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祖昌：“農(nóng)民將軍”

“只要我的心臟還能跳動，我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一定為建設一個幸福的農(nóng)村貢獻自己的力量。”

甘祖昌（1905-1986），江西省蓮花縣人。1927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參加了長征。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少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曾任新疆軍區(qū)后勤部部長、黨的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第五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等職。1957年辭職回鄉(xiāng)。

在江西省萍鄉(xiāng)市蓮花縣流傳著這樣一首民謠：“世上有個白求恩，中國有個甘祖昌。將軍不做當農(nóng)民，有福不享愛勞動。有錢不用支農(nóng)業(yè)，毫不利己專利人?！泵裰{傳述的就是“農(nóng)民將軍”甘祖昌的故事。

2013年9月26日，習近平總書記會見第四屆全國道德模范及提名獎獲得者時指出：“甘祖昌是我們共和國的開國將軍，江西籍的老紅軍。新中國成立后，他當了將軍，但是他堅持回家當農(nóng)民。我當小學生時就有篇課文講將軍當農(nóng)民，我們深受影響。我們要弘揚這種艱苦奮斗精神，不僅我們這代人要傳承，我們的下一代也要弘揚，要一代一代傳承下去?！?/p>

連打三次報告申請回鄉(xiāng)當農(nóng)民

以蓮花縣為起點，甘祖昌一路隨軍南征北戰(zhàn)，新中國成立后，甘祖昌調(diào)任新疆軍區(qū)后勤部副部長、部長等職。

1952年春，甘祖昌檢查工作返程時，車翻到河里，身負重傷，留下了嚴重的腦震蕩后遺癥。他每日為生病發(fā)愁，覺得自己能做的工作太少了。1954年，部隊進行軍銜評定，甘祖昌給軍委寫了封信，要將正師級降為連職或營職。他說：“我自參加革命起，九死一生，從來就沒有想過升官發(fā)財，現(xiàn)在革命勝利了，更不能把自己工作上的一點成績當成向黨要待遇要享受的資本?！?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時，他對妻子龔全珍說：“比起那些為革命犧牲的老戰(zhàn)友，我的貢獻太少了，組織上給我的榮譽和地位太高了！”

有一天，在家里看文件的甘祖昌突然暈倒。經(jīng)醫(yī)生診斷，甘祖昌腦部有大塊的積血，腦震蕩后遺癥將伴隨他一生。后來連續(xù)幾次的暈倒，讓甘祖昌認定自己無法在領導崗位工作。他三次向組織寫報告，請求組織批準他回江西農(nóng)村去。

這些報告的內(nèi)容都一樣，上面寫著：“自1951年我跌傷后，患腦震蕩后遺癥，經(jīng)常發(fā)病，不能再擔任領導工作了，但我的手和腳還是好的，我請求組織上批準，我回農(nóng)村當農(nóng)民，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貢獻力量?！?957年，組織上批準了他的請求。

他的二女兒甘仁榮回憶說：

1957年8月，父親領著全家踏上了千里歸途。為了給國家節(jié)約差旅費，父親把所有的行李精減成三個箱子、三個麻袋，但帶著八只籠子，籠子里裝著6頭約克豬、15對安哥拉兔、15只來亨雞。父親說，他要把新疆這些優(yōu)良品種帶回老家去，帶領鄉(xiāng)親們發(fā)展養(yǎng)殖業(yè)。

新疆軍區(qū)的領導、同事、戰(zhàn)友和子弟學校的校長、老師都來送別，他們千叮嚀萬囑咐，有說不完的話、道不盡的情，握著父親的手緊緊不放，眼淚簌簌而下……到了蘭州火車站，同事把父親送進候車室，情深義重地說：“老甘呀，你這個人勞動觀念太強，回鄉(xiāng)后要注意保重身體，不要過分勞累，爭取活到60歲吧！”聽到這話，母親一陣心酸。

父親吩咐警衛(wèi)員去買了一張硬臥票、五張硬座票和三張小孩票。路途這么遙遠，就買了一張硬臥，要不是父親身體不好，可能連一張硬臥都不會買?？紤]到父親的身體，大家在路上走走停停，用了一個多月時間，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才回到家鄉(xiāng)。

到家后，父親把兩個叔叔叫到一起，開了個家庭會議，宣布了兩件事：“一是我回來當農(nóng)民，和你們一樣是平民百姓，靠勞動生活；二是我們家庭過去受反動派摧殘，大家受了很多苦，現(xiàn)在我回來了，今后咱們兄弟有福同享，有苦同當，一起過吧。”就這樣大家庭20多口人同住在一幢舊小的房子里。

回到老家第二天，父親就把軍醫(yī)和警衛(wèi)員送回了部隊，他說：“我現(xiàn)在是個普通農(nóng)民，部隊更需要你們?！?/p>

“只要我的心臟還能跳動，我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

將軍回鄉(xiāng)當農(nóng)民，在蓮花縣成了新鮮事，三女兒甘公榮回憶說：“大家開始以為爸爸回來只是住一段時間就走，沒想到，他一回來就不走了，有人就在背后議論爸爸是不是犯了什么錯誤，被革職、打回老家種田了。但爸爸并沒有理會這些閑話，他回來了之后，就投入到家鄉(xiāng)的建設事業(yè)了?！?/p>

甘祖昌始終沒有忘記共產(chǎn)黨革命的目的就是要讓老百姓吃飽肚子，讓父老鄉(xiāng)親過上好日子。一踏上故鄉(xiāng)的土地，他就下定決心：“只要我的心臟還能跳動，我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一定為建設一個幸福的農(nóng)村貢獻自己的力量?！饼徣湟舱f：“老甘最大的信念就是帶領鄉(xiāng)親們一起建設家鄉(xiāng)，讓老百姓過上富裕幸福的日子?！?/p>

甘祖昌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穿上粗布衣衫，背上大糞筐，光著腳板領著孩子們到村外去撿糞。他說：“農(nóng)村孩子不學會赤腳走路，以后怎么下田勞動？”孩子們赤著腳撿糞，一開始他們的腳常常被山上的土塊、碎石子磨爛，日子久了，一個個都成了奔跑如飛的“赤腳大仙”。在甘祖昌一家的帶動下，村里掀起了積肥熱潮。

1958年，甘祖昌開始帶領大家“虎形嶺上伏虎，冬水田里降龍”，即把虎形嶺變花果山和改造冬水田。沿背村的耕地大多是冬水田，畝產(chǎn)只有100多公斤。他帶領鄉(xiāng)親們用挖地下水道排除污水的方法給農(nóng)田開溝排水，使糧食畝產(chǎn)提高了50%，受到鄉(xiāng)親們的愛戴。

1962年2月，坊樓公社（現(xiàn)坊樓鎮(zhèn)）書記劉可興來拜訪甘祖昌，與他一起分析莊稼長勢。甘祖昌說：“我們公社的田得了兩種?。阂皇欠谓Y核，二是胃腸炎。犯‘胃腸炎的冬水田我們大隊整治得初見成效。我想利用修水庫的辦法醫(yī)治得了‘肺結核的望天田是完全有效的。只要你能把這兩種病治好，群眾就會擁護你?！苯又?，他就帶領劉可興跋山涉水，實地勘測水庫地址。

根據(jù)測算，修水庫需四五十萬元資金，可公社所有經(jīng)費只有幾千元錢。甘祖昌四處奔走籌集資金，打聽到公社原有個縣辦垅煤礦因管理不善停產(chǎn)，他立刻冒著風雪到礦區(qū)了解情況，又建議公社派得力干部去抓生產(chǎn)，很快把這個企業(yè)辦活了，兩年利潤達20多萬元，解決了修水庫的資金問題。

水庫正式動工后，甘祖昌每天早上5時起床，在工地上和青年們一起勞動。為了節(jié)約資金，他精打細算，損壞的工具修好再用，連裝過水泥的袋子也收集起來送回水泥廠換水泥。經(jīng)過五個多月奮戰(zhàn)，只用了12.1萬元資金，一座壩高19.5米、寬25米、蓄水550萬立方米的江山水庫就建成了，約21公里長的水渠同時完工。望天田得到灌溉，全社脫掉了吃回供糧的帽子。

水庫建成后，甘祖昌又和技術員工一起研究興建發(fā)電站、機械修配廠和水泥廠等配套工程，在他的組織下，全公社都用上了電燈。

從1968年開始，甘祖昌開始和技術員劉乃基一道，改造和新修全社的大小橋梁。數(shù)九寒天，他搶著下河搬石頭、挖沙石、打樁，手指被石頭割破，鮮血淋漓，他堅決不下一線，他說：“這點傷比起烈士流血犧牲，算得了什么！”為節(jié)省經(jīng)費，“修修再用”成為他的名言。甘祖昌帶領大家苦干加巧干，沿背大橋僅花了1.1萬元就修建成功，節(jié)省了約三分之二的經(jīng)費。

甘祖昌和農(nóng)民兄弟吃住在一起，摸爬滾打在一起，一如當年帶兵打仗一樣。他白天參加勘測設計，晚上鉆研農(nóng)業(yè)科技，和鄉(xiāng)親們一起深入一線建設家鄉(xiāng)，共修建水庫3座、水電站4座、渠道25公里、公路3條、橋梁12座，為家鄉(xiāng)群眾過上幸福小康生活打下堅實的基礎，父老鄉(xiāng)親親切地稱他為“祖昌兄弟”“祖昌伯伯”。

“一身補丁打赤腳，一根煙斗沒有嘴，白羅布手巾肩上搭，走路筆挺快如風”

甘祖昌始終保持著勤儉節(jié)約、艱苦奮斗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他總是自己種菜自己吃，衣服破了就縫補，一件衣服至少穿10年。群眾稱他的形象是：“一身補丁打赤腳，一根煙斗沒有嘴，白羅布手巾肩上搭，走路筆挺快如風?！备嗜蕵s回憶說：

父親一生清貧，大部分積蓄都捐給集體辦公益事業(yè)，我們一家過著儉樸的生活。三年困難時期，他親自喂豬，目的是幫助國家還外債。到了20世紀80年代，父親已經(jīng)行動不方便了，但他堅持自己料理生活，讓已經(jīng)離休的母親養(yǎng)豬?？杉依飶膩頉]有殺過一頭豬，全部以平價賣給國家，供應給老百姓。

父親回鄉(xiāng)的時候，住在老屋的樓上，后來家里人口增多了，老屋住不下，便建了幾間新房，但都建得很簡陋，窗戶上沒裝玻璃，糊的塑料紙。村里人建新房都裝上了玻璃，我家的窗戶還是塑料紙糊的。

在我們家，父親是家里的財政部部長，連母親的工資都是交給父親統(tǒng)一支配。他們的工資大多被用作搞建設、服務群眾。父親生產(chǎn)勞動、生活安排，盡量和群眾一樣，從不搞特殊，這一直貫穿在我們家的日常事務之中?？梢哉f，他艱苦樸素到了極點。

剛回鄉(xiāng)時，二嬸想照顧父親。因為父親頭部受過重傷，上額骨粉碎性骨折，吃飯時常會發(fā)出沙沙的響聲，而且疼痛難忍。在新疆，他一般都是吃稀飯、饅頭、包子或較軟的白米飯，便于吞咽；回鄉(xiāng)以后，就沒有這樣優(yōu)越的條件了，家里吃的都是糙米飯，父親一碗飯要吃上大半天。二嬸看著難過，想給父親做點兒白米飯。父親皺著眉頭說：“大家都吃糙米飯，我吃白米飯，像啥話？我咽不下！吃東西也該大眾化，要不，就會脫離群眾。”縣委按照有關文件精神，每年都要配給父親一些茶油、豬肉、面粉等物資，父親說：“我這不成了特殊公民嗎！”堅決謝絕了。

父親有一條補得不能再補的舊毛褲，一直珍藏在身邊。父親穿著它，在南泥灣開過荒，參加過解放戰(zhàn)爭，又穿著它到新疆，實在爛得不能再補了，母親要幫他織條新的，父親說：“再補一下，再補一下還可以穿，不必買新的?！蹦赣H費了好大的工夫才補好。父親看了看說：“不是很好嘛，還可以再穿個五六年?！?/p>

后來，父親又把這條毛褲穿回了老家，破了就自己補，實在破得自己補不了就要母親補，用毛線補不了就用布補，以至于一條毛褲補丁摞補丁，尤其是屁股和膝蓋幾個摩擦得厲害的地方，補的全是五顏六色的布。一次，母親將毛褲洗了曬在外面，幾個鄉(xiāng)親見了大笑，打趣說：“怪不得甘將軍能逢兇化吉，原來他穿著‘八卦褲呀！”父親聽后，意味深長地說：“別看它舊，穿上這條褲子，經(jīng)常想起革命烈士，想起過去的苦難生活，所以啊，再爛也不能丟！”這條毛褲就這樣一直沒有換，直到臨終前，父親才對母親說：“告訴孩子們，這條毛褲不能丟，那是張學良將軍的弟弟張學思在延安學習時送給我的，它飽含著人家一份深情?。　?/p>

回家鄉(xiāng)后的29年，父親一直與疾病作頑強斗爭，但始終不辭辛苦，日夜勞作。

1975年，父親在北京開會期間，做了健康檢查，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專家們告訴父親，他腦子里的淤血已消失了，心臟功能也正常，只是氣管炎、肺氣腫還沒有痊愈。醫(yī)生的診斷使父親信心百倍，他笑呵呵地說：“這一切都得歸功于我的勞動，勞動能治病??！”

的確，父親幾十年來就是用這種特殊方式對付病魔的。1975年的一天清早，發(fā)燒的父親不見人影，急壞了母親，我們四處尋找父親。后來從放牛娃那里得知，父親一大早扛著一把鋤頭進山去了。一家人直奔山上，看到父親果真在開荒，臉上紅撲撲的，滿頭是汗，身上短褂全濕透了。

父親看到我們，甚是奇怪，放下鋤頭問道：“你們這是干啥來啦？”二叔說：“我們到處找你呢！”父親哈哈大笑，說：“土生土長的鄉(xiāng)里人，難道還會跑失迷路！”“大清早你嚷著要治病，咋跑到這山里治病來了？”母親埋怨父親。

父親笑著說：“你沒聽過？生命在于運動，勞動不就是治??？你們瞧，出了一身大汗，傷風感冒全沒了，頭也不痛了，也不咳嗽了，全身輕松得很哩！懶散易生病，勤勞可健身。人勤病就懶，人懶病就勤。在延安那年，我大病一場，體重大減至40公斤，瘦得皮包骨頭。醫(yī)生診斷后說我活不了兩個月，堅持要我住院治療，給我改善伙食?？晌议e不住，后來我堅持參加了南泥灣大生產(chǎn)運動，和戰(zhàn)友們一樣早出晚歸，一日開荒五六分地，手掌上的繭子一層接一層，飯量也隨之增加。開荒結束了，我不僅把死神趕跑了，身體還更加結實哩。那位醫(yī)生見到我，驚訝得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你是怎么治好病的？我興奮地告訴他兩個字——勞動！后來我參加南下北返，軍醫(yī)勸我：‘甘部長，你現(xiàn)在出征，恐有去難回。我說，青山處處埋忠骨，死了就埋吧！我堅持去了，邊走邊打，到了廣東又回到延安。大家都很震驚，我告訴他們我這是‘活體治法。生命在于運動，任何時候，都要精神不死，信念常存，生命不息?！?/p>

隨著年齡的增長，甘祖昌支氣管炎和肺氣腫逐年加重，一般情況下都是他自己買藥維持，從不報銷醫(yī)藥費，回到老家29年，他只住過三次院。1970年夏，甘祖昌舊疾發(fā)作，病情危重，組織上一再動員，他才去上海檢查治療，半月后病情穩(wěn)定，他即要求出院，說：“我是慢性病，在上海占個床位太不應該了！”

1985年10月，甘祖昌舊病復發(fā)，住院期間，新疆軍區(qū)首長和全體指戰(zhàn)員派人慰問，提出在南昌為他蓋房子，讓他到省城定居。甘祖昌搖頭說：“感謝同志們的關懷，我已經(jīng)80歲了，還蓋什么房子？為國家節(jié)省開支吧。”

1986年春節(jié)過后，甘祖昌病勢轉(zhuǎn)重，不時陷入昏迷狀態(tài)。在彌留之際，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對龔全珍說：“領了工資，留下生活費，全部買農(nóng)藥化肥，支援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我不要房子，不要給我蓋房子……”

1986年3月28日，甘祖昌病逝，享年81歲。

（責編/張超 責校/陳小婷 來源/《將軍農(nóng)民甘祖昌》，朱虹、馬紅俊/文，《黨史文苑》2023年第1期；《甘祖昌上井岡山》，李曉斌/文，《黨史文苑》2019年第7期；《父親甘祖昌》，甘仁榮著，江西教育出版社2019年6月第1版；《開國將軍甘祖昌：槍桿見情懷，鋤頭映初心》，甘守義/文，《黨員文摘》2021年第4期；《五訪甘祖昌》，徐志耕/文，《鐵軍》2022年第4期；《甘祖昌：一生清譽盈報章》，林俊江、鄒子平/文，《黨史文苑》2022年第9期；《開國將軍甘祖昌為什么回鄉(xiāng)務農(nóng)》，李曉斌、陳樹德/文，《黨史文苑》2018年第8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