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橪
清晨,穿過稻田,我總能與湛藍(lán)的天相遇。云尚未醒來,晴空澄凈,吹著柔和的風(fēng),矢車菊的藍(lán)一直蔓延到青色的山尖。偶爾也會有早起的云,拖著笨重的軀體,竭力從山的那邊攀爬過來。
每當(dāng)這時,一些裹滿灰塵的往事就悄然探出頭來。
外婆以前最愛陪我坐在天臺上,仰望一片藍(lán)天,訴說著心事。外婆一把年紀(jì),她可能無法理解我的煩惱,也不對我講老生常談的大道理,只是搬著小凳子,坐在屋前挑菜,等我歸來。
我背著包,穿過一畦畦菜地,遇見田野,也在橙黃的天空下,見到笑容滿面的外婆。她伸手接過我的包,嘴里念叨著:“去洗手吃飯,我做了你愛吃的南瓜苗?!比缓螅秩ピ鹤拥氖郎夏脕磬従铀蛠淼乃?。我看著晚霞染黃了她的頭發(fā)。飯后,我們頗為默契地坐在樓頂,她忙著針線活,我則觀察天空這個可怕的龐然大物。有時,周末起得早,我還幸運地遇上日出。更多時候,就是在晚飯后,我們倚著斑駁的墻,看無盡的晚霞一點點燃遍天際。我也悄悄與天空分享我的沉默,我知道,它會懂的。
可那樣的日子并不多。人生總有一場雨肆虐成洪水,淹沒了五臟六腑,浸泡了雙眼。下著下著,雨水澆滅了外婆的燈。臨別時,她竭盡全力握住我的手,像一截枯木緊緊地抓住一個春天,什么也沒說。她走后,我成了流浪者,在漫天的灰燼里忍著淚,背著行囊慢慢走遠(yuǎn)。
鋼筋森林的天空總是灰撲撲的,即使是晴天,也少了點澄凈。我的座位時常被安排在窗邊,我總愛抬頭,看窗框?qū)⑻炜辗指畛蓭讐K,每一塊都藏著我不可言說的心事。
那時,有個男孩與我同桌。他有著風(fēng)一般的溫柔,笑起來,嘴角的梨渦讓人眩暈。我沉醉在他給我講題的認(rèn)真里,卻始終不敢直面這場怦然心動。某次看晚霞時,我發(fā)現(xiàn)窗戶上正映著他線條分明的側(cè)臉。晚霞肆無忌憚地渲染著天空,我看天空,看窗,看他伏在書桌上,弓起的背如同天邊的山峰,又似一朵孤獨的浪。
我鬼迷心竅地伸筆,戳了戳男孩的背,“嗨?!彼D(zhuǎn)臉過來,我指了下窗外的風(fēng)景,“晚霞很好看。”他笑了笑,抬頭望向?qū)儆谖业哪强蛱炜?。小小的窗框里,裝著身穿白襯衫的我們。
我眨了眨眼,下一秒,我們就被不可抗力的洪流沖散,什么都沒留下,只剩下窗臺的晚霞。來不及傷感,風(fēng)一吹,紅色的倒計時就翻到最后一頁。在六樓二十一班的第四排靠窗的位置上,我目視著天際的白云墜落在桌,化作嘩嘩作響的數(shù)學(xué)答題卡。藍(lán)天,藍(lán)得刺眼。我捂著眼,淚卻悄悄地從指縫里滲了出來。
踩著年少的路,我又回到那棟房子。不長不短的一段路,足夠我將來路回憶了個遍,酸酸甜甜的滋味布滿了心頭。我躲在樓頂看萬里晴空,想起從前我和外婆相伴的沉默時光,忽然就有了面對落榜的勇氣。
如今,騎車路過稻田,風(fēng)輕拂過臉龐,我忍不住嘆息,忽然就覺得,空蕩蕩的藍(lán)天像被打撈起的海,廣闊遼遠(yuǎn)。在它的凝視下,人顯得越來越渺小,一生像一朵云,在晴空漂泊,這朵云走了,下一朵云又蓄勢待發(fā),踩著前人的足跡繼續(xù)前進(jìn)。每個人都是這樣子,孤獨地流浪著。有時,我們只顧著向前走,也會忘了自己的路。沒關(guān)系,記得抬頭看看天空,看看這片被撈起的海,它會告訴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