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洪濤
老海吃力地推著獨輪車,油布蓋著木桶和鋪蓋卷兒,顯得鼓鼓的。遠看像一只蜣螂推著糞蛋子向上滾。山路像一條長蟲纏在山腰上,真陡。要不是遇上山妮,指不定要耍把戲。
老海并不老,才二十來歲。老海是賣蝦醬的,他那木桶里裝滿了蝦醬。
海邊人靠海吃海。
春天和煦的暖風一吹,那些密密麻麻的小蝦子就隨潮而來了。那些小東西晶瑩剔透,活蹦亂跳的,可喜人呢!
一番制作,黏稠的蝦醬糊糊就出來了!裝桶,放鹽,攪拌,封口,放上十來天,或捂到秋冬,這時再揭開封口,舀上一勺,兌些蔥、姜、蒜,一熬,那個鮮香,舌頭都能咽下去!
要到很遠的山區(qū),這蝦醬才能賣高價。那天,老海正在山路上撲騰著,山妮推著一車蘿卜從他身邊腳下生風一般走了過去,還對他笑了一下。老海羞得臉紅,丟死人了,自己一個大小伙子還不抵個姑娘家。
山妮把車停在村口,便跑下山幫老海拉車。
老海想,這姑娘真好!
當天,老海住進了山妮家在村外的老屋里。山妮的爺爺奶奶過世早,山妮的家人一般不過來,只有山妮會來院里的地窖存蘿卜。
老海有眼色,每次山妮來,他都主動下到窖里。他們一個遞,一個接,配合得怪好呢!
村子里有好幾千口人,由于山里人口味重,所以都喜歡蝦醬,而且蝦醬便宜,又咸又鮮,很是好賣。
老海視山妮如貴人,看山妮的眼神就有了內(nèi)容。
山妮家吃蝦醬自然不用花錢,都是老海送的,老頭呷著酒,夾一筷蝦醬說:“小毛子(方言,山里人對海邊人的戲稱)真不錯,會來事兒?!鄙侥菥托?。
老海忙完生意就去山妮家,他講海,海里什么都有,海豹、海豬、海象、海馬……陸上有的,海里也有。
山妮覺得大海真神奇,追著問:“那海里有人嗎?”
“有呢!有美人魚,頭幾年人們就網(wǎng)著了一條,不過又放了?!?/p>
“真的?”
“真的!”
山妮放下心,說:“是得放,海里人也是人,人不能傷人?!庇指袊@道,“海邊真好!哪天能去看看才好呢!”
老海說:“這還不簡單,賣完蝦醬,我?guī)闳??!?/p>
老頭子瞥一眼閨女說:“海邊有什么好的?風濕水咸,蚊子多,大的像‘河喜兒(方言,蜻蜓),能咬死人?!?/p>
山妮笑了,說:“爹真能騙人?!闭f完羞羞地看了老海一眼。
老?;乩衔菀灰箾]睡好,做了很多夢。
幾天后,老海的生意冷淡下來,后來竟很少有人買了。
去山妮家,山妮爹娘的神情變得冰冷,也不再愛搭理他。山妮呢,也躲進屋里不出來了。
山妮爹說:“海沿的,俺那屋要用!”
老海愣住了。
老?;翌^灰臉地推著家當下山,這回是糞蛋拖著蜣螂往下滾了,他的身體后傾,雙腿前蹬,控制著下山的速度,還不時地要回頭望一眼。
山路彎彎,一個人影也沒有。
松林邊,他靠住車,一腚坐在地上。“娘??!我對不起您老人家,您指望我到山里賣蝦醬掙下錢,談個對象??扇缃裎覂墒挚湛?,還不把您氣死!老天爺啊,你告訴我,怎么這里人都不愛理我。就連山妮,山妮也不理我……”
這時,頭頂傳來一個又氣又笑的聲音:“姓海的,發(fā)什么羊角風?”
原來是山妮,山妮到底不放心,悄悄跟了來。
老海停手,眼睛亮起來:“山妮!你告訴我,我哪里對不起你們了?”
山妮說:“你個海沿毛子,蝦醬里摻假。”
“我……”老海張嘴說不出話了。
山妮說:“你以為大家不知道?你往蝦醬里摻地瓜干面,人家放鍋里一熬,地瓜干面就糊了邊。要不是俺爹攔著,大家早就吐你一臉唾沫了!”
老海一臉委屈地說:“我也不想摻假,可不摻不行。開始我賣純蝦醬,可人們都嫌我賣得貴,都不買?!?/p>
山妮聽了半天,說不出話,最后嘆了一口氣說:“跟俺回吧,總能想出辦法的?!?/p>
山妮回家跟爹好說歹說,才同意讓那小子多住幾天,并放下話,再摻假,就莫來了。
老屋有個石磨。老海沖洗干凈,他要用磨改制蝦醬。山妮看到了,說:“沒聽說蝦醬用磨推的?!崩虾λ÷曊f了幾句,山妮就笑出了聲。
這以后,每天晚上,山妮都會去老屋幫老海磨蝦醬。
老海的蝦醬好吃了,還便宜,也熬不出地瓜面糊了。老海的生意又好了起來。
半個月的光景,老海賣完了蝦醬。回家前,老海拎了幾包桃酥去了村主任家。村主任出面保媒,山妮爹的臉上有了面子。再說,女婿給的聘禮真不少,幾百塊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