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峰
單純的認知,哪怕是哲學認知,并不給予詩語言,除非認知者因認知而生發(fā)了某種具有獨一性的生命情態(tài)。在賈想的詩中,事件與哲學相遇后,具體擊打著抽象。情感在其中緩緩走出來,對事件進行修正,并沾染了情感對它進行最后的確認。
這是發(fā)生在賈想《遼闊的一天》中的情節(jié)。一個人的一生所具有的綿延特質和他的心靈存在的共時性相互協(xié)調,共同鉆進了一個秋日。人們讀詩,并不滿足于情節(jié)的突轉,而是會問一個問題:在急劇變幻的時空中(那些時空往往顯現(xiàn)為經驗的碎片,跟隨詩人意向的磁力朝著抒情方向云集),在突轉產生時,抒情者是怎么協(xié)調和順應的?答案應該是:他的所有行動的綱領就是——假想。
判定和敘事支撐賈想的抒情:判定漸次完成了對本質的概括,為情節(jié)做好準備;情節(jié)則引領出某一狀態(tài),敘事緊密跟隨并照料這個狀態(tài)。賈想的這首詩,傳記被哲學草草寫就,成為狀態(tài)的基礎。《遼闊的一天》的抒情者謹慎地處理傳記時間,不讓它產生歷史的冗余。這樣,具體的一天為情感的并列開啟了門洞,所有的事物在不同方向的行進中原地踏步。如此,遼闊才是一種精神的實現(xiàn)。
賈想篤信“此時此地”。瞬間和地點離開了歷史時間和全景文學,為賈想體會運動的世界提供了入口。盡管采摘一顆蘋果的行動,向詩人輸送了很多“絕對”感,這使蘋果產生了相對性,引領、容納和見證世界的無所不動(《蘋果園中的采摘》)。蘋果作為一個地點和時刻被使用,和《玉米的平靜》里玉米作為一輛朝向全世界和全部經驗旅行的巴士被使用,基于相似的假想結構。詩人對世界的復雜感受,來源于他對時空進行組接的心理行動。在賈想的詩中,世事和事實幾乎處于大詞的默認中,哲學的每一個斷面也似曾相識,但心靈的換喻在連續(xù)性中產生了思想的形象,產生了新的風景。
這種瞬時性信念讓永恒感處于動搖中?!兜绖e時該說些什么》即是“長久”的連續(xù)倒伏,它們共同為詩的題目服務。雖然動搖使道別被默認了,但依然有情感更為深切的動搖觸動了默認,讓它重新帶有不確定性?!兑磺卸济黠@地運動過》是一首挺耐讀的佳作,“我”作為世界晃動的根源酣暢淋漓地顯示出來,感受作為觸發(fā)運動的原初力量,引領萬物在情感的蠕動中產生了神奇的生疏之感。正因為抒情主體情感的裸陳,導致所有的“是”攜帶了預言性的決斷,情緒產生了流暢的律動。
在賈想的詩中,即使沉默被作為形象表述的時候,沉默也還是因為他綿密的哲學思考而充滿聲音。這使詩人被迫往上走,來尋求他異性。由于思想的閃現(xiàn)只在局部照亮事物,詩還要尋求另外的光源,或尋求另一維度的黑暗。這樣,由聯(lián)想和假想構成的對真理的否定(哪怕是片刻否定)產生了戲劇化的效果,偶然降臨了:“在大地上,走過一段真實的路?/我不能確定。/我不能自信地指認:/這個女孩是你,這個男孩是我。/他們已經被洗干凈/懸在我們生活的背景上?!保ā杜既坏奈绾蟆罚?/p>
詩人經由思想和假想的聯(lián)合體達成的遲疑和迷失是動人的,尤其當它們引領了詩語的節(jié)律,在解釋的解釋和判定的判定中形成感受形象的時候。由想開始,歸于不想,是一種成功的自我挑釁,其語言的效能十分顯著。
然而,思想的情節(jié)中走出的任何事物和狀態(tài),要想衍生出自己的結構和層次,不能僅僅靠對歷史主義的回望以及思想的否定和僭越,還應有更多不明來歷的契機和推力。
愿賈想“想”的現(xiàn)象學形變早日發(fā)生。
責任編輯 侯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