蔗頭龜

厝埕

縣衙里流傳出來的消息，再一次震驚了饒城的百姓。

聽說，縣太爺把城里所有廚師都叫了過去，在縣衙后院做菜。單是一道清水浸雞舌，就用掉一百多只雞。這道菜看似簡單，其實復雜萬分，一只雞只有一根舌頭，殺百只雞取舌頭只要人多就可辦成?？赡切┣逅?，卻不是普通的清水，而是將上等的走地雞，加入各種名貴中藥材，放入甕中，文火慢慢熬制一日，令肉爛骨酥，再篩掉雞渣，撇去泡沫，倒出雞湯靜置，后只取上半部較清的雞湯，下半部混濁的棄之，燒至沸騰再用紗布不停過濾，再煮沸騰，如此反復多次，直到湯清澈如水，再用來煨雞舌。

這位縣官，是去年從京城派來上任的，據聞是朝中某大員的侄子，從小錦衣玉食，生活奢靡。自從他來了之后，饒城便多了許多名目不清的苛捐雜稅，城中富戶商家也時不時被要求上禮孝敬。

有不服的人偷偷去府城告狀，沒等狀紙遞上去，就被官差抓進大牢，治了一個無證無據誣告官員之罪，重打三十大板。官官相護如此，饒城百姓死了心，不敢再越級上告。

縣官沒有絲毫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命令惡仆酷吏在饒城各處尋訪美味美食。有一次，縣官帶著差役在饒城外的塔山打獵，為追逐一只黃猄，跑入山下百姓的良田，黃猄沒抓到，卻踩壞大片稻苗，一片狼藉。田主敢怒不敢言，只能哀嘆時運不濟，自己倒霉。

不到半年，饒城的各種山珍野味特產小吃都被縣官嘗了個遍，廚師們費盡心思，變著花樣研發(fā)各種新菜，仍無法滿足縣官的貪欲，再難有新意?？h官郁悶，在衙門里大發(fā)雷霆。

剛招進府的陸師爺在旁進言：“老爺，小人有一道世間難得的美食愿獻給您。不過，制作這道美食，需要的時間頗長，耗費人力多，就怕……”

“無妨，只要你能做出我沒見過沒嘗過的美味，花再多時間，花再多銀子，我也愿意等?！笨h官說。

陸師爺見縣官點頭，當天下午，就命人從外地購買回一大批蔗苗，派發(fā)給饒城百姓扦插，種了滿滿幾片蔗林。

甘蔗是多年生草本植物，一年過去，蔗田連阡，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

縣官咀嚼著陸師爺送來的甘蔗，臉上不屑，道：“甘蔗此物，我在京城時也吃過，雖然饒城產的甜些，但也算不上難得的美味，你可在騙我？”

陸師爺連忙解釋：“小人要獻的是一種名為蔗頭龜的蔗蟲，大如蠶繭，一百畝甘蔗里，最多只能湊齊一盤，抓了洗干凈，炊僵，曬干，撫去其足后油炸，下鹽佐酒，脂膏直冒，鮮香酥脆，是人間至味?！?/p>

縣官忙喊：“還不快快抓來。”

“急不得，這第一年種出來的甘蔗，謂之新叢，得等全收割后，留下蔗頭，栽土施肥后，等來年分芽萌生，茂盛如初，第二年種的甘蔗，謂之老叢。這蔗頭龜就寄生于老叢的蔗頭中，以吸吮蔗頭蔗根的汁液為生?！标憥煚斦f。

聽完來龍去脈，縣官更覺得蔗頭龜美味難得，只好強忍口水，打算再等一年。

可還沒等到甘蔗成熟，縣官卻等到京城來的一紙訴狀和詔書。不單縣官掉了烏紗帽，連遠在京城的大員親戚也牽連落馬，雙雙打入大牢。

押送縣官入京的早上，饒城百姓都聚集在官道兩側圍觀，百姓身后，如青紗帳般的甘蔗林，在風中搖曳。

縣衙內的爪牙鷹犬也被清算處罰，唯獨不見了陸師爺。饒城人百思不得其解，后來縣官被問斬的消息傳回，饒城人才知道，原來密到京城告狀的人正是陸師爺，他在縣衙中裝作謀士，拖延一年，只為收集縣官和其背后靠山的罪證。

陸師爺再沒回來，留給饒城百姓的，是成片成片甜蜜多汁的甘蔗林。人們在砍伐甘蔗時，偶爾在蔗頭中發(fā)現一兩只蔗頭龜，入油煎熟，確實人間極品。

選自《小小說月刊》

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