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的“笑里不藏刀”

關翠瓊

談到“笑里藏刀”，很多人會聯(lián)想到《紅樓夢》中的王熙鳳。王熙鳳幾乎成了“笑里藏刀”的代名詞。

王熙鳳是在第三回以笑出場的，“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靶Α笔沁@個人物的最大特色，有深厚而豐富的含義。

第六十五回，賈璉的心腹小廝興兒對尤二姐評價王熙鳳，說她“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在賈府下人們心目中，王熙鳳是個典型的“笑里藏刀”的惡人。

讀了十幾遍《紅樓夢》的毛主席卻對王熙鳳評價很高，認為她有戰(zhàn)略頭腦，是當內(nèi)務部長的材料。事實上，如果細讀《紅樓夢》，你會發(fā)現(xiàn)，這位“脂粉隊里的英雄”，能嫻熟地運用帶笑的話語靈活機變地待人處事。曹公在《紅樓夢》第二回借冷子興之口，表達了自己對王熙鳳這個人物的欣賞喜愛之情：“模樣又極標致，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p>

王熙鳳的笑語可以歸納為三類：調(diào)侃打趣，逗人開心，活躍氣氛，融洽人際關系；平息事端，維持大家族的體統(tǒng)；尊敬老者，顯示禮節(jié)，體現(xiàn)“禮出大家”的風范。

第二十二回，賈母要給薛寶釵過生日，拿出二十兩銀子讓鳳姐置酒戲。鳳姐打趣賈母太小氣，把錢都給寶玉留著?！耙粋€老祖宗給孩子們作生日，不拘怎樣，誰還敢爭，又辦什么戲酒。既高興要熱鬧，就說不得自己花上幾兩。巴巴的找出這霉爛的二十兩銀子來作東道，這意思還叫我賠上。果然拿不出來也罷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們。舉眼看看，誰不是兒女？難道將來只有寶兄弟頂了你老人家上五臺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與他，我們?nèi)缃耠m不配使，也別苦了我們。這個夠酒的？夠戲的？說的滿屋里都笑起來?！?/p>

二十兩銀子相當于劉姥姥一家一年的生活費，辦場生日宴也差不多。賈母本來是賈府中最富有的人，出手也大方，這里被孫媳婦笑話小氣，賈母不僅不生氣，反而特別高興。王熙鳳是正話反說。她先是領了賈母出錢為薛寶釵大辦酒戲的情，也側面表示了自己會貼補一些，按老太太的意思把生日辦得大家都滿意。同時還暗暗恭維了老太太富有，錢財壓塌了箱底。最后還突出了寶玉受寵的地位。一番說笑讓滿屋子的人都高興。

王熙鳳不僅是在賈府內(nèi)打趣老太太，逗老太太和大家開心。在隆重的盛大場合，她也能調(diào)侃主事者，緩和緊張的氣氛。在第二十九回，賈府幾乎全家出動，著錦衣華服，駕寶馬雕車浩浩蕩蕩前去清虛觀打醮做法事。這觀里的主持張道士本是榮國公賈代善的替身，掌管“道錄司”印，被尊稱為“神仙”。鳳姐打趣他讓他給女兒巧姐拿寄名符，張道士為示鄭重，用一個茶盤托了寄名符送來。鳳姐笑道：“你只顧拿出盤子來，倒唬我一跳。我不說你是為送符，倒像是和我們化布施來了?！北娙寺犝f，哄然一笑，連賈珍也撐不住笑了。觀里緊張肅穆的氛圍立刻緩和了許多，變得熱鬧又歡快了，這正是賈母和大伙兒都想要的氛圍。

鳳姐的笑也經(jīng)常起到平息事端、維持大家族體統(tǒng)的意外效果，有時笑語里還伴隨著隨機應變的善意謊言。

第二十回，賈寶玉的奶媽李嬤嬤輸了錢，要遷怒于人，跑到寶玉房里拿最體面的丫頭襲人開刀，罵她“哄寶玉”“妝狐媚”，襲人百口莫辯，哭成淚人，寶黛釵三人趕來也無可奈何。正巧鳳姐聽到，過來笑道，你老人家別生氣，你該管教別人不要高聲吵嚷惹老太太生氣才對?！澳阒徽f誰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家里燒的滾熱的野雞，快來跟我吃酒去。”又忙命豐兒幫李嬤嬤拿了拐棍手帕，一陣風似的把個李嬤嬤腳不沾地拽走了。鳳姐用笑語應對撒潑的老人，既沒壞了賈府尊敬長輩的規(guī)矩，又快刀斬亂麻地平息了一場鬧劇。

第四十九回，賈家來了一些遠客，正巧外面下了一場大雪。李紈提議湊個詩社，給客人們接風。大家歡聚在蘆雪庵又是喝酒又是吃肉。吃完后平兒發(fā)現(xiàn)吃燒烤前取下的鐲子少了一個。大家都慌了，四處尋找無果。鳳姐笑道：“我知道這鐲子的去向。你們只管作詩去，我們也不用找，只管前頭去，不出三日包管就有了?！迸麓蠹襾G不開這事，鳳姐又馬上把話題轉到大家喜歡的作詩、做燈謎上。其實她當時根本不知道鐲子的去向，她是擔心一個鐲子之事，鬧得樂融融的場景全冷下來，掃了大家的吃興和詩興。王熙鳳的心胸和心思真是“男人萬不及一的”，她一句話穩(wěn)住了大局，讓小偷心里打鼓，也在客人面前保住了賈家的體統(tǒng)。后來鐲子果然在悄無聲息中被查找出來了。

鳳姐“笑里不藏刀”的第三個方面，表現(xiàn)在她尊敬老人，注重禮節(jié)的行為方式，也側面體現(xiàn)了賈府“詩禮簪纓”之族的特點。這方面鳳姐有時也用善意謊言來避免尷尬。

第十一回，寧國府賈珍在家里給在道觀修行煉丹的父親賈敬擺壽宴。賈母沒來，鳳姐編了個理由說賈母吃桃子昨晚鬧肚子鬧得厲害，不能過來，還叮囑弄幾樣甜軟食物給她留著。這謊話編得很得體，既應了老不給少拜壽的禮節(jié)，又顯得兩家關系親密，不拘禮節(jié)，聽起來非常自然。

第六回，劉姥姥第一次進榮國府，委婉地說出自己家道艱難需要救濟，鳳姐滿面春風地起身迎接，說道，兩家現(xiàn)在生分了，知道的人說是你們嫌棄我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嫌棄你們。她讓平兒包了二十兩銀子，笑著說“你若不嫌少，就暫且先拿了去罷”，劉姥姥非常歡喜。有了一進榮國府，才有了后來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大戲。再后來，賈家敗落了，劉姥姥為報答鳳姐接濟之恩救下了她的女兒巧姐。

可見，王熙鳳的笑里除了隱藏的狠毒和心機外，更多的是幽默風趣的智巧、顧全大局的心胸和“禮出大家”的體統(tǒng)。她的歡聲笑語象征著賈家的繁榮與喜慶，也反襯出賈家由盛轉衰的悲涼。王熙鳳作為主角之一，她的笑聲不僅在榮寧兩府回蕩，還傳到道觀，傳到鄉(xiāng)野，影響力之深廣，是其他很多角色都難達到的?？梢哉f，沒有王熙鳳的笑就沒有《紅樓夢》。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焙芏嗳酥蛔⒁獾讲芄那鞍刖?，又有誰看到“卿卿”一詞，蘊含了作者多少的愛憐與惋惜？

作為讀者，我們該從王熙鳳的“笑里不藏刀”學到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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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