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
劉年是我很喜歡的一個詩人。
甲午冬月,我去北京魯迅文學(xué)院學(xué)習(xí)了一段時日。走出了湘西,才懂得湘西人是一種惦念。僅僅一天,忽然冒出一群在京湘西人,他們熱情地約我相聚。而我卻特別想去湘西詩人劉年的出租屋看看,他當時在《詩刊》當編輯。
到北京的第一天,我還沒來得及聯(lián)系劉年時,他就給我打來電話說請我吃飯。于是某日黃昏,我第一次在北京轉(zhuǎn)地鐵,從6號線到10號線,劉年在地鐵口等著。一年多未見,劉年的膚色白了些,頭發(fā)長了些,穿得暖暖的,見到我就伸手幫我把羽絨服的帽子戴上,然后順手拿過我的大挎包提著,說一起買袋米買些菜。我跟隨他走進菜市場,從這頭走到那頭,找到賣米處,買了很好吃但不太貴的東北大米,又買了一塊豆腐后,他突然轉(zhuǎn)過頭對我說:“時間太晚了,還是在外面吃吧?!本瓦@樣,他扛著一袋米,我提著一塊兒豆腐,又并肩走到他最初租賃的房子附近一家川菜館,門口帥氣的迎賓小哥看到我倆沒有忍住笑出了聲,我亦笑,說了一句:“是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帶著米提著菜來吃飯的?。 弊?,點了三個小菜一個羊肉火鍋,皆是火辣辣的湘人口味。飯后,我們又折回長長一段夜路走進團結(jié)湖路邊一棟高樓,劉年的出租屋在二樓,一室一廳,樓下是地鐵口,馬路斜對面就是《詩刊》編輯部。
一個男人獨居,房子肯定是亂的,前不久剛從莫言故鄉(xiāng)捧回的“紅高粱”詩歌獎杯,就擺放在靠近陽臺的一張桌子上。旁邊就是一個沒拉拉鏈的行李包,像隨時準備離開這個屋子,也像剛剛回到這個屋子安頓流浪的靈魂。稍微整齊的是一個單體書柜,歪斜地擺放著哲學(xué)、歷史書以及雜志,沒整理、沒分類,雜七雜八中并沒有他自己的詩集《遠》。加上地上與床頭上的幾本書,想必統(tǒng)統(tǒng)算起來也不足百本,大概對詩人來說,月光和酒可能更重要。月光下,我讀到他的一首《北京》:“我想/能不能買輛廂式貨車/停在公司門口/下班/鉆進車廂就是家/哪天/看領(lǐng)導(dǎo)不順眼了/直接下樓/上車/一路往西/過青藏/翻喜馬拉雅/到恒河邊/一停/就是一個雨季……”這詩,不僅能讀出北漂一族打拼的艱難、租房的無奈、職場的辛酸,還能讀出一個文人一個詩人靈魂深處的孤獨。人孤獨,歸于一顆心。詩孤獨,安守一顆心。
告別時,劉年笑說詩歌是藥,贈給我一本詩集,卻簽寫了蘇東坡的詩句:“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皆夢?!弊秩缱w,一筆一頓,橫折豎鉤之間就有了太多的轉(zhuǎn)折?;蛟S,編輯的世界也是人世間的一個投影,國刊門檻雖高,一旦進去,也能感到高山與平原,小溪和湖泊,人的多樣與才華的高遠在那里是能夠體察到的。自然也讓人想起許多空幻和無奈,在精神殿堂里也就會有失落和痛楚。
時隔半月,湖北鄉(xiāng)間的腦癱女詩人余秀華提著一籃雞蛋到北京感謝劉年,感謝劉年在網(wǎng)上看到了她的詩歌?!叭绻菖c草連成一片青蔥,人與人拋開世俗功利,彼此發(fā)現(xiàn)成全,詩與詩,終能再織漢語錦繡氣象?!闭莿⒛?、余秀華們讓詩歌以一種比較有尊嚴的方式,重回到國人的生活中。
后來,我回到了湘西,劉年兩年后也辭去編輯工作回到了湘西。他選擇在一所大學(xué)教寫作課,每到寒暑假就騎著摩托往大西北跑,感受草原、雪山、沙漠、沙塵暴、暴風(fēng)雪、艱辛和信仰,以詩意書寫生活的漂泊與愛恨,相繼推出了詩集《為何生命蒼涼如水》《楚歌》《世間所有的秘密》,散文集《獨坐菩薩巖》。我們偶爾也會遇見,聊他的詩歌,聊他的騎行,還聊其兒子的油畫。不可否認,我是越發(fā)喜歡劉年,越發(fā)能體會到他的詩歌亦是可以像《詩經(jīng)》那樣唱出來的,必定是低吟淺唱,因為他的文字就像被大地山水、歲月煙雨磨去了棱角,踽踽獨行的緩慢愈見靜氣,不是一般情緒可以代替。
他仍舊說,寫詩是這個時代中,僅存的一個可以憑才華、勤奮和誠實就能走向成功的行當。我仍舊相信。
編輯/雖然