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悅
五月,不安的心事如秋水
雨落在平原上,彎曲的葉脈指引著
老屋的方向,青黃,兩種顏色的麥子
在后車窗中倒退
像黑白棋子錯落在他無解的中年
日歷一幀一幀掉落,落在村莊的土地
已發(fā)不出一絲聲響,提及春風(fēng)
春風(fēng)就生在他腫痛的關(guān)節(jié),三十年來
面對老屋,他重復(fù)著同樣的動作
彎腰,拾麥或者播種
旋即等待冬天的到來,而今年的白雪
何在?他疑心這場雪
和千百年前的那一場,沒有什么分別
只因他站在眾多麥子中
分不清自己曾是
哪一個
母親,而今我在努力地穿越那片云
時隔多年,我們終于又重逢,在一個秋天
安靜的云朵下方,你赤身來到我的床邊
向我指認那道疤痕,我的愧疚之門
戊寅年,我倆的存在有著某種實質(zhì)性的關(guān)聯(lián)
白色燈罩外,人民醫(yī)院反復(fù)下雪
仿佛整個世界靜止,只剩下這一種白,令你肝腸寸斷
這種具象化的疼痛,生長在你的身體,已二十年有余
而我們身體的共享,早就停止在一個冬天
已是深夜了,母親
當(dāng)你再次來到我身邊,講起那朵
安靜而永恒的云彩
我的心事枉然,如春雨,而你的白發(fā)安靜如秋
——致曉穎
我們走在建設(shè)東路的夏天,一邊旋轉(zhuǎn)
一邊向內(nèi)坍塌,氣溫陡然攀升
介入一種美麗的無用,似乎是這樣
似乎產(chǎn)生,在戊寅年迷人的雨季,一些微小的
質(zhì)子,在空中碰撞,構(gòu)成你明媚的四肢
于何處見過,我們?也許在東12樓
也許在寶玉垂釣的那根玉竹
之上,遙遙的,我們之間
隔著許多扇窗,一扇窗開著
(盡管開窗的目的已不見)
夏日已遁入蓮花池,如玉蘭花遁入
四個四季,我們已熟知這種單線性的聲響
如飛鳥投林,建設(shè)東路的盡頭
玉蘭花靜悄悄地開放,我們重復(fù)走在
同樣一條路上,面向南方,等一場枉然的秋雨
或者以驚人的速度,去后山吃一朵花,迷人之處在于——
無用之用
雪落在平原上,空氣里
處處濕漉,奶奶在燒煤球
后院碼放著整整齊齊的柴火垛,爺爺走后
沒有人愿意從中抽出一根
防水布上積攢了厚厚的灰塵,我有時候會想起你
抽屜里儲藏的五顏六色的糖果,父親也會偶爾開口
講述你買給他的卡其色大衣,我們只剩下這些了
回憶在慢慢燃燒,我們懼怕遺忘
所以我們很少靠近火焰中心,父親每想起一件事
就會點燃一支煙,他最常跟我們提起
你曾怎樣挨過那些寒冬
在雨中,事物的廓落逐漸模糊
只剩下連片的色彩
包括父親,這場雨開始前
他剛從地里回來,身上帶著一片云
他努力修正樹的枝丫,想讓它們變得和自己
一樣正直,這些年
他總能想起自己的父親,兒子出生后
他開始向父親緩慢靠攏,可樹有樹的想法
人也是,而今不時的爭吵
連接起他和兒子的距離,經(jīng)常留給他的
是兒子的背影,越來越遠
越來越模糊,仿佛已經(jīng)融進了
比遠方更遠的雨季
雨不停下,他努力使自己的身軀
成為一棵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