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鳳
(景德鎮(zhèn)陶瓷大學 江西 景德鎮(zhèn) 333000)
雞腿瓶又叫雞腿壇、雞腿罈,有變形者也叫象腿瓶,牛腿瓶。其名字并不見于文獻,而是近現代百姓根據其特征而取名,后學界也采用這種說法。這個名字很形象地概括了它小口,束頸,長腹的基本特征。
雞腿瓶基本特征,缸瓦質地,壁厚粗重,茶葉末釉、黑釉或醬釉,除凹凸弦紋外無裝飾。小口,口徑小于底徑,直沿敞口,個別有圓唇,或折沿有小梯形唇,束頸,圓肩或溜肩,長腹,腹內收,平底或假圈足。具體又分為幾個類型。以紀年墓出土器為標準進行分式,筆者認為遼代雞腿瓶可分為3式。
Ⅰ式雞腿瓶近似圓柱體,最大徑在肩部,小口,口沿平直外敞,平底,底部直徑與最大腹徑差極小,脛部線條近似垂直。遼寧北票水泉一號遼墓出土一件泥質黑陶雞腿瓶,高27 c m(下文數據單位皆為c m),侈口,圓唇,短頸,長腹,平底;另一件茶末綠釉雞腿瓶造型肥短,高45,腹徑17,底徑16。遼寧康平縣后劉東屯二號遼墓出土一件釉陶雞腿罈,圓唇外卷,短頸溜肩,直壁平底,茶綠釉不及底,高31.2,肩徑13,底徑12。法庫葉茂臺22號遼墓出土一件茶末綠釉雞腿瓶,高44.5,腹徑18,底徑15.5。遼韓佚墓出土一件雞腿瓶,報告中稱為褐瓷渾瓶,器身修長,高50。龍泉務窯一期地層中出土一殘件,殘高20,足徑10。以上幾件器物瓶壁皆平直,有數據者底徑與最大腹徑差不大于3。
Ⅱ式雞腿瓶斜直腹,下腹緩收,脛部內收明顯。河北豐寧五道溝門遼墓出土一件蟹青釉雞腿瓶,小口平底呈圓筒狀,飾凹弦紋8匝,高33,底徑14。遼陳國公主墓出土一雞腿瓶,報告中稱為茶綠釉牛腿瓶,高54.8,底徑13.3。韓佚墓中另一件掛茶色釉雞腿瓶,小口,短頸,收腹,高48。法庫葉茂臺22號墓出土另一件深綠色,高48.2,腹徑18.5,底徑12.3。遼寧義縣清河門4號遼墓出土一件茶末綠釉雞腿瓶,高53.8,腹徑16.4,底徑13.5。龍泉務二期地層共出六件殘底,3件斜腹平底,底徑在13.4,13.5,13.6;另3 件下腹緩收臥足,底徑13.6。這一類型底徑縮小在13左右,與腹徑的差形成明顯內收。
Ⅲ式雞腿瓶溜肩,鼓腹,下腹急劇內收,微微內曲,底部直徑遠遠小于最大徑。河北宣化下八里M2張恭誘墓出雞腿瓶,綠釉,斂口,弧腹,小平底,高28.5。河北宣化遼張文藻墓出綠釉瓷雞腿瓶,小口,圓唇,溜肩,長圓腹,小平底,高21。遼寧建昌龜山一號出雞腿瓶,平唇,削肩,瘦腹,平底微凹,口沿與底部未掛釉,高55,腹徑20.4,底徑9.3。龍泉務窯三期共出土18件整器或殘器,其中一件完整器小口,短頸,豐肩,下收腹,平底,高52,足徑11;另外殘底器下腹緩收,臥足,足徑13.7;上腹殘假圈足平底,足徑11.3;弧腹緩收平底,足外撇,足徑11。這一類型底部極小,多小于13,導致下腹急劇回收線條流暢者微微內曲,已有往金代橄欖型發(fā)展的趨勢。而且這一類型里的底部狀況也較復雜,有底部內凹,假圈足,足外撇的情況。
雞腿瓶一直以來被認為是和雞冠壺一樣的契丹傳統(tǒng)器形,但關于它的來源一直眾說紛紜。早期雞冠壺裝飾上帶有明顯皮帶、皮扣和皮革縫制痕跡,這證明雞冠壺來源于契丹傳統(tǒng)皮革制品。然而雞腿瓶卻沒有這樣的證據來表明它的來源。過去學者們常認為,雞腿瓶身上有凹凸弦紋,被繩子捆綁于馬背上儲水儲酒,方便草原人民游牧時攜帶,但考慮雞腿瓶最高可達50 c m,且胎質厚重,實在不方便經常搬運攜帶。佟柱臣認為雞腿瓶是北方游牧民族將馬牛羊奶放入其中,用木棒攪拌使之發(fā)酵制奶酒的,現在蒙古族仍制作和飲用馬奶酒,但他們是在敞口的大木桶里用帶十字的特質木棒上下捶打使馬奶升溫發(fā)酵。顯然小口的雞腿瓶并不適合伸進棍子攪拌。長谷川道隆則認為雞腿瓶瘦長的形狀是為了震蕩的需要,通過震蕩使里面的馬奶發(fā)酵,《漢書·禮樂志》確實記載“給大官挏馬酒?!鳖亷煿抛⒁?“以馬乳為酒,撞挏乃成也?!钡珣m合于雞冠壺的原型那樣扁平的皮革制品,雞腿瓶圓柱狀的立體感并不便于掛在馬背上。所以長谷川道隆所認為雞腿瓶的祖形來源于長體皮囊也不太可靠。在此筆者大膽提出一個假設,雞腿瓶或許不是來源于契丹傳統(tǒng)的器物,至少它不像雞冠壺那樣那么具有契丹民族因素。
雞腿瓶并非遼地特有的器形,宋代中原地區(qū)墓葬也出土類似器物,河南安陽新安莊西地M44出土的兩只瓷瓶與晚期雞腿瓶很像,除了外撇圈足和白釉與之不同。另外北宋后期觀臺窯出現一類小口長腹瓶,與雞腿瓶幾乎特征一致,當然這些地方的長腹瓶在年代上晚于遼地的雞腿瓶出現時間,但至少說明這種形制在各地都有發(fā)展,可能存在一定交流和互相影響,雞腿瓶可能是出于使用需求應運而生的,而這種對酒的需求在遼地及中原地區(qū)普遍存在,因此都有此類產品生產并延續(xù)到后世。
另一個關于雞腿瓶爭論的問題是,它是否是梅瓶的來源。過去學者們往往認為梅瓶有兩個來源,一是唐朝二是遼代的雞腿瓶。以往因為第一種說法因證據含混而不被認可,一是陜西三原縣李壽墓出土一石墩上有侍女持瓶的圖案,二是上海博物館和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幾件相傳為唐代的白釉素面梅瓶,因而多數人贊同梅瓶來源于遼代的說法。但隨著考古發(fā)掘工作的展開,2007年山西汾陽唐代曹怡墓的發(fā)掘,為第一種說法提供了有力證據。墓中出土一件青瓷梅瓶,圓唇,小口,無頸,圓肩,下腹斜收,小平底,很典型的早期梅瓶形制。曹怡墓出有墓志記載墓主人葬于永徽六年(655年),這證明從唐朝開始就已有梅瓶,契丹地區(qū)的雞腿瓶不會是中原梅瓶的來源。
壁畫中所能看到的雞腿瓶,多為帶蓋子的酒瓶,或立于地上,或置于架中。體型修長,底部較小,總體分為豐肩或溜肩兩種,前者如敖漢旗七家遼墓2號墓西南壁“備飲圖”,河北宣化張世卿墓后室南壁壁畫“溫酒侍吏”,遼寧法庫縣葉茂臺遼肖義墓墓門東側磚壁上“相迎圖”,這三幅壁畫中可以看見瓶肩豐圓甚至近聳肩,肩上頂著蓋子;后者如敖漢旗七家遼墓5號墓西壁“備飲圖”,河北宣化韓師訓墓后室西南壁壁畫,河北涿鹿縣遼墓東部壁畫,相較前三幅,這幾幅壁畫中的瓶肩更圓滑,有向下弧度,最大徑從肩部下移,尤其是敖漢旗5號墓壁畫上的瓶子接近削肩,瓶蓋扣下甚至能遮擋肩部,敖漢旗2號墓約在遼中期偏早,5號墓則在遼晚期,同一地點不同時期的雞腿瓶畫法也印證了雞腿瓶腹徑逐漸下移的變化趨勢。
早期壁畫中幾乎不見雞腿瓶,早期遼墓壁畫多為單個的侍女或侍衛(wèi)圖,而遼代晚期墓壁畫形成一定程式,各壁有較固定的內容,宴飲圖、出行圖等人物眾多的熱鬧場面,而雞腿瓶多出現在這些畫面中,也更加證實雞腿瓶作為儲酒器的用途。
筆者在大同市遼金元民族融合博物館中觀察到,展出的遼金元三代雞腿瓶(見圖1),皆有一共同特點,即肩部釉層缺失,在義縣清河門考古報告的照片也可辨認其釉罐有此類現象,另外遼寧建昌龜山一號出雞腿瓶考古報告描述口沿與底部未掛釉。筆者判斷并非先天留白,而是后天磨損,從壁畫中可以看到口沿被蓋子覆蓋,肩部蓋子外圍一圈恰好為缺釉部分,可以推斷釀酒時用泥糊在蓋子與肩相交處用來密封,開啟蓋子時泥巴可能將肩部釉層黏掉,因此才會形成口部有釉而肩部一圈缺釉的情況。而且仔細觀察中間金代雞腿瓶,可看到缺釉處有殘留釉痕,更可以判斷為后天釉層剝落。左邊元代瓶子口沿處也無釉可能未使用蓋子,而直接用草葉等物封口后涂抹泥漿導致口沿處也被剝落。張文藻墓一件綠釉瓷雞腿瓶出土時口部以石灰封口,內有棗紅液體,以實物資料證實以上推斷。
圖1 遼金元雞腿瓶(從右至左)
前文中提到的無論是盛有液體的出土遺物還是壁畫中宴飲圖、備飲圖,毫無疑問表明,雞腿瓶的用途與酒分不開,而且與盛放其他液體不同,雞腿瓶應是用來使酒發(fā)酵的儲酒器,而不僅僅是盛放液體的容器,區(qū)別于壺、碗、杯等其他盛酒器,雞腿瓶具有方便密封、長時間放置某處不動的特性,它的小口長腹特征符合儲酒的功用。我們目前無法判斷為何其底部不斷縮小的變化趨勢,可能受外來文化影響改變了人的審美,但無論如何,正是因為它不需要經常移動,僅在宴飲開封時取出使用,實用性不受影響的前提下,雞腿瓶的造型才能順應人們的審美需求,從穩(wěn)定敦實的筒形轉變?yōu)椴环€(wěn)定的小底鼓腹的近橄欖型。同時,在壁畫中可以看見,為了配合這種變化,匹配了酒瓶架子方便宴飲時擺放。
雞腿瓶與雞冠壺一直被認為是遼瓷中具有契丹民族特色的器形,但在數量與精美程度上卻不及雞冠壺,研究這一器形的文章也寥寥無幾,只能在一些遼瓷綜合研究的文章中看到順帶討論部分。但精美的雞冠壺在遼以后即消失不見,而雞腿瓶卻以它樸實的實用性一直被民間使用,盡管之于收藏界所推崇的精致瓷器而言,雞腿瓶實在“難登大雅之堂”,但它作為古代手工業(yè)產品來說,確實是符合人民群眾真正需求的陶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