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一本書的句號

孫君飛

有一本書，自從擱置到書架上，就再也沒有被翻閱過。書中的文字和標(biāo)點(diǎn)符號都睡得無比深沉，除了一個句號。

這個句號前不見封面，后不見封底，甚至不知道自己印在第幾頁、第幾行，它也看不懂前面和后面的話，只知道自己處在一句話結(jié)束的地方，表示一句話說完了，一個完整的意思該畫圈兒了，至于需不需要一句嶄新的話，它也管不著。

這個句號感到很憋氣，活得沒有什么意思。它患了失眠癥，一直睡不著，大大的圓眼睛從來沒有閉合過。整本書仿佛一座中了魔咒的空城，偶爾傳出某個抒情句的囈語，顯得既死寂又恐怖。

黑暗、壓抑、沒有絲毫自由，活著也像是死了，這個句號漸漸萌生了出逃的念頭，何況又無人管著它，連書的作者是誰它都不知道呢。它終于等到一個機(jī)會，趁著一陣穿堂風(fēng)掀開書頁的當(dāng)兒，它脫離了紙張，飄飄悠悠地飛向天空，越飛越高。

它原本是一個小黑點(diǎn)，來到空中就像一粒塵埃?？此票坛稳缦吹奶炜?，其實(shí)布滿肉眼不可見的塵埃。這個句號在塵埃的迷幻王國里不停地穿梭——準(zhǔn)確地說，無數(shù)塵埃也在句號中空的身體里不停地穿梭。它感到好玩兒極了，大口大口地呼吸，想飄到哪里就飄到哪里，不再去辨別任何方向。

有一會兒，句號突發(fā)奇想，問被它牢牢套住的一些塵埃：“你們有國王嗎？聽說什么都有國王，那么世界上也有塵埃國王。你們能把我?guī)У綁m埃國王那里嗎？我大概有一句完整的話要告訴他。”

這些塵埃十分聰明，將自己分成更小的塵埃，便輕輕松松地掙脫了句號的束縛。它們一邊飛著，一邊對句號說：“我們塵埃怎么會有國王呢？我們多么渺小，又多么平等，而且跟風(fēng)一樣自由——假如出現(xiàn)一位身份渺小的塵埃國王，那不是一個小小的笑話嗎？我們認(rèn)識你，你是一個句號，也是一個逃兵，當(dāng)你離開了那本書，任何一句話都跟你沒有關(guān)系。”

塵埃們的這番話讓句號悶悶不樂了很長時間，它沉浸在回憶當(dāng)中，卻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曾經(jīng)印在哪句話的后面。

“我是一個句號，卻是一個沒有意思的句號……”這個念頭讓它感到空虛和害怕，索性不再想任何問題，只管隨著風(fēng)在天空中上下飄浮，也沒有興致再去玩“套圈兒”的游戲。

忽然，句號看到塵埃們猶如一股水流，紛紛朝著地面涌去，便好奇地提高聲音問：“你們在干什么？要到哪里去？留在天空里不好嗎？”

塵埃們打了一個旋兒，這樣回答道：“難道你沒有感覺到神奇的旋風(fēng)到來了嗎？我們要乘著這股神奇的旋風(fēng)，去往更加神奇的大地，落進(jìn)泥土里，也變成泥土，好讓花草樹木、蔬菜莊稼從我們的身體里長出來——我們塵埃也是有使命的，請跟著我們一起擁抱大地吧！”

句號掙脫了旋風(fēng)的牽引，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不，我不會再返回原來的地方，大地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我要永遠(yuǎn)留在天空這里?！?/p>

“哈哈！難道你要給天空畫一個句號嗎？”塵埃們說笑著，很快消逝得無影無蹤。

這個句號再也沒有見過這些塵埃，等遇到新的、陌生的塵埃，卻有意跟它們保持著距離，它感到自己無法融入塵埃們短暫古怪的生活當(dāng)中。它也無法忘記自己是一個句號，曾經(jīng)印在一本書上，書中有許多文字和標(biāo)點(diǎn)符號，只有它一個從書中逃離了出來。

沒想到有一天，天空中下起了雨。一滴小小的雨滴恰好落進(jìn)句號中空的身體，就這樣攜帶著它，一路墜落向大地……

（編輯?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