜成了郭飛的一大樂事,心里的苦遇見了舌尖上的苦,像是遇見了知音,能夠互訴愁緒。
味道可以漂洋過海,思念可以翻山越嶺,但暗戀者的那身皮囊永遠都在畫地為牢。
人世間的愛有很多種。一種是,你和他牽著手,在街上、在超市里閑逛,在公園里、胡同里走。你們做飯、看電視,互相給對方夾菜;你們在一起把日子過得平和,像頭驢,轉啊轉,把時間磨成粉末,然后用粉末揉畫,做包子、餃子、面條,然后心滿意足地吃下去。
還有一種是,遠遠地站著,用一點點微弱的想象,用一絲絲美好的祝愿,用一些沒來由的期盼,給這快要暗下去的時光,涂一抹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