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舒涵
想象中,中國古代文人,當是白裳素潔而遺世獨立的高潔雅士,其衣袂不染一絲塵埃,其心下不沾一厘污垢。其實,符合這樣的人物并不多,倪瓚便是其一。
談及倪瓚,人們首先想到的,通常不會是他被英國《不列顛百科全書》列為世界文化名人,或他是“元四家”之一,而是他的潔癖。
對潔癖患者來說,最不可忍的,莫過于污垢,而廁所正是集污納垢的場所。為此,倪瓚家里的廁所建造得非同一般,不僅用料講究,以香木建成,還專門設(shè)計了巧妙獨特的構(gòu)造,使之宛若空中樓閣。不但如此,倪瓚還讓人在里頭鋪滿干凈的鵝毛。于是,每當倪瓚如廁時,“凡便下,則鵝毛起覆之”,“不聞有穢氣”。
為了保持生活環(huán)境的整潔,日常打掃工作至關(guān)重要。倪瓚每天都會安排仆人打掃庭院數(shù)遍,不給污垢任何積攢起來的機會。庭院乃死物,打掃多少遍,它都不會有意見。然而,倪瓚連活物也不肯放過。他每次還要囑咐仆人,將院中的梧桐樹也洗刷干凈。長此以往,那些梧桐樹不堪折騰,死了好幾棵。倪瓚樂此不疲,興致起了,還會臨院畫一幅《洗桐圖》,寫一首《洗桐詩》。
倪瓚的怪癖,體現(xiàn)在生活上,更盡顯于書畫之中。他下筆極為講究,筆簡意遠,惜墨如金。與寫意書家憑一腔豪情恣意揮灑不同,他矜持克制,一筆一畫仿佛自有心中標尺丈量過,又仿佛工匠精心雕版制成,決不隨意。倪瓚的書法有“古而媚,密而散”之稱,“隱”且“逸”,宛如清冷無垢的冰雪。有人贊其“人品高軼”,“有晉宋風氣 ”,更有人稱他是“米癡后唯一人而已”。
譽之八九,毀之一二。與恪守帖學的書法家比較,倪瓚畢竟是迥然不同的風格,不免遭人非議,如項穆就曾指責他“下筆之際,苦澀寒酸”。然而,對于這些非議,倪瓚皆以傲然姿態(tài)應(yīng)對。他心中有青蓮自淤泥中長出,卻半分不肯沾染。他注重的是內(nèi)心世界,是“自娛”的精神境界。他亦善山水畫,寫竹,往往超乎于形似之外,著重抒發(fā)“胸中逸氣”。
在他的《六君子圖》中,聳立著六棵姿態(tài)挺拔的樹,分別是“松、柏、樟、楠、槐、榆”,正直清殊,故稱“君子樹”。畫如其人,這便是倪瓚內(nèi)心情感的真實寫照。
而在交友方面,倪瓚的表現(xiàn)同樣有些“怪”,有一套苛刻的標準。
倪瓚只贈畫,不賣畫,遇見志趣相投的人,贈畫是常有的事,但對他眼中的“俗人”,則是重金不賣。“俗人不可交”,倪瓚用行動把這句話詮釋得淋漓盡致。哪怕對方身份顯赫,他亦能做到毅然絕交。
倪瓚生平喜茶,還會特制一種名為“清泉白石茶”的茶葉。有一日,宋朝宗室后裔趙行恕慕名來訪,倪瓚特意拿出親制的好茶招待。趙行恕認為此茶并不怎么樣,倪瓚生氣駁斥說:“吾以子為王孫,故出此品,乃略不知風味,真俗物也?!比缓?,就八匹馬也拉不回來地同對方斷交了。
倪瓚雖善書能畫、才情驚艷,后人尊稱其為“倪高士”,但他性子孤高,一生不問政治,不事生產(chǎn),自稱“懶瓚”。明太祖初建國時,有意召這位名聲不菲的大文人進京。倪瓚卻作詩云“只傍清水不染塵”,堅決推辭,不肯赴京。
倪瓚不僅自己清高持節(jié),抱守出世的生活態(tài)度,也反對友人入世為官,曾親手作《幽澗寒松圖》一畫贈予周遜學,并題五言詩,勸友人息了入仕為官的心思。那畫中有溪澗與幽谷,有兩株松樹立于杳無人跡的澗底寒泉……這些圖景穿越千百年的時光,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仍然飽含著超然出塵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