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讀古村 稀罕河陽

●撰文攝影/唐紅生

在浙江縉云幾天，雨時斷時續(xù)。去河陽村的路上，田野朦朦朧朧，山巒云遮霧繞，滿眼美麗的景致。不經(jīng)意間望見“河陽古民居”牌坊，一條青石板道被潤得油亮亮的，樹木繁茂，青翠欲滴。盡頭處是白墻黛瓦，好似一幅濃淡相宜的江南水墨畫。

路旁是村史廊，圖文并茂，簡要敘述了河陽的前世今生。這是個有著1000 多年歷史的古村落，村始祖朱清源、朱清淵兄弟生于唐末，河南信陽人。時值中原戰(zhàn)亂，避難于錢塘。由于朱清源博學(xué)多才、善于辭令，被當(dāng)時吳越國王錢镠重用為掌書記，朱清淵為武將。公元932年錢镠卒，因內(nèi)部權(quán)力爭斗加劇，兄弟二人舉家遷移定居于此，繁衍生息。為使朱氏后裔不忘故土和根脈，遂取河南、信陽各一字而名“河陽”。千百年來，他們崇尚禮教，重農(nóng)經(jīng)商，人才輩出，成為當(dāng)?shù)赝濉?/p>

古建林立

古村依然有濃濃的煙火氣，有一種獨特的魅力吸引著我。白墻上留著時光漫過的痕跡，或枯黑、或剝落、或煙熏、或水漬，泛出幾分滄桑和古意。行走在一條條巷弄內(nèi)，時而曲徑通幽，時而步入人家。繪畫、書法、石雕，隨處可見，雖歷經(jīng)悠悠歲月，但仍保持昔日模樣。

老宅的門額上題寫“竹掩”“松臺”等字樣，富有詩意。有的更為講究，如“廉讓之間”取自于“廉泉讓水”典故，盡顯主人家風(fēng)操守。進(jìn)得“松臺”門內(nèi)，偌大的四合院或許住著一個大家庭，磚木結(jié)構(gòu)，屋面雙披，墻腳青苔碧綠。天井用鵝卵石鋪筑，盆盆罐罐和幾段朽木上種滿了花花草草，以劍蘭、天竹居多，散發(fā)清雅之風(fēng)。露珠在葉上打著滾，或懸掛在葉尖，閃著晶瑩的亮。

弄堂、古井、水系布局合理，文翰公祠、荷公特祠等一一躍入眼簾。河陽有大小祠堂十多處，讓人尤為驚奇的是石雕、磚雕、木雕復(fù)雜多樣、技藝精湛，人物花卉、鳥獸草蟲，寓意深刻、栩栩如生。我細(xì)細(xì)觀察一牛腿上的木雕，鳥在松間覓食，鹿媽媽正在給一只小鹿喂草，身下還護著另一只小鹿。鹿身上斑紋、茸毛乃至眼睛雕刻得異常精細(xì)。小鹿溫順可愛，母鹿舐犢情深，十分傳神。

宗祠、民居固然有故事，而一口古井、一處裝飾、一段土夯墻，也隱藏著為后人津津樂道的軼事。許多人家門口會用鵝卵石鋪就一枚巨大的銅錢，寓意“招財進(jìn)寶”，或鋪成象征吉祥的動物，寄托美好愿望。眼前這戶人家，銅錢輪廓線用的鵝卵石經(jīng)過鹵水浸泡。正值陰雨天，被鹵水浸泡過的鵝卵石受潮后發(fā)黑，能清晰地看到銅錢。這可用于天氣預(yù)報，因此又稱為“氣象錢”。將裝飾與識別天氣結(jié)合在一起，足見河陽人的智慧。

在村中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來到答樵路。抬眼望去，一堵堵馬頭墻層層疊疊、錯落有致，似乎蘊藏著一種韻律，叩動心扉。我數(shù)了一下，共32 堵，猶如32 匹駿馬昂首長嘯，氣勢非凡，展示朱氏家族的輝煌，也激勵著后代奮勇爭先。一旁的池塘水已滿，錦鯉似動非動，宛如繡在綢緞上一般。水倒映著黑白相間、飛檐翹角的馬頭墻群，背后樹木蔥蘢、群山逶迤氤氳，恰似一軸水墨畫卷，泛著陳年香醇，使我久久沉醉其間。

耕讀民風(fēng)

像“松臺”這樣的民居又稱“十八間”，前廳三間，后堂三間，左右?guī)扛髁g，共計十八間。樓下為臥房，樓上用來晾曬和倉儲。“循規(guī)映月”由兩個“十八間”及附屬建筑組成，共72間，為體量最大的家族建筑群。一重重門廊外方內(nèi)圓，頗具蘇州園林風(fēng)格。牖窗的格子細(xì)如篩洞，讓人嘆為觀止。更讓人覺得趣味橫生的是第二道門額上題字從未見過，眾人莫衷一是。經(jīng)介紹，這是主人自創(chuàng)的會意文字，利用漢字的表意特性，巧妙地將繪畫與書法相結(jié)合。上“?！毕隆疤铩?，意為“耕”；上“口”下“心”，意為“讀”；寶蓋頭下有“人”，并在“人”下面加了一“點”，代表男丁，意為“家”；在“云”字上畫了流動的線條，如風(fēng)吹云動、云在飄移，意為“風(fēng)”。這四字連起來即為“耕讀家風(fēng)”，道出了農(nóng)耕社會傳統(tǒng)的生存形態(tài)：“耕”乃生存?zhèn)髯谥?，“讀”為明理榮身之路。一手鋤頭，一手書本，世代相傳，或許正是古村經(jīng)久不衰的緣故吧。

人才輩出

河陽正門是一座“八士門”，因宋元時期出過八位進(jìn)士而得名。正門沒有想象中高大氣派，只有2米寬，不大起眼。門兩側(cè)有一對像無頭的石獅，卻大有來頭，相傳是明太祖朱元璋所賜。舊時官員路過此處，文官須下轎，武官須下馬。原來，朱元璋見國子監(jiān)丞朱維嘉在修家譜，得知河陽耕讀之風(fēng)濃郁、民風(fēng)淳樸，有八進(jìn)士和“八士門”一事，大為欣喜，便賜一對石神獸，取名“稀罕”，意思是這么一個小小的村竟出了八位進(jìn)士，實屬稀罕。

老街有150多米，漫步街頭，那些辭舊迎新的春聯(lián)還是紅彤彤的。一副副楹聯(lián)，與紅燈籠、暗紅的門、雕花木窗、青石板路相映，那么和美。楹聯(lián)不是統(tǒng)一印刷出來的，而是手書，且字體不一，內(nèi)容不同。隨意讀幾副，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便讓人覺得有意思、有文化。在欣賞書法的同時，也讀出了豐厚的文化底蘊。原來，宋元時期，河陽曾出過20多位詩人，形成了盛極一時的“義陽詩派”，無怪乎墨香如此濃郁。

傳統(tǒng)技藝

在這里，我見到了獨具風(fēng)格的河陽剪紙。河陽剪紙技藝源于清康熙年間，至今已有400多年歷史，入選了浙江省非遺名錄。作品多以戲劇中人物為題材，結(jié)合當(dāng)?shù)氐纳盍?xí)俗，構(gòu)思巧妙，富有濃郁的江南氣息。展柜中展示的是母子兩代省級傳承人的作品，特別是人物剪紙，重形似更重神似，衣褶陰刻，背景陽刻，恰好形成對比，令我嘖嘖稱奇。

尋著面粉的香氣，來到池塘邊一家作坊，里面正在制作土爽面。從字面上來看，就知道面的特點在于“土”與“爽”。師傅邊忙碌邊介紹，這是用農(nóng)家自種的小麥作原料，無任何添加劑，“和、發(fā)、切、揉、上、拉、晾”七道工序全由手工操作。只見師傅和面、搓條、上箸，一拉一抖一抻，箸上的面團越拉越細(xì)。由于陰雨天，細(xì)長的面條晾在屋內(nèi)架子上，一絲絲如龍須草般，在風(fēng)機吹拂下，律動且柔美。同伴吃過這面，“爽滑柔韌、面味純正、滿口清香”，他脫口而出，并一連說了好幾個“爽”。面一小捆一小捆包扎好，我們每人買了一些，打算帶回去與家人分享美味。

街巷中、轉(zhuǎn)角處、大院里……不時地見到學(xué)生在寫生，一處建筑、一扇窗欞、一件雕刻都成為他們筆下的風(fēng)景。他們從小耳濡目染，熟悉這里一磚一瓦，熟知村中傳奇故事?！俺缟卸Y教、耕讀傳家”“忠孝廉節(jié)、循規(guī)映月”“尊祖睦族、善行義舉”，這些從千年流淌而來所形成的傳統(tǒng)文化，浸潤著他們的心靈。我想，這更是河陽的稀罕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